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白舒不知他们为什么要打起来,但有一件事听明白了。
“你明知也许会输,输了又很可能会没命。”他问,“那是为了什么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才一定要同他交手?”
楚欲只知道顾青林是为了行陈毅的命令。
方才也怀疑过神剑宫一直以来置身事外,中立于黑白两道的立场,是靠什么才被陈毅拉拢的。
顾青林似乎对这件事很是在意,原本表面上还客气着,萧白舒的话一出来,面上也直接不好看了。
“我为了什么自有我的目的,萧庄主只需信我即可。”他拿起手里的包裹继续前行。
几个人穿过水田之后,很快就看到准备好的马车,顾青林应当是还准备上了张洲和元临和马匹,现在两个马车两匹马。
顾青林所乘坐的马车前已经有小厮等候,立刻上前将他包裹拿走。
“宫主,走快点,我们还能赶上大小姐的夜宵。”小厮福身道。
顾青林脸上的表情松动下来,朝他们说:“萧庄主跟着我走就好,明日一早我会将你安全送到宁州主城内。”
楚欲不是轻轻松松地坐马车,就是自在骑马,不愿意给萧白舒当车夫,率先跨上了一匹黑马。
萧白舒立在原地未动,他出行一向有人服侍,现在有马车却没有车夫。
“萧庄主。”楚欲骑在马上唤他,“要不你就委屈委屈,自己驾车?”
萧白舒看他,脸上还挂着干了的泥印,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顾青林这时看出来,心里有记挂,自然也不管先前的矛盾了,将自己的马车让出来:“萧庄主,你来坐马车,我骑马。脚程快一些,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
萧白舒心知他有隐情,也不愿受这样的照应,再看楚欲一副悠然自得样子……
他堂堂的白云庄主,还不至于成了流落在外的。
转身走到后面一匹马前,萧白舒抓住缰绳,心里沉着一口气,一脚踩在马蹬上,无暇想其他,跨身在身形马背上拉开个饱满的弧度,重重落在马鞍上。
坐好的一瞬间,他背脊僵直。
自从他不再练功,常居白云山庄,本来就很少骑马。以前他上马,就算无人搀扶,至少也是稳稳当当地骑上来。
像方才那样的起势,大多也只有经常骑马,或者有内力在身的人才会使出来的。
他刚才就忘了自己不会武功,也许是看了楚欲的样子,所以不由自主的跨上来,直到落下来没有缓冲护体的力道,双腿被狠撞了一下,才想起来。
按道理讲,他应该早就忘了这些招式和习惯了。
楚欲带他骑马之后,记忆深处的东西似乎都回来了一部分。不过到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会武功就是不会,白日里的奔波,再加上这么一下,大腿可能已经有淤青了。
“萧庄主。”楚欲驭马同他并行。
萧白舒淡薄看他一眼,继续目视前方。
楚欲把身子倒过去,拍拍他的手臂:“我看你根骨不错,要不要我教你两招防身的。”
萧白舒顿了顿,拉住缰绳:“花拳绣腿,有什么好学的。”
没有内力行走江湖,确实不中用,什么都能算作花拳绣腿了。
楚欲不以为然道:“我教你的,用不着内力,一样可以保命。”
萧白舒这才正色看他。
楚欲压低声道:“这第一嘛,今晚再同我来这一次,我教你。”
萧白舒皱起眉,楚欲却朝着前面的马车吹了声口哨,他当即明白了什么,低低应了一声。
“第二呢?”他问。
楚欲却突然笑了:“等萧庄主什么时候交出来洗髓移骨散,我就把第二招教给你。”
萧白舒立刻收起来神色:“不说罢了。”
·
夕阳将落,天边的云彩被染得瑰丽,两人骑着马跟在马车后面,影子拉的悠长。
神剑宫。
地处南部,宁州城外的一处谷地。
风光秀美,地势开阔,宫中修了不少的亭台楼阁,与在中原的承州不同,这里的湖水池塘都是用大小漂亮的石头堆砌而成。
因为气候不会太冷,长青的树木花丛随处可见,点缀其间,比起白云山庄对影阁里的那湖冰凉池水,要灵气得多。
对影阁里,总归是太过沉重。
一行人赶在太阳刚落山的时候到了地方,萧白舒下马站在神剑宫门前。
十几个丫鬟小厮已经规规矩矩的弯下腰,齐声。
“恭迎白云庄主——!”
