无论好坏,张洲知道这些人跟他无异。
明里暗里都想一睹盗中仙的姿容。
可是这三个字下面,不知道有多少的命债。
多少像今日一样,就这么无名无姓死在他手底下的人。
但凡听过这名字的人都想盯着他的踪迹,可他还是能在江湖上张扬潇洒。
张洲是名门正派退出来的,胸中始终还是心怀大义。
即使退出江湖做了个护卫,也是在白云山庄底下,不是什么邪魔歪道,也没去仗着点武功就烧杀抢掠。
现在有机会遇上盗中仙这等为正道唾弃的角色,本该一决生死,再不济也要把他真面目散布出去,可自己也已经不是清白之人。
楚欲还救了他的性命。
还是他这些天当作自己弟弟一样的好兄弟。
手里的药粉本就不多,在他七七八八的纷扰心思下,洒了一半出去。
楚欲看着着实是粗糙过了头,伸手拿回他手里的药,直接向空中一抛,药瓶倒落洒出来不少褐色的粉末。
一手横接瓷瓶指尖一扫盖上塞子,一手聚起股纯净的内力,掌托气流在空中引着,将粉末均匀散开。
利落挥手,一股清透气息聚成一团,猛地朝张洲腿部的伤口铺上去,完完整整地覆盖上薄薄一层。
药粉很快就被血液和模糊肉块渗透,那伤口上马就完全停下来体-液的溢出。
张洲以往只是听说过,绝顶的高手,内力醇厚,可以隔空御物。
今日第一次真正见到,练武多年的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楚欲此人,出现在这里,出现在白云山庄,同他一道,肯定有着自己的目的。
“你是从庄主在清风间被大公子接回家那天,就顶了林桢的身份。”
张洲半是肯定的问道:“是吗?”
楚欲“嗯”了一声。
张洲见他似乎是不想在此事上面多说一句,看了眼自己没了的一条腿。
换言开口:“我也是从那时,发现你竟然愿意同我一道闲谈用饭。······虽然我是个粗人,也能看出来有些差异,只当你是受大公子提点,安于留在对影庭了。”
楚欲对他的确只能算是萍水相逢,不过江湖过客。
当时张洲不要命的伸出手去拦着朝自己杀过来的黑衣人,救的其实也只是林桢罢了。
听着耳边这话,楚欲转眼去看远处的元临,还一动不动倒在地上,心上思索应该是无大碍。
“你的林兄弟,要是安分,应该不会死。”
楚欲转首看他:“你可以去找他。”
张洲听闻痴痴笑起来,面上的伤痕将这笑衬得狰狞起来:“我如今这样,怎么去找他。”
他抬起头,只有一双瞳仁还是干净着,望着楚欲道:“我同他并无手足之情,也不会过问你为什么出现在此地。”
言语一顿。
他接着说:“我的兄弟一直是同我喝酒赶路的人,不管你怎么看我,为了自己的目的才同我称兄道弟,还是为了接近萧庄主才顶了林桢的身份,虽时日不长,但我只拿你当自己的亲弟弟对待。”
豪情壮志浪迹江湖的时候,张洲还尚有几个好兄弟。
但后来一个人退出江湖,隐进白云山庄做侍卫图个安稳,他身边唯一能说上话的也就是后来肯跟他一道的楚欲了。
楚欲了无牵挂的神情在听到“亲弟弟”几个字的时候,稍加动容。
“你如果有亲兄弟,就会像待我一样待他吗?”他突然问。
张洲点点头:“当然,我虽然比不得你的武功,但待你绝无二心。林桢的身上,也没什么让我图的东西。”
楚欲还能记着这一路上,张洲屡次对他坦言相劝,让他小心为上,让他收敛心思,不要打庄主身边人的主意,让他心情不畅时,不要将庄主的话放在心上......
