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意外啊,萧庄主。”楚欲分神道。
萧白舒听不见他的回话,只自顾自地又道:“能走,就走吧。”
抓住他的首领盯着倒下来的几人皱紧眉头,抬腿将眼前一脸痛苦神色,却口不能言的人踢了一脚。
脚下是软绵绵的,如同一团死肉晃了晃。
但眼睛还睁着,呼吸也还没有停滞的迹象,大张的唇舌不受控制般,在眼前慢慢从连接的下颚处滑开错位。
他脸色发白,低低喃道:“醒神香......?”
这名字听上去像是个常用提神醒脑的好东西,在江湖上,却无人不知,这指的是一种毒药。
用暗器淬上,扎中穴位能使人筋脉在体内尽化,武功尽失。
入肉时有淡淡的幽香,能让人在极痛苦的时候也不会失去意识,反而更加清醒,五感清晰地体会到筋骨断裂化开的疼痛,最后生生成了一张软烂人皮,命丧黄泉。
没有人能熬得到那个时候。
几乎所有中过醒神香的人,都在筋骨化开时活生生地因疼痛而死。
待他反应过来时,猛然浑身一震。
后背冷汗冒出,抬手直接提刀架上萧白舒的颈侧命脉。
楚欲一直处于围攻之间,余光瞟见他起势,打算要了萧白舒的命,踏空而起,垂手在腰间一拔,银色软剑游龙一般跳出来。
内力自然灌注,单薄片状的剑身瞬间笔直坚-挺,直接从中划破来挡路杀他的人。
面前的黑衣人,从肩头到胯骨,皮开肉裂,纯粹一分为二,切口齐整。
剑势极为精炼凶悍。
如不是他把控力道,一把软剑能削铁如泥,活活把人劈成两半。
那首领方才的镇定立刻一扫而空。
总归拿不到洗髓移骨散,只能退而求其次,刀刃压向萧白舒的命脉,莹白的皮肤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你不是白云山庄的人!”他猛然道。
楚欲回应他的一具具倒下去的尸体。
这些靠改变体质来成为死士的人,除了蛮力和灵敏较常人倍增,跟行练正当武功的人并非一路。
遇上能破了皮肉的武器和招法,等同于纸糊的老虎。
于张洲这些练武的常人而言,杀机必现,步步紧逼,棘手可怖,于他应对起来,连三成的功力都用不上。
楚欲的软剑只需随心而为,就势应对,就可以将人斩尽杀绝。
从头到尾连一式完整的剑法都未曾使出来。
这剑还是方才为了保住萧白舒,想也不想地拿了出来。
他面不改色,剑势流畅利落,来一个杀一个,直取命处。
洒落和喷涌的鲜血纷纷被他的衣摆错开,只有手上一把软剑不断划开活物的皮肉浴血。
加之身形如流水般延展,收放自如,软剑或立如竹,或坚如铁,或折扭弯曲,银光自剑刃流转,嗜血夺命的事情在他手中,竟变得透出一股风流优雅的做派。
出手的片叶银针,这次直接打在首领的手臂上。
竹叶的形状插-进皮肉里。
首领额角青筋暴起,心脏狂跳,似乎能闻到从自己伤口处溢出来的醒神香。
还未及发作身死,已经面庞紧绷,嘴唇微张,他咽了口干涩的喉咙:“你就是盗中仙?”
