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到底养了多少人,他从前是不知道,陈毅要为了自己的武林大业加布人手,他听过几句,没料到居然比父亲在位时多了四五倍,还全部都是唯命是从的死士。
两人就要精疲力竭之时,有个身影从天而降,利落击退了几个人临近的人,然后一把提起来两人的胳膊踩了轻功离开。
身后的人追得紧,段轻绝往后甩了一把弹药,顿时落地引爆炸,后山升起一片浓稠的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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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萧白舒的吩咐和楚欲的指引,段轻绝快马加鞭,夹杂着轻功赶路,当晚就把两人送到了穆子杏的小屋。
熟悉的人影在院子外来回走动,一瘸一拐的,萧白舒一眼认出来这就是阔别多日的张洲,下意识往他腿上看,只见那只被砍过的腿,裤腿里空荡荡的。
“庄主!”张洲见他立即上前,再一看萧白舒怀里的楚欲,面色大惊:“他怎么······伤成这样?”
“进去再说。”段轻绝示意他们先走,自己留在院子外看守。
“张兄,好久不见。”楚欲靠在床榻上朝他扯了下嘴角。
张洲眉头紧皱,大约是总记着楚欲的救命之恩,有阵子没见也并无隔阂。只是单单楚欲两个字太过传奇,他始终不好意思直唤其名,只有些焦急道:“你不是盗中仙吗?你那么厉害,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楚欲看向他空荡裤管下面的小腿,里面是一块打磨好的木头支撑。
看样子行动没什么大碍,还想练功就很勉强了。
“小事。”闭上眼调整内息,试探自己的内力。
“你的腿好了?”他问。
张洲识趣地转移了话题,“没什么大碍了,耍刀还要习惯一段时间。”
“白云山庄不安全了。”楚欲対张洲倒是没什么忌讳,直接在场対萧白舒说。
“是武林盟主,知道你的身份了?”张洲见萧白舒没接话便问。
“嗯。”应完楚欲又轻嘲了一句:“陈毅真是颠倒黑白的好手。”
听到这话,张洲也知事情不简单了,楚欲没有兴趣解释自己跟陈毅的关系,倒是萧白舒静了一会儿突然道:“那些人想杀我。”
“你知道了。”楚欲平静应他。
萧白舒:“看得出来。”
接着又道:“我只是从没想过,他会杀我。”
意识到这话在楚欲面前不妥当之后,他又有些慌的解释道:“対不起,我······这些年他一直都是我的兄长,事事妥帖,我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
张洲眼睛顿时瞪的如同铜铃,却一句话不敢插进去打扰。
只听楚欲直言道:“他连我跟娘亲都要除掉,有什么想不到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会怪你。我知道你不是。萧庄主,你别把我看得太脆了,这世间,若是我还会相信什么人,我愿意算你一个。”楚欲顿了顿,还是多话了一句,“倒是你自己,当心你身边的人。”
萧白舒心间明朗,皱眉道:“他想杀我。”
楚欲想起来先前萧白舒几次险些被害,最后却也没有步步紧逼到直接要了性命,这做法不太符合惯例。
既然要除掉他,也犯不着下蛊,即便蛊虫可以让人失去神志,唯命是从,总也跟彻底死掉有些区别,或者屡次失手了就放弃,他衡量不了什么兄弟情谊,但也能看出来陈毅还是留了一线生机给他。
不过现在,楚欲看向他紧绷的面色:“你耽误了他的好事。”
“所以他想杀我?”萧白舒有一瞬间的纠结,浮于表面。
楚欲转过脸不再看他:“你们的事,跟我无关。先前我早就提醒过你,当心身边人。”
“之前在清风间,在南下的路上,在神剑宫······”萧白舒声线轻轻地,像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也是他?”