总是在他跟庄主之间,暗自里对他调和劝解,自己懒于去做的事情,张洲虽然也不情不愿,还是去了。
帮他打水,为他牵马,同他饮酒。
晚风吹散了空气里的血腥味,被一旁的篝火堆周围,那些烤了一半的山鸡所散发出来的香味覆盖。
楚欲打眼扫过去,里面还有一只是他自己指明了挑的。现在已经烤的油光水滑,皮酥肉嫩了。
就是遇到了好东西,也没忘记给自己的一份。
原来亲兄弟,也就如此。
心头念动,可听着张洲诚意十足的话,他却笑出来。
“张兄对着我一番赤诚坦白,如不是你喜欢女子,我都要听错了。”
张洲已经知晓他还有断袖之癖,立刻就明白了,骚得耳热。
这才发现自己一个粗人,说出来这些话,确实是有些不妥。
可楚欲救了他的命,他也当真视为兄弟,又能坦然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一见楚欲似乎不予计较过往,他也宽心道:“若是日后你真有倾心的人,想要我为你做媒,也是我做兄长的荣幸。”
说这话时,他视线错开眼前的楚欲,看向不远处的萧白舒。
楚欲对着他所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有几句是真的。
对庄主的心思,也一样让人生疑。
楚欲却想到了别处,听完那话,似是认真想了想,应了一句。
“好。就听张兄的。”
他顺张洲的目光,向后一看,几仗之遥的地方,萧白舒趴在地上的身形,费力地动了动。
低声道了一句:“你不怕我,有的人可不这么想。等会儿你沿着我们来的那条官道,一直往回走,走到昨晚我们夜宿的客栈,你房里的人应当是还没有走。”
即便身边的黑衣人都死干净了,萧白舒也还有些距离,楚欲还是放轻声音,拿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交代:“你就在客栈外找个隐蔽的地方等着,让元临去,把里面的人带出来。然后你们一同往西走上十里地,就地找找有没有能落脚的山洞,没有的话就在林子里自己搭个房子先住下来,记得要傍水而居。你的伤和他的伤都不是一时半刻能好的。”
说完他将自己手里的外袍递给张洲:“你拿着这个去,穆姑娘会救你。”
楚欲在里面的衣物干干净净,拿过来的林桢的外袍,也只有袖口上也落了几滴鲜血。
张洲听完反应了一会儿,才将楚欲没有详细道出的东西明白过来。
“那晚一起躲进庄主房里的男人,也受了重伤?”他问。
“嗯。”
楚欲道:“你去了之后,什么也不要多问,将我的话原原本本地交代给穆姑娘。”
“穆姑娘?”
张洲拿着那件外袍,楚欲又看了眼天色,恐怕明天就要下雨。
上前随手几下就外袍缠上他伤口处,扎紧的时候张洲疼得直抽气,却突然明了。
拉着楚欲的衣袖问:“你说那个姑娘是神医穆子杏?”
楚欲看着他的眼睛应声:“嗯。”
“可那穆子杏......”
他知道的神医穆子杏,是可以尊称的,也许比他的年纪还要大一些。
之所以连个名号都没有,全因为南疆药门当初四散时,是因为一些被人避而不谈的缘由。
具体是什么,他自然也不知。
但是如今,药门只有一个穆子杏还在江湖中。
单凭妙手回春的术式扬名,传闻里她无不可医之人,无不能医之病,统统看眼缘,看银钱。
论人谈价,凭心而为。
只是从来都忠于自己已经不存在的药门,如何也不肯自立名号,也就只能称作神医。
到如今初出江湖的少年,只听过神医穆子杏,也许连她出身药门都尚不可知了。
张洲吐字犹豫道:“她是百毒圣手的徒弟,怎么说也有三四十岁了,那姑娘看上去,不过刚满二十左右的样子。”
楚欲听完扬唇一笑。
张洲看向他恍然大悟。
盗中仙都可以是个男人,神医穆子杏怎么不能是个年轻姑娘。
不过楚欲立刻就打消了他的念头。
“年纪是不会错的,张兄尽可放心。”
楚欲道:“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让你重新站起来,那定是只有她才能做到。”
“你当初救她,就是因为她是穆子杏?”张洲问道。
“不尽然。”
楚欲包好他的伤口,站起来向萧白舒的方向走过去。
“她身上的钱够花好一阵子了,等会儿你和元临将车上的干粮拿走,足够你们路上饱腹。”
张洲还没忘了职责,记挂着自己的庄主:“那庄主怎么办?”
