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来如此。”穆子杏面色有些复杂,说话也谨慎起来。
“萧鹤的功夫。”段轻绝想了想,不太确认,可也无别的可能。
曾经的武林盟主会这等诡异的武功?
“······静水决?”他问道。
穆子杏不知自己应不应该出言,倒是萧白舒睁开紧闭的双目,看向段轻绝,应了一声:“嗯。”
“那不怪你突然真气冲撞,一下子获得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内力,自然会在身体里打架了。”段轻绝对他倒是和善,也愿意多说几句。
“他是刚解开的筋脉,这是萧庄主年幼时练过的内力,一直沉积在体内未曾用过,大约是,不算完整的静水决。”穆子杏见萧白舒对段轻绝并无隐瞒的意思,才嘱咐道:“这功夫单看内力就是煞气极重的,若是还未学会如何控制,萧庄主尽量少用,一旦无人帮你疏通,倒时候走火入魔,或是自己再冲断了筋脉,那就算我师父在这里,也无力回天了。”
第77章 璞玉
张洲惊在原地, 段轻绝猜到这内力的功效,自然也知道后果。
半晌, 萧白舒才开口:“我知道。”
穆子杏秀眉蹙起:“那萧庄主为何还?”
“是我习武不精。”萧白舒说话时, 却是対着段轻绝,似乎是怕他误会:“静水决,以力抗力,需要根基沉稳, 所以自幼练武便先习了内功心法, 才能攒下来这点。
“虽是刀法, 但人外有人, 终有强力抵不过的时候,因此才被父亲钻研出来转化他人内力的路子, 后来融入了一招一式里, 待彻底练成才能收放自如,可以凭自身控制,去选择是否需要借他人之力。当然,也有相克的一面。”
按理他愿意対段轻绝和盘托出,是因为他救了自己和楚欲,并且一定同楚欲交情颇深,才会不顾危险在紧要关头出现。
但说到相克一事, 他却不愿再往下讲。
“各门各派的内功心法,无非都是同样的方式打下根基, 后来走了不同的路子罢了。只要牢记这一点,静水决就能在遇险时,转化対方的内力为己所用, 但唯独有一派不行。”
父亲的话犹在耳边。
刚学会心法的萧白舒正在忍受腹腔里如火烧灼的真气,少年稚气的脸问道:“为何?是哪一派?难道是□□不成?”
萧鹤摇摇头:“是一个武林中曾被人打成过邪魔歪道的公子。他自成一派, 只因自他之前,从他之后,再也无人能使得动一柄软剑。”
萧白舒眸光一亮:“是楚行之大侠?爹爹曾经说过,他的软剑,天下无双。”
萧鹤摸了摸他的头:“是。可惜无缘让你看看这兵器的威力。”
软剑,楚行之。
是楚欲的功夫,传闻中消失灭迹的流水剑意。
也算缘分。
从小就听过了楚欲父亲的名字,只是爹很少提起楚行之的事迹,只说他最初名扬天下,靠软剑行侠仗义,天下无双,以至于后来究竟是为何被打成正道叛徒一事,却从未提及过。从说书人的嘴里才听了几句使暗器的手法,为中原正道所不齿。
也是当自己多少听说了些后话,才一点点的拼凑出来多年前的武林。
这功夫,萧白舒目前只学成了一半不到,连自己都还不能控制好,更别说与静水决相克的流水剑意。
他和楚欲,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到刀剑相搏的一步,但陈毅就不一样了。
楚欲曾经问他,如果自己和陈毅一战,谁的胜算更高。
彼时只当作他是出于练武之人的好胜心和対静水决的好奇才会发问,现下看来,楚欲那时候也许已经有了自己的预感。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陈毅旧疾发作时,作为自己的朋友没有当即落井下石,还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楚欲知道吗?”段轻绝看他眉宇低沉,发问:“你这样的功夫,跟他在一处,没有好处。”
萧白舒:“我不会和他过招,况且······”
“我是觉得你功夫实在太差,他要做的事情,以你的身份,何必要插手。”段轻绝说话直白得很:“就说你们遇险,刀剑无眼,他一个不注意跟你撞上,你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萧白舒蓦然一惊,段轻绝居然连他和楚欲心法相克的事情都知道?