楚欲提剑走近他,银白软剑滴落了一地的鲜血而来。
开口道:“你是怕跟他们一样,还是怕我拿这把剑来杀了你。”
漂浮的幽香越来越清晰,首领魂魄回神,立刻松开萧白舒。
将自己手臂里的暗器-拔-出来,凑上冒血的伤口上嗅,居然没有闻到和其他人一样的幽香。
但意识到的现状已经让他提心吊胆,狠狠咬牙肯定问道:
“你用的是醒神香。”
楚欲目色平平地看着他:“你是要命,还是招出来你的主子。二选其一。”
他不是那些弱化了感官的死士,作为首领他保留了谋划的意识,和需要用上的洞察力。
可以如同正常人一样贪生怕死,却无法出卖自己的主子。
僵持中,首领暗自施力,转而刀尖急转,直直地向倒地不能动的萧白舒插-进去。
“铮——”
刀尖停在距离后颈的三寸处。
软剑轻巧挑开那把重刀,清脆的声响,余音空灵,还不及厚重刀身落地带来的动静大。
带来地上的尘土飘起,蒙上萧白舒倒身在地的脸。
楚欲转身朝空气中随手一劈,头也不回地走向不远处被张洲砍伤倒地的黑衣人。
身后的首领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片刻,被剑气划过的脸上和脖颈渗出来血珠,渐渐汇聚成水流一般淌下。
半张着口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僵硬的气音,模糊不成型。
身体也跟着沉沉地砸下去,合同那把刀撞在一处,双目未合。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
楚欲一脚踏碎面前这人的手骨,面上却没有露出来半点狠厉,反而出口如寻常般:“是我楚欲带走了白云庄主。”
收回脚,抬眼,张洲正看着他。
·
手骨被踏碎的黑衣人,腹部还有张洲捅破的一道口子。
原先还在地上无神的发抖,听了这句话,居然强站起来,歪歪斜斜的走了几步,隐没进树林里,然后踩上树杆起轻功离开。
楚欲耳力听声辨别那人逃离的位置,面上视线不移,提剑与张洲相视。
“林兄弟。”
半晌,从张洲径直的目光下传来这么一句。
楚欲一步步走近,停在他的身前。
嗜过血的软剑滑落最后一缕血水,滴落入尘。
剑刃铮亮,又是光洁银白的一把稀世软剑。
他反手一挥,手臂晃过腰间,软剑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是该叫你楚欲?”张洲仍旧看着他,双目涣散道。
他早就被痛苦熬得神志几乎不清,全靠着一股劲支持没有昏迷。
从林桢拔剑出手开始。
那把软剑他是认不得的,但软剑本就不是一般人会用的武器。
这样柔软的武器,违背练武之人变强的初衷。
所以软剑从古向来是女子多用,书香门第的男子习武,也偏好这样四两拨千斤的武器。但作为习武之人,真正浪迹江湖的男子,大部分娴静不到那个份上。
到了现在,两个只收女弟子的门派掌门出手,也是持剑以不输男子的一身力道现身。
比的是谁的剑法更硬朗,更干脆。
软剑的招法,早就因为太难习成,和不符大流,而被江湖所淘汰。
自武林出世,这么多年,江湖之上只有一个人,真正的拿得起薄如卷页的软剑。
也只有那一个人,把软剑炼成了一身浑然天成的剑法。
自成一派,只一人便成了一个无法企及的顶峰。
以至于后来的人,无论是那些书香门第雅致闲情的男子,还是照猫画虎的江湖儿女,都只能望尘莫及。
到最后弃了这类原本精悍的软剑。
那人,也的的确确是个男子,但绝不会是面前这个假冒林桢的人。
至少,这个人连一个完完整整地剑法都没有使出来。
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的内力跟自己绝不在一个层次,甚至跟白云山庄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没有试过也知道,软剑是个不可控的活物,能从薄如卷页到剑气伤人,身体里藏了多深的功夫都不可知。
这剑是个意外,他因痛苦思绪混乱,想不到再多。
真正吊着他没有陷入昏迷的,却并不是这把稀罕的武器,而是方才那首领所说的醒神香。
他离得近,被这人拿暗器打中的黑衣人,就在他的手边。
那香味,是一缕缕地飘散出来的。
起先他也不知,直到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自己的眼前,化掉了筋骨,死不瞑目,幽香四溢。
近在眼前,在自己能碰到的地方,带来的震撼远远大过那把他模糊了双眼,看不出招法的软剑。
“叫什么又有何妨。”楚欲收回了软剑,蹲身下来双指按上他腿根处。
再往下三四寸就是被砍掉的大腿,伤势还算工整,除了腿骨处有碎裂骨片的痕迹,其余血肉都断得没有拖沓。
这些人用的武器,都算是能拿得出手的上乘东西。
“啊......啊。”张洲原本吊着一股劲,被他这一按,嚎不出来的嗓子只能发出干哑断续的气音,疼得龇牙咧嘴,血液也跟着涌出来一大股。
“你想......你想做什么。”张洲眼中充血,维持着清醒。
楚欲就按住的穴位,并指运起内力,缓慢强势的压进皮肉里。