萧白舒微微颔首:“不必多礼。”
他转首朝顾青林看去,顾青林的脸色明显得更僵硬了。
楚欲也发现不妥,神剑宫的下人们都恭敬成这样,白云山庄的排场不能小,但这个主人家怎么脸拉的这么长。
正奇怪着,大门打开,一个身穿红衣罗裙的姑娘走出来。
刚一现身,楚欲就没遮拦地直眼看着。
红衣大多张扬火辣,可这姑娘初初一见,却是格外的端庄大方,外罩的薄纱更添妩媚。
这样的衣裳,要是在风月场所里,一定是妖娆多姿的舞姬。
但是这姑娘穿起来......大概也只有她能这么端庄。
是妩媚,是美,却半点风尘也不沾。
一双明眸盼顾生辉,头上的珠钗也只一两点,挂着得体的笑意迎上来,红纱随步飘起。
来时自然也注意到楚欲的目光,还朝他大大方方地笑了笑。
“白云庄主前来,有失远迎。”红裙提起,姑娘朝萧白舒垂头,弯下腰施礼。
楚欲方才见她那气质,还当也是主人家,虽然顾青林是奉命来接他们留宿,以保护萧白舒的安危。
但神剑宫并不是隶属于白云山庄,主人家的女子行礼,行半福身即可,这番施礼,就完全像个神剑宫的下人,或者是......萧白舒的内人了。
萧白舒也有一丝诧异,抬手示意她起身。
那姑娘垂着头,一身明丽的衣裳一动不动。
萧白舒没招了,他对着男子说话没顾虑,可以直接让人起来,对着楚欲能发脾气,对一个陌生女子靠这么近拦在门前,实在不知道怎么做。
楚欲这时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萧庄主,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四处......”
他的话没说完,萧白舒却是想了起来。不能在人前反驳,但是也不想听楚欲胡言乱语。
“这位姑娘,你无需行此大礼。”他定了定心,才道。
女子抬起头,主动拉着他的手臂站起来,萧白舒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红色的衣袖在空中停滞一瞬,接着收起来,抬眼看向萧白舒,款款道:“看来萧庄主是真对我半分记忆都没有,我还当你收了我的东西,我同她们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不同呢。”
第33章 失色
楚欲瞬间想起什么, 手腕上的凉玉酒壶在指节上轻轻磕了一下。
顾青林的反应比他们都快。
他上前直接推开萧白舒,将那姑娘扶起来, 方才转身道, “萧庄主,天色不早了,我让人带你去沐浴更衣。”
萧白舒实在也搜寻不出来自己在哪见过这两人,只点点头, “有劳。”
“神剑宫的大小姐, 用得着对他行那种大礼吗?”
前人刚跟着丫鬟们进了别院, 顾青林就再忍不下, 也不管一旁站了多少的下人,对着红衣的姑娘厉声责问。
“......”气氛瞬间沉默下来。
管家弯下腰上前, 几次试探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回宫主,大小姐她,她执意要出院来迎客,我们也不能当真将她锁起来。”
顾青林蹙眉,一把拉过姑娘的手腕,将人扯到自己的面前,“大小姐?还为了一个萧白舒上赶着去行大礼, 他在承州是怎么打发你的,你都忘了?”
眼前妆容仔细的面孔, 眼尾有拉长的一抹红艳,此时垂下眼,明眸半遮, 格外的动人。
女子的音色也是柔美大气,却没了先前的温柔, “我没忘。可那又怎样?我对他有意,想要同他说说话,有何不可?”
“自从知道他要来神剑宫,你整个人都变了。”顾青林逼近她,少年眸子里有不加掩饰的凌厉,“我们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他有什么好,值得你当众穿成这样跑出来迎他,你,你怎么不干脆穿上嫁衣出来!”
