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被狠狠鞭笞也紧绷着头颅绝不前进;
更有人拿着刀砍向马屁股,企图使马吃痛,前奔冲向那堵高墙人影。
他们小瞧了战马的灵性,那道浑身染血的身影就是危险的象征,就是坠入悬崖粉身碎骨的引路人。
战马被虐待吃痛,顿时暴躁怒吼,转而向人群冲去。
马蹄践踏,山道拥挤,人头接二连三滚下。
原本就心生退意的战士见马都跑了,趁机也想逃。
逃的逃拦的拦,仅剩的小几百人中内部战乱了。
苏刈听着山下的刀剑拼撕声,染血的黑睫毛颤了颤,血刃缓缓垂下抵在地面;
手臂崩裂的鲜血迈过黏糊的剑柄,沿着剑刃层次不齐的豁口滚下,滴滴答答汇入血泊里。
如清波般的雪沫越发激荡,它们逐渐盖过苏刈肩头的热血,凝固了地上的血泊。
茫茫莹白中,唯独这浑身鲜血的男人尤为突兀刺眼。
月色逐渐透明,远处山巅泛白。
晨曦将雪花映得清透,苏刈伸手,满是鲜血的手指止不住颤抖,接不住一片薄薄的雪花。
突然,又响起一阵激扬的号角声,接着冲锋声四起。
是援军到了。
苏刈回头朝那条漫漫雪路望去,安全了。
地窖里,妇孺们听着不一样的冲锋号声突然热泪盈眶,纷纷猜测是另一波军队。
她们是不是有救了?
蜡烛燃尽,微弱天光从石头缝隙透进地窖里,里面妇孺们各个脸色欣喜。
唯独苏凌脸色越发冷白,像是冰凌一般好似被周围的热气融化了,他眼里带着雾气,额头冒着冷汗。
他要出去。
苏凌捏着玉环,从欢庆的人群中挣脱,他要出去。
但很快他被拦住了。
“外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很危险啊。”
“别冲动凌哥儿,再等等。”
苏凌眼泪止不住流,声音发紧发哑,“那是我男人守在外面,我要去看他!”
众人面色一滞,神色担忧着急,又纷纷道应该没事。
苏刈身手那么好……
但是一波又一波的冲锋号声听着似有好几百人……
“可是你出去也帮不到什么忙啊,我们一起等着也有伴啊。”
苏凌急脸吼道,“谁都别拦我,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的事!”
他而后哽咽道,“就算是死,我也要和苏刈死在一起。”
苏凌心怦怦跳着,无边的心悸恐慌似把他吞没。
他不能待在这个地窖里了。
他必须出去找到苏刈。
苏凌拉着栗马,带着小黑就下山了。
他把脸贴在栗马脖子上,细声呜咽道,“都说马能感应主人,他回没事的,对吧。”
马没出声,倒是小黑低呜一声,朝前面奔去。
苏凌上马,胸膛贴着马背脊,紧紧抱着马脖子;他轻轻拍下,耳边响起的呼呼风雪,逐渐模糊了他的眼睛。
小黑一路在前面狂奔,栗马却不敢跑的很快,即使苏凌拍它也就匀速前进。
或许它也是有意识的,自责上次把苏凌从背上甩飞的事情吧。
不知道跑了多久,苏凌在一片寂静朝雪中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儿。
他心扑通扑通跳地越发剧烈,胸膛下的马也似受苏凌心跳的影响,还是因为闻到空气中不详的气息,马变得越发焦躁,马蹄哒哒加快了。
不一会儿,马进入峭壁山路。山路旁渗着冰雪,路上厚厚的雪层下是冰块,栗马战战兢兢不敢冒险。
苏凌下马让马在这里等着,带着小黑走进了山路里。
随着太阳从雪层里透出,浅黄的日光逐渐融化了山雪。
苏凌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前面伫立着一道熟悉的人影,背脊青丝上覆满了白雪。
“刈哥!”
风声在山间清晰的传递着苏凌的惊呼声,回声悠长。但他期盼的回头久久没有转身。
苏凌心里凉了一大截,连忙不迭跑进,却发现拐角处突然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还有呵斥辱骂声。
那些士兵爬坡上了拐角,发现挺立的人影也吃了一惊。
难怪说一千亲军,他们只围剿了三百余人,原来剩下的都死在了这里。
那士兵看着苏刈面前的雪层比身后要厚上好几掌,可想而知地下血泊多深多厚。
“好汉!”
那人影没回应,走近一看才发现眉眼睫毛上都凝着霜雪。
他看着身后不远处连滚带爬跑过来的人影,又看着眼前这个雪人,下意识抬手放在鼻尖。
“是热的,还活着别急!”