“你觉得你还能回白云山庄吗?”楚欲转首看向他。
张洲到了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目前已经等于一个废人。
没了一条腿,别说是白云山庄,就算是吃饭洗衣,都不能完全自理,需要人来照料。
捶胸哭嚎是万万不可能的,他还没绝望到那地步。
这样的围攻之下,他能保护性命,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更何况,楚欲还给他指明了一条能重新站起来的路。
不过怅然若失还是有一些,也明白了楚欲的所作所为。
虽然救他,也是要让自己和元临离开萧白舒的身边。
楚欲就像能读出来他的心思:“你和元临在于不在,与我而言,无甚差别。”
张洲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意外。
“那庄主......”他不放心地低声喊了一句。
楚欲随意道:“我既然会保他性命,从别人手里救他,自然也会接着护他的安危。”
“你不信我?”他问。
“不是不信。”张洲在他身后猛然摇头。
“只是不明白,你们......庄主应当是认不得你的,或者不愿意见你,不然你也不会隐姓埋名在他身边。你想......”
“他认不认得我有什么重要的,我救他,当然是因为......”
楚欲在萧白舒的面前停下脚步,这时出口的话足够让失去力气的萧白舒听地明明白白。
他半蹲下身,手指轻轻拂去萧白舒脸上的尘土,顺势将精致的眉骨和怒目而视的眼角都描摹一遍。
语气里带着点轻佻笑意:“因为我为萧庄主的风姿所倾倒,这么好的美人,死了实在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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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520,楚欲摸到了萧庄主的小脸,也算过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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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碎镜
萧白舒听不清远处的声音,却把擒住自己的黑衣人首领的话听进了耳朵里。
此刻看着已经脱去外袍走过来的眼熟面孔,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又是那个夜袭过白云山庄的贼?
一次,两次,三次在他面前狼狈尽现。
一次,两次,三次被他毫无礼数地轻浮。
萧白舒喉结滚动,看向楚欲的目光像带了尖刀,极难置信道,“怎么是你?”
楚欲指尖从他侧脸上直接滑进下颚,最后停在细腻的颈侧上。
杀过人使过剑的一双手,指腹却是平滑的,没有那些练武之人厚厚的茧。
一丝丝地挑开萧白舒遮住后颈的长发,将莹白的脖颈露出来。
对着萧庄主脸上的恨意昭著也丝毫不在意。
直到手底下的身体已经因为封住筋脉失去了任何气力,居然还会在萧白舒的竭力推拒下,从自己指腹上滑开。
楚欲这才把视线从后颈落回他的脸上,应声反问。
“你以为会是谁呢,谁会来救你?你那个异姓兄长,武林盟主,还是.......意难平的楼主?”
只需出口这一言,就让白云庄主目怔。
陈毅尚且好说,自家的兄长,可是意难平,他从未想过。
那是个根本想不到的地方,如不是需要借刀杀人,谁会去接触意难平这等危险的地方。
楚欲似乎早有料到,偏要说地清楚给他听。
“怎么?萧庄主贵人多忘事,贴身携带的信物,不过几天没带着,就忘了是谁的?”
萧白舒瞬间回想起自己以往贴身带着的那块黑色的墨玉牌子,他纵使物色过不少的好东西,也看不出里面有什么玄机。
顶多看出来是块失了成色的玉。
相遇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对方是个高手,也不曾往邪魔歪道上去想。
那人.......
也确实不像意难平这样杀气腾腾的地方出来的。
楼主又是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那信物是跟意难平有关?
那信物也是让他记挂了好一阵子的,现在得知来路,先不说真假,如果不是真的有牵连,或是长得像,必不可能被认错。
意难平始终是个太神秘的地方,离白云山庄太远的地方,不会平白无故的拉过来挂上。
眼前的人又是他恨不能严惩的,最好是把他见过自己狼狈样的眼睛都遮住,碰过自己的手都废了,这辈子都不要再见。
偏偏又总是赶着他的落魄样过来打压。
萧白舒此刻浑身妥帖的装束都被弄脏了。
侧身倒在地上,外袍因为拉扯松松垮垮地挂着,乌发也染上了尘土,唯有颈上那几寸皮肉干干净净的。
现在被楚欲拿捏在手里反反复复地抚过,走远的心思立刻回归。
颜面和信物,都是自己在意的东西,两厢下来,反而让他沉下心。
重新再去看眼前这人,方才他倒地之后只离得有点远,看不到篝火没有照全的地方,这人跟张洲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