“宫主。”女子抬起脸,“就算是你,也干涉不了我的婚事吧。父亲在世的时候,就曾经去白云山庄说过这门亲事,是他不肯,是我敬他君子为人,就算是落了什么不顺心的后果,也是我自己承担。”
顾青林合掌,手心就将细白手腕收紧,精巧的腕骨硌在他手心里,只要再用力下去,就能在这手上留下几道指痕。
须臾。
最终他还是愤愤松开手,长舒口气,“涵影,你答应过父亲,要照顾好我。现在你心神不稳,我不同你理论,你先下去休息,等我把白云庄主送走了再说。”
顾涵影站在原地未动,手腕上的力道也像是感觉不到。方才还明亮动人的双眸也黯淡下来。
仔细看,还能发现她目光涣散。
顾青林叹了口气,知道她是又犯病了,向身后的人交代了事宜,特意避过顾涵影,让人将马车里那把弯刀收起来。
然后拉着顾涵影的手带她回了内院。
红裙在整齐铺满的青石的小道上行过,比四处可见的花丛还要亮眼灵巧,步履却不稳。走到一池小小的水潭,偏偏要往里踩进去。
顾青林弯下腰,将比他还要高上一点的顾涵影背起来,顺着她想走的那条路,沿着凹凸不平的假山青石踩过去。
·
楚欲手中捡的鹅卵石随手掂了掂,手心一松,鹅卵石从房檐上落下去,磕了好几下,滚在地面上,又转了几个圈砸在池水里。
顾青林听声回头,楚欲正坐在房上一手支着脑袋,正看向他。
因为视野高,隔了好几层院子,还抬高另一只手臂,朝顾青林晃了晃手腕上挂着的凉玉酒壶。
顾青林沉下脸,定定看他。
已经是日落之后,神剑宫的每一处小道都会燃起灯盏,整个神剑宫没有一个暗处。
顾青林也从那对月的身影分辨出,是萧白舒身边之前交过手的下人。
“幺儿,下雨了,回家了。天黑就要抓孩子了......”顾涵影趴在他肩上低低喊了一句,接着还继续哼起个小调子来。
顾青林把她滑下去的腿掂起来背好,转身走远。
“你在房上干什么?”萧白舒在房间里拿平日的声量发问。
楚欲目光还追着那抹红色,直到消失掉,才从房檐跳下去。
顺便背对着房门倚靠,“萧庄主功力见长,我都没出声,也知道我在你身边了。”
“......除了你,谁还会玩石子这种小孩儿的东西。”萧白舒坐在浴桶里,音色也像染上了缭缭水汽。
习惯了他不着边际的调侃,自己忽视掉。
楚欲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萧白舒。
他做事习惯了滴水不漏,在自己的行踪上面肯定不会落出马脚,方才他借萧白舒的屋顶来探视,虽然被他发现了也没什么,但是自己居然完全没想到会有被他发现的时候。
而且理由还是那颗滚落下去,引起顾青林注意的鹅卵石。
“万一是它自己掉的呢?”楚欲想着就直接问出来,“神剑宫里四处都是假山池水,掉几颗石头不是很正常。”
里面迟迟没有回应。
楚欲反思了一下确实没什么不该说的话,犹豫间几捧水声传出来,萧白舒的声音也随之飘出来。
“那就是它自己掉的吧。”他平平道,“我也只是试试。”
试试?
什么试试?
“萧......!”
楚欲正当出口,后背倚靠的门板突然打开,没预料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后倒下去,剩下的话全扔光了。
倒地的一瞬间,他伸手抓住萧白舒刚穿上的浴袍。
“楚欲!”
肩上力道驱使,萧白舒原本收回一只手就能避开的身体,这会儿拽着他的浴袍一同栽下去。
话音落下,两个人也摔在地上。
楚欲在路上时,在马上靠在他身后,没消停过。
弄脏了脸,打湿了衣裳,都还没来得及计较。
现在都好好地住进神剑宫了,也洗干净沐浴了,还能来这么一遭,总是有自己白白受了欺的感觉。
萧白舒刚一倒地就坐起身,抓住楚欲的衣领,指节捏地发白:“难不成你真是个孩童,这些小把戏好玩吗?”
楚欲没骨头一样被他提起来,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眉头微皱:“萧庄主,你是看着我的肩膀压的吗?真的好痛。”
萧白舒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再想追责,让他认清一下始末,但楚欲皱着眉头,也不像是真装的。
屈起一条腿想站起来,动了动大腿,楚欲抬起头神色复杂看他,发现萧庄主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但有些话不得不说。
“萧庄主。”楚欲道。
萧白舒看向他:“有事就说。”
楚欲咽了咽唾沫,迎着萧庄主的脾气,诚恳表态:“我真的很痛。”
萧白舒抓住他衣襟的手松动一些:“谁让你自己站在门外?”
楚欲诧异:“你在里面沐浴,我不在外面,难道在里面?”
说完他就想起来:之前扮作林桢的时候,萧白舒每次沐浴,他确实是在房里,还给他送过衣裳,那内力帮他烘干过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