苏凌眼泪汩汩的流,小黑在一旁朝那士兵低吼威胁。
“哎,我不是坏人,我们是一方人。”
身后涌出越来越多的人,纷纷被眼前累积成山的尸骸,凶残可怖的场景震慑住了。
一时间寂静无声,默默望着一脸苍白染血的人影,心中涌起敬佩。
有人好奇试探走近,看着那残缺的剑刃,想拔出,但那握着的手掌却纹丝不动。
果然是个狠角色,昏迷了还拔不动。
“这人是叫苏刈吧,好像一直跟着蔡大人做事。”
“乖乖,一挑一千啊。”
“他这把剑还是蔡大人托我寻的,寒铁打造的,竟然杀人杀的剑刃豁口,层次不齐了。”
一人上前检查了下他身上的伤口,外伤不重;都是肌肉使用过度力竭,外加崩裂伤口造成流血过多。
这时候苏凌也跑近了,他一把抱住苏刈一声声喊着刈哥。
苏凌快速给苏刈把了个脉,力竭虚弱但脉搏平稳,他松了口气。
他低头把脉的时候,苏刈睫毛动了,雪花落在苏凌头上,而后一声干哑的阿凌响起。
剑刃哐当一声落地,苏刈身体朝苏凌压下,苏凌着急竟然也稳住了。
苏刈只觉得头晕目眩,双脚飘然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他看着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血手捧着脸低头吻了下去。
然而吻还没落下,他脑袋就先磕在了苏凌的额头上。
在一众惊呼声中,苏刈又晕过去了。
“快来个人帮忙,我快撑不住了!”苏凌大声道。
……
“苏刈,哎,多亏了苏刈在山口撑着,要不然我们全都死了。”
“得亏他一身本事,一人杀七百人,这太神勇了。”
“听说援兵看到他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还挺立在那里吓退敌军呢。”
“那尸体都堆积成山了,听我家回来的男人说,那条路通红通红的,走着就心惊胆战的。”
村里关于苏刈战守一千人的神勇事迹已经开始神话了。
上门探望的村民络绎不绝,但苏凌无暇招待。只道人没事,那些村民也放心了不再来打扰。
苏刈醒来已是三天后。
这三天里,多亏二姑和九娘忙前忙后烧水做饭,苏凌才能寸步不离地照顾苏刈。
苏凌给苏刈擦洗足足用了十几锅热水,房间里浓厚的血腥味迟迟不散;
但苏凌已经无暇顾及了,他眼里只有苏刈。
苏刈睫毛微动,他都会高兴半天。
一天喂汤喂药都是他亲自来,三天里,日日惊慌害怕,苏刈怎么迟迟不醒。
他天天在苏刈耳边念叨着日常琐事,说的最多的就是清水家的孩子。
第三天早上,苏刈终于睁开眼了。
苏凌惊喜万分,激动的流泪不止。
“刈哥,你终于醒了。”
苏刈轻抚他眼角泪珠,干涩低压道,“本来还会多睡一会儿,但着急醒来和阿凌生孩子,省的阿凌天天羡慕别人家有孩子。”
苏刈说完低头啄了下苏凌唇角,原本一触即分但被苏凌加深了。
苏凌含糊霸道,“我不嫌弃你,三天天喂你汤药呢。”
苏刈轻笑一声,享受两人间的温存。
战争果然如苏刈所言,并没全面爆发。
蔡老头和钱家主的二十几年经营没白费,青石城里里外外都是他们的人,和朝廷军队里应外合,很快就剿灭了残党。
他们派给苏刈之前的任务也很简单,便是暗杀一些不能劝降配合的头领。
虽然都知道苏刈身手了得,但是五溪村一战直接惊叹世人。
蔡老头被朝廷正名,还封一方巡抚,接手青石城的经济军队管辖权。
蔡老头把这次**的立功名单上报朝廷,特地奏请封苏刈为青石城的辖区将军。
他在青石城范围内可直接任命,上报朝廷只是走一个官方手续,也让朝廷知道有这号人。
他与当今天子亦师亦友,对苏刈功绩大夸特夸,把天子心勾得痒痒,想一睹神人。他却在密奏最末尾看到,人家只要虚名不要实权,要陪着夫郎游历大好河山。
相隔千里之外,天子还被迫吃了一碗狗粮。
最后给苏刈封了个三品飞鹰将军,虽然是虚职,但可萌荫后代。
另一边,济世堂新建好后,在年前开仓放粮,倒是赢得一片民心。
青石城里世家重新打乱洗牌,李府和钱府地位超然,一举一动影响着其他世家走向。