“······我不知道。”楚欲如实道。
以他现在跟萧白舒不清不白的关系,已经不能再看个乐子一样去看白云山庄的热闹,也说不出来陈毅连亲生母亲都能杀害,如何不会残害你这种话,更不可能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从中挑拨些什么。
就是都是真的,他也不想以自己的身份来说出来。
陈毅曾经是他的亲哥哥,不配为人,为兄,但也已经跟他毫无关联了,现在他们之间只有血海深仇。
跟萧白舒才是一家人,同出白云山庄,兄友弟恭这些年。
此时穆子杏推开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汤药,衣摆也被挂破了,脸上的尘土也没拾掇,应该是一逃走就回来煎了药准备上。
她避开了萧白舒的视线,低着头在楚欲的床边俯下身去,单膝跪地,将放了汤药的托盘举过头顶,开口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少主,先把药喝了吧。我再为你疗伤。”
第76章 静水决
楚欲转过脸看向她, 并无意外,也没有拿药, 他被囚禁在白云山庄的时候, 虽然已经失去了意识,没能听到萧白舒和穆子杏的交涉。
可是取血的用法,桌上的药品,他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 这都是什么手法。
出自百毒圣手的洗髓移骨散, 药门的方子, 包括给自己下药的东西, 他想到了陈毅,是母亲的儿子, 多少懂一些, 在取血时才想起来还有一个穆子杏。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穆子杏。
“我娘亲大概是不想听到你这样叫我。”楚欲淡淡道。
穆子杏在他清醒时狠狠磕了个头,抬起脸竟然红了鼻尖:“您是药门宗师的儿子,是我师父的后人,我唤您一声少主,是应当的。”
楚欲却不看她,难得计较起来:“所以恩将仇报?”
“不是。”
穆子杏没让自己在楚欲面前落泪, 只像是面对着师父一般,挺直了后背跪着, 咽下喉咙里热乎乎的情绪,冷静道:“我不知道盗中仙就是少主,我被关押起来, 直到白云庄主打破了墙体,将我救出来, 我才看到是少主。所有的药和手段都是出自我的手里,陈毅他······他抓了我的恩人,就是客栈里那回,少主所见的那人,陈毅用他的性命威胁我,我不知情的!请少主信我。”
张洲这才大概明白过来,楚欲居然是药门百毒圣手的儿子,还被自己门派的人下药伤成这样。
场面一时无人开口,他左右站着也不是,自觉后退了几步到外间坐着,一瘸一拐地去烧伤开水。
萧白舒把药碗端起来递过去,楚欲沉默了会儿,还是伸手接过来。
萧白舒却躲开了他的手,自己端着喂到他嘴边,楚欲叹了口气就着手饮下,顺便也看到了萧白舒已经不成样子的手指。
“娘亲现在还未醒过来,你替陈毅做了这些有违药门宗旨的事情,等娘亲醒过来,自己去她面前赎罪吧。”楚欲伸手捏了一下萧白舒脱落半块指甲的指尖,之前骨节分明的葱白长指就跟换了人一样。
“师父还活着!?”穆子杏眼神亮起来,难以置信。
“嗯。”楚欲不愿对她多提。
“先疗伤。”有他人进来在场,萧白舒也避开了先前二人的话。
“你还在为他炼山魁吗?”楚欲在穆子杏起身后突然问。
萧白舒也目光一怔。
山魁在他的心里,都是邪物,神剑宫一事更让他对这种东西有所忌惮,毕竟那次,楚欲还因为他受了伤。
而神剑宫的顾涵影的所有的失常行为,全是围绕着他展开的。背后的操控人会是穆子杏?
“是。”穆子杏很快帮他肯定下来。
接着一句话将他先前的疑惑全部扫除干净。
“我炼制不出高层山魁,药门成立之初,本意也是与这些邪术划清界限,一个炼制,一个想方设法去抗衡,所以也算略知皮毛,但毕竟不是同路而出,最终也只能靠蛊虫去控制以达到更好的效果。”
她既已坦白,便也对楚欲知无不言,更尚且不知神剑宫一事也牵扯了楚欲。
“神剑宫的大小姐顾涵影,曾经上白云山庄提亲。”
萧白舒面无表情,沉沉地问:“她后来异于常人,还留下一枚手镯给我,是你做的吗?”
在手镯和山魁上下蛊,穆子杏还记得清楚:“是。不过已经是半年之前的事情了,后来我又被陈毅抓回白云山庄,才知道那具山魁已经废了。”
“陈毅让你做的?”萧白舒似乎是不死心地追问。
穆子杏察觉出语气不对,先是侧过脸看了看萧白舒,又看了眼楚欲,才点点头:“我只听命于他一个人,形势所迫,并非我的本意。是那蛊虫后来做了什么吗?”
楚欲跟萧白舒对视一眼,只见萧白舒脸色苍白地摇头:“给他疗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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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
张洲在外守夜,萧白舒看着楚欲喝了药,又仔细检查过一遍伤口的包扎,直到药效发作楚欲阖眸睡过去,才推开门出来。
“庄主。”张洲直接站起来,在白云山庄的习惯还没改过来。
萧白舒摇了摇头示意不必:“你去休息吧,我来。”
张洲连忙后退了一步:“这使不得,您也去歇着吧,今天赶了一天的路。”
萧白舒索性跟他一同,在院子里的木头小桌旁坐下来,连个像样的凳子都没有,坐的也是树木直接砍下来的木墩。
他看了看四周:“这屋子是你们自己修的?”