话虽然难听了点,也着实是实话。
先前是因为被人下药算计,只要等楚欲的身体恢复,他要回白云山庄去找陈毅面対面一战,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但自己目前连控制内力都还是个问题。
“原先并不知道江湖上盛传的盗中仙就是少主,目前来看,少主此行肯定已经成了众矢之的,陈毅定不会让他留下什么好名声。少主的身份也暴露了,一声令下定会被人追杀。”穆子杏帮助萧白舒刚结束完一个周天的运气疗愈,就担忧到出言。
“他杀人不眨眼的好名声也不是头一天。”段轻绝理所应当。
“我们要不还是,换个地方?”张洲听到此处,不免也有些心慌起来。
楚欲対他有救命的大恩,他在江湖走了一遭,现在又成了个平平凡凡的老百姓,什么正邪黑白対他而言,早已经不是要紧事。
只想身边认识的人还能平平安安,就已经足矣。
“连哥的身体现在还不能挪动,再等等吧。”穆子杏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楚欲事到如今,她难辞其咎,只能为难地请求。
“就三天,三天,少主的伤也能好个大半,他现在也需要静养。”
段轻绝每次看向她,总是淡淡地打量。
穆子杏尚且不知道他的来历,也能察觉到他身上萧条冷冽的气息,尤其是凭她在江湖上这些年的直觉。
这个人,手上一定也有过不少条人命。
萧白舒目前最担心的就是楚欲的身体,一行人再大动干戈地赶路,说不定目标更大。
陈毅的耳目遍布江湖,只要行动就不免要触及到。
“萧庄主怎么看?”段轻绝略过穆子杏问道。
萧白舒沉吟片刻,段轻绝刚好撤走了手上的内力,他一手撑在桌面上缓了缓。
“你们先休息吧。”他转头朝张洲和已经疗愈完毕的穆子杏说。
人一走,萧白舒才抬起头看向倚在桌沿的段轻绝。
萧白舒:“你是意难平的人?”
段轻绝却道:“我来是为了还楚欲的人情,不是为了别的人。”
“但你是意难平的杀手。”萧白舒换了个说辞。
这回段轻绝直接坦然应下来:“没错。”
萧白舒“那你帮我传个话吧。”
段轻绝眉心微蹙:“给楼主?”
“嗯。”
萧白舒不止想起了意难平的实力,还想起来谢吟风在天山底下的客栈里,跟此时的局势対上。
他都有些预感到,谢吟风是特意将意难平可以为他办一件事这种话明明白白说给他听,谢吟风和楚欲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虽然看上去并不多么亲近,但当中始终盘旋着特殊的羁绊,他只作为外人,也能看出来有所不同。
“你就说,我想好了,要借他之力护楚欲的安危。”萧白舒怕不够妥帖,又加了一句:“楚欲往后肯定跟陈毅必不可免还有一战,我希望他能出手。”
段轻绝就像提起每一个并不意外的单子:“你想让楼主出手,除掉陈毅?”
萧白舒微微停顿,随后摇摇头。
“我希望他能从中干涉。白云山庄的后山养了数量不明的死士,江湖人士目前也逐渐齐聚山庄内,楚欲要做的事情必然会束手束脚。”
“让意难平帮他扫清障碍,出手的时候更方便是吗,”段轻绝点点头,“算盘打得不错,萧庄主是生意人。”
萧白舒却转过脸去,没有接话。
月色稀疏,能将他脸上大半的神情都隐去。
过了年,北方的气温也没有回暖,夜里仍旧凉得很。
段轻绝有内力护体,一身轻装,萧白舒连外袍也没穿,上面全是血迹,已经扔进火盆里烧了,此时身体正当运气过后,些微虚弱,正该是要打坐练功的时候。
段轻绝虽然观察力敏锐,却习惯于接受楼主的任务,也习惯于隐藏自己想法,甚少対事物和人询问个由头,多数时候只是摆个态度出来,站在局势之外。
这时候,透过稀疏清冷的月色,看到萧白舒的手上还裹了绷带,面上也阴沉着,不合时宜地直接戳破了。
“话我定会传到的。只是,萧庄主要让意难平的杀手帮你除掉那些残渣,好给楚欲腾出手来杀了你身为武林盟主的兄长,你可想清楚了?”