苏凌在一个月后辞去了管事差事,王大业接任。
李公子舍不得苏凌这个人才,劝说下把利益开到最大,甚至说店铺收益对半分。
苏凌却笑着说赚钱哪有软饭香,傻子才会拼命给老板做事呢。
李公子看着一旁的苏刈,默默算了下他身上的财产。
长山帮名下几处铺子都有分红,外加朝廷封赏白银千两还有一干土地……
李公子捏着鼻子,摇晃扇子,直说苏刈现在身上散发着铜臭味儿。
李公子见苏凌心意已决便不再勉强。哪知道苏凌说还可以在济世堂当差,做一个大夫。
李公子大喜,这也可以啊。
活招牌活口碑啊。
结果苏凌说可能得几年或者十几年后吧,他们接着要去青石城外面游历了。
李公子听得艳羡,第一次动了想娶媳妇的心思。
他扭头打量了钱悠一眼,钱悠没好气翻白眼直道,她不是什么残花败柳都可以的。
这把李公子气的差点撕破扇子,骂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时间一晃而逝,转眼就到芳菲四月了。
村里人都知道苏凌两人要出远门了。
史香莲在自己的遗书上写到宅子交由苏凌处理,史兴菊拿着遗书找到了苏凌。
苏凌看后叹了口气,找到村长把那青砖瓦房捐给了村里做私塾。
史兴柱果然没回来,听说没去几天就病死了。
这座满是人间悲苦遗憾的宅子,应该只有时间和朗朗的读书声能够净化了。
苏凌两人走的时候,苏刈特意挑了一个大清早。
他知道苏凌不擅长面对人的情绪流露,别说到时候一群人送别的场面了。
苏刈还逗趣他,说要不先在他怀里哭一会儿,等会儿就哭不出来了。
苏凌红着眼瞪人,然后给苏刈手腕上咬出了一个牙印。
天还没亮,两人就悄悄动身了。
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甚至连家里的地和鸡鸭都分给二姑和三伯娘家了。
两人下山,到二姑家院子取马车。此时天还没亮,朦朦胧胧满是雾气。
苏凌刚准备上马车,就听二姑家堂屋开门声响了。
一群大伯大婶儿们望着他,手里端着各种小瓶瓶罐罐的,都往马车里塞。
二姑举着特质的糊辣椒,眼里含着光道,“凌哥儿方子学会了吧,这罐拿着,有五溪村的泉水味。”
三伯娘抹了下眼角,带了好多核桃和橘子,“一路饿了可以充饥。”
狗剩第一次哭,他抿嘴眼泪汪汪的,开口道,“小凌哥,你说要给我媳妇儿陪床的。”
众人哄笑,苏凌也笑了,他道,“你才七岁,着什么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狗剩问出了大家所想的。
苏凌眨眼逗他道,“回不回来不一定。”
狗剩一听嚎啕大哭,周围村民也面露不舍。
这时大黑带着清水走来,给苏凌炸好的油豆腐,家常酸菜,腊肉干。
“都是清水做的,他说你喜欢吃这些。”
苏凌一一接下,然后说别送了,正是农忙,都干活去吧。
一群人眼含不舍,看着苏凌转身。
苏刈赶着马车,缓缓朝村口驾去。
村长拄着拐杖站在自家门口,背影已经有些佝偻了。
他眼里有些苍然,望着离村的马车自言自语道,“山外面是什么样子,我这辈子是看不到了。”
蔡老头笑呵呵道,“不巧,我看到了。”
村长顿时健步如飞,拄着拐杖打蔡老头。
“哎,袁屠夫那孩子,也是不吭一声就走了。
也不知道他那性子在外面吃不吃的开,一眼不合就要打架。”
蔡老头叹气道,“老一辈做孽啊。”
“那孩子啊,你出去早不知道,自小就是村头霸王。
但是每次打架打赢了,你猜怎么着?
总喜欢躲着我家草垛后面哭。
有次我问他为什么,明明打赢了哭什么。
他说打赢了还是没有朋友。
我后面就给袁秀才说,袁霸山是个爱哭鬼,平时多照顾下,哎,两人还真玩到了一起去了。”
蔡老头啧了声,背着手道,“听你这得意的语气,是想我夸你是个好村长?”
村长嘿嘿笑道,“这到不用,你不知道袁得水骂我是缩头乌龟,没出息连山路都修不好,你这不是当大官了,帮帮老兄弟帮帮你父老乡亲们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