“哎,是。”
张洲知道他跟楚欲这段时间定是发生了不少的事,光凭白天听来的那一嘴,也不好多问,但还是能看出来萧白舒心情十分低沉。
只能捡些话来说:“多半是元临和穆姑娘先拾掇的,我的腿能好些了,才也帮着加固了这个院子,修了修房子,不过也就两间了,元临现在出门赶集,要添置些东西回来,你与楚公子挤一挤,穆姑娘同她那个男人住一间。”
萧白舒听完,过了一会儿才接话:“这地方安全吗?穆子杏是何时暴露的行踪?”
“安全,这地方还是楚欲······”张洲说完才改口道,“是楚公子安排穆姑娘来藏身避险的,听穆姑娘说,那晚还给了她五千两,让她安身。我看你们这番应该也是在逃命了,穆姑娘是有一日外出去采药,之后就没了消息,今日晨曦看她骑着马一身土地回来,刚进院子就急急忙忙地去配药煎药。”
萧白舒简单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可以理解穆子杏不知情,尽管如此,也很难再对一个重伤过楚欲的人有什么怜悯的心思。
以往,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后来被兄长以彼之道残忍了结,多少还会有点可怜那些不成人样的姿态,可怜他们的父母妻儿。
现在亲眼看见楚欲被害成这副模样,再起不了什么恻隐之心,念在穆子杏和楚欲的关系,还是个同样被囚的弱女子,他才能勉强不视为眼中钉。
到这儿,兄长一事,应该叫陈毅了。
他也已经想不明白,作为白云山庄的义子,坐过白云山庄的交椅,也当上了武林盟主,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需要他对自己下手。
父亲一向待他同自己一样,甚至还穿了静水决和盟主之位,不惜拿白云山庄的庄主之位给陈毅当作跳板,垫脚石。
萧白舒识大体,明礼仪。
他即使心有不甘,也只是不甘心自己不能练武,而不是失去了武林盟主的位置,他自认对陈毅从来没有半点不敬之心。
他们年少时,还一同彼此陪伴过,一同长大。
陈毅作为兄长对他关怀备至,处处护着。
就这样一个兄长,一时之间变成试图对他下蛊的幕后黑手。
“庄主?”张洲见他出神,不敢太过打扰,只低低唤了一声。
萧白舒似乎没听见,但面色愈发苍白,鬓角还有汗水渗出,发丝无风自动,微微透出气流,紧接着手臂抽搐了一下。
张洲这才猛然惊觉,立刻提起内力往萧白舒后背渡了一掌。
“嘶······”
未曾想萧白舒体内不止有真气絮乱冲撞,还有股不小的内力犹如深渊,在吸收他的掌力,张洲倒吸口凉气。
原本惊讶于萧白舒如何会有武功,还有真气反乱的现象,才伸手想助他调息,若是没有武功也不会有什么大碍,顶多暖暖身子,现下更是被他奇怪的内力所震撼。
这种吞噬他人真气的内力,不能说是邪魔歪道,但肯定是不便透露出来的,如有泄露,就连过招时都会被人尽量避开。
萧庄主会武功已经令人震惊,体子里还有这等罕见的内力更让人匪夷所思。
“要我帮忙吗?”不大不小的嗓音传过来。
张洲寻声看过去,是送萧白舒和楚欲回来的那人,一身劲瘦的黑衣让他几乎隐匿在夜里。
段轻绝坐在房顶上,底下屋子里的穆子杏似乎也被惊醒了,穿着还未换下来的旧衣裳开门。
这深夜里,竟然也还端着空药碗出来,只看了院子里二人一眼,就急步走过来把还剩了一小半汤药的碗放在桌上,转过头冲着段轻绝道:“侠士,如果能出力,穆子杏感激不尽。”
段轻绝没应她,只是看着她眨了眨眼,好像在仔细端详,目色里也是凉意。
“不要你的。”他一步跃下屋顶,站在萧白舒面前,脑袋却往楚欲的屋子里偏了偏:“萧白舒,这是还他的。”
说完他一手直接挑开张洲的手臂,力道终于被迫断开,张洲险些没坐稳摔下去。
段轻绝稳住萧白舒体内那股奇怪的内力,穆子杏才顺利引导他经脉里的真气逐渐疏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