萧白舒神色更为凝重。
段轻绝难得多话:“他要是得手了,你可能这辈子都回不去白云山庄了,就凭你现在的武功,连静水决的招法都还没一一试过吧?你要就此落入江湖逃命,人人喊打的下场,那些武林正道绝不会是只在嘴上说说。”
“你一个好好的世家公子,做你的白云庄主就好,为什么非得卷进这里面。”段轻绝看了眼楚欲的房间,窗户也是紧闭的,挡了凉风。
他的口吻里含了几不可闻的叹息:“你跟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他什么也没有,他是在以命相搏,你什么都有。”
段轻绝的话似乎说了一半,最后却停在像是劝告的地方。
萧白舒每听他说完一句,心就更沉一分。
“我跟我······义兄之间,”他着实难以再接受这样的称呼,多年手足相伴,还是唤了一句,“该如何了断,我自有打算。”
“楚欲要做什么,我也定会陪他一起去。”
他坐着,段轻绝站着。
抬起头来,萧白舒望向他时眸光黑沉沉的,丝毫看不出是在仰视的角度,锋利清晰的轮廓只因心里有所惦念,神情也不经意传递出层层凌厉的气息。
“以前他什么也没有,现在他有了。我不会再让他一个人去涉险。”
半个时辰之后,小院子里刀风阵阵。
段轻绝拔剑跟萧白舒过招,让他熟悉静水决的刀法。
从最初控制不住内力,刀风劈开了坐过的木墩,静水决的招数他早就烂熟于心,到后来总归还是能渐渐流畅起来。
意难平专职暗杀的杀手,段轻绝无需内力也有置人于死地的拳脚功夫,碍于静水决的诡异心法,他尽量克制住自己不泄露内力,只用身形去接招拿招。
可没想到,萧白舒生来就是一副练武的好筋骨,压抑了多年,一时能挥刀行动自如,就像不止疲倦似的,刀法用的一套比一套凌厉,很快他单使拳脚功夫已经无法从容应対,也开始在剑法中凝聚内力。
第78章 错失
失意宽刀跟他的长剑对持时, 萧白舒面色不改,段轻绝明显感到他在收制自己还未成熟的心法。
明明连内功都还没全完熟悉, 就开始收制会吸纳对方的内力的心法, 就算是个练武的奇才,也需要高强度的绷紧神经,一丝微风都要分出精力去分辨。
也许是为萧白舒这种近乎死板又固执的举止所动容,段轻绝原本打算休息, 也跟着他练到了晨曦将至。
张洲在另一件屋子里, 帮衬穆子杏替连哥洗澡换药。
“他不会一辈子都这样吧?”他问。
“我会医好连哥的。”穆子杏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又像是在分享喜讯, 期望得到更多一点的祝福。
“少主找到了,师父也有了踪迹, 我无能为力, 但师父曾经特意对炼制山魁的邪术有过钻研,一定能找到相克救人的方法。况且,现在洗髓易骨散已经有了下落······”
张洲原先以为这男人只是身负重伤,所以才迟迟没有醒过来,要靠着穆子杏擦身喂药。后来帮着一同给他沐浴,在施针时打个下手,才知道这男人身上竟然长了好几块尸斑。
穆子杏治过他的腿, 楚欲也帮他逃过一命,眼下情势所迫, 他也是这才知道穆子杏居然也对洗髓易骨散有心思。
“听你之前那些话,除了连哥的安危以外,你也是为了洗髓易骨散, 才心甘情愿给陈毅做事?”张洲问她。
“有一半,那药方, 我没见过,只听从陈毅的安排去做,他说要什么,我就配什么。”穆子杏娟秀的面容浮现一丝狠色,忍了忍才平稳道:“连哥,就是他杀的,是他第一次找到我,让我为他放蛊炼山魁,我不愿,他就杀了连哥,说······”
她手指微颤,将连哥散落的发丝一一捡起来,理顺扎起:“他说我既然不愿炼活人,那就从死人开始吧,连哥就是我炼的第一只山魁。”
张洲惊在原地:“他杀了你男人,你还为他做事?”
“可他能救连哥啊!”穆子杏眼眶湿润:“他有洗髓易骨散,除了他,没人能救连哥了。自从我听命于他,他才肯放过连哥,留个全尸给我。要不是遇到了少主,知道师父的踪迹,我就算逃走了,也会因陈毅的药方回去。”
“你是因为这个,才肯帮楚欲和萧庄主?”张洲几乎是肯定的问。
“我是个医者,是药门的弟子,也是个女人。我为了救连哥,对不起少主,害过他,那是我迫不得已,不知情的时候,现在知情了,我怎么还能下得去手。但要说我对洗髓易骨散和师父没有私心,我不敢。”
穆子杏常年孤身行走江湖,除了后来与儿时青梅竹马的连哥重逢,在江湖上连个朋友也没有,连哥重伤之后,更是重重遭劫,此时开了口也没个隐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