大腿上的肉被按出了一个浅坑,皮肤被力道压开,却没有新鲜的血液渗出来。
张洲疼得拿脸在地上狠蹭,太阳穴的皮都蹭破了,连痛都呼不出来,上半身跟着力道抽动。
“张兄怎么不怕我是在取你性命。”楚欲收回手。
指尖下按过的皮肉没有随之弹回来,皮肤像是被烧过一样,留下来红色的一个坑。大腿的血流也止住了,只剩下断断续续几点没有流尽的还在渗出。
“你方才,救过我的命。”张洲渐渐缓过来,大腿上只剩下发热发涨的钝痛,好过之前痛不欲生。
“我为什么要怕你。”他道。
即使断了一条腿,他还是撑着地面强行坐了起来,浑身都是不堪的血污泥土,脸上也布下擦伤。
“我救你,是因为你请我喝过酒。”
楚欲站起来道:“萍水相逢,我不是你的林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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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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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寄尘「修」
张洲坐在一地的血泊和横尸当中,身形颓败,全身上下连一块干净地方都没有,神情却没有丝毫的惧色。
左腿从大腿当中空当,也没有因此痛苦万分去哀怨。
他先抹了把鼻尖上滑下的血污和汗水,缓缓道:“林桢以往是不爱跟我们对影庭的人一道的,他是大公子的人,一直跟在武林盟主身边的,听说还是大公子很得力的手下。来了对影庭做暗卫,多少有些不情愿。要不是因为清风间里那事,我能跟他套个近乎,说上话,白云山庄里恐怕连个弟兄都没有。”
楚欲眼看着他腿上的截面止住了血,脱下来林桢穿的外袍。
从中拿出来一个小瓷瓶,跟当时在清风间里给萧白舒用的那瓶一样,垂手扔给张洲:“撒在患处即可。”
瓷瓶落在张洲的怀中,他也没有急着去使用,而是重新将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一番。
中衣上也完整地系着腰带,仔细看衣襟上有绣上去的图案,是上好的料子,不输给白云山庄里的主子们穿的。
整个看上去跟外衣无异,只这样穿着也并不唐突。
只是先前全被林桢的外袍掩盖着,完全像是为了随时都能够除去外袍换掉身份一样。
衣袖鞋面也不染尘土,一丝不苟,这里刚经过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杀了人,流了一地的血,现在张洲闻到鼻子里的还全是浓重的血腥味,连地上的泥土打眼看去都没有一块干净的,尽管如此,楚欲站在他面前也跟周围所有的脏污都格格不入。
他把瓷瓶捡起来,仍旧忍不住问道:“如刚才那人所言,你真是楚欲?盗中仙——楚欲?”
“你不是自己看到了吗。”
楚欲的目光滑过他身边化掉了筋骨那人。
“我只是......”
张洲也曾经浪迹江湖,盗中仙这称号,人如其名,危险又格外吸引人。
但凡是听说过的,无人不心生疑念。
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她的容貌长相。
她用的是世间最毒的暗器,却相传有最能迷惑人心的一张脸。
就跟他身旁那具尸体散发出的淡淡幽香一样。
可就算危险到染上一丁点,就可以命丧黄泉,却又狠又足够蛊惑人,任谁都想知道究竟是一位什么样倾世容颜的女子。
虽然他已经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首领的肯定,也亲眼见识了醒神香的厉害,但还是难以置信。
“先上药吧,这药劲强,遇骨裂处少用一点。”
楚欲心知他的困惑,却也坦然,毫不在意一般。
张洲这才认真端详起他的脸。
虽然面前的盗中仙不是女人,但那五官没一处不妥,不止俊逸非凡,身姿还自成一派风流。如果是拿来跟白云庄主放在一起比较,也是不输分毫,各有千秋。他是个粗人,是个男人,也不得不承认楚欲这样貌实在是好看得过分,且半分柔媚女气也没有,尽是潇洒自如。
方才收剑之势也韧中带刚,气质出众。
当得起万里挑一,能被人传一句“盗中仙”,完全挑不出一点儿不配。
再一想到江湖上有了名头的人,没有几个人的双手是干净的,就算是大浪淘沙里出了一个,背后的身家也不会是清清白白。
能走到扬名江湖这一步,多少背后都藏着深不可测,不能言说的秘密。
相比起来,自己错杀了人,这件能压他一辈子,让他舍弃江湖的事,就完全不足为提了。
他是无能为力于追命的人相抗衡,只能退出江湖,籍籍无名,了却此生。
但盗中仙是所有武林正道都想擒获的人,抓了他,是大功一件,能独自立足江湖,让人敬仰。
这也是歪门邪道都得佩服和好奇的人——他的武功,他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