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鹤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遇丘勒

作者:遇丘勒  录入:12-01

  医者之言为大,路濯最终也只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赵应禛身上。
  好在兄长从不让他失望——路濯醒来的第六天,轮椅完工。
  只是这小半月赵应禛都留在房里守着他,可谓寸步不离,所以他俩是唯二没有出过这间屋子的人。为此,林副官还专门画了张地图交给他们殿下,以防迷路。
  汀洲乃海岛,但其岛屿三面环山,并有一条河流几乎穿岛而过,是以虽然常年为夏,这里的气候却能算得上适宜。
  两人慢慢收拾,等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过去了方戴着草帽出门。
  赵应禛推着他在草径之中前行。
  仙岛久未逢来客,昔年旧路被重重密密掩覆,不见人迹。
  石燃花如天上软缎飘落,风过尘轻,一片红水。
  更多的则是不具名的花,草色上罗袍,星星点点似玉翠光浮。①
  别处花苑衣云似锦,游人如织,唯有此处众鸟高飞、孤云独去,埃乃一声山水绿。②
  他们是误闯的莽客。
  素手折来休伴,泽兰轻掷。
  一朵花骤然栽进一片海的骗局里。
  那轱辘木轮留下浪子采芳的痕迹,一路香风,吟边鬓隙。③
  赵应祾靠着椅背仰头,含糊地哼唱词,朦胧暗昧,和夏风贪倦。
  “哥哥……”
  在一词终了,他突然问道。
  “您是什么时候会做这些东西的?”
  他敲一下木椅的扶手,上面连漆都好好上了一层。
  赵应禛和他对视一眼,又抬头看路,平静道,“在庆州的第二年,闲暇之余找工匠学的。”
  这是路濯知道的,但却不是此时他想知道的。
  “为何?”他又问,“是专门去找师傅的吗?”
  他从未如此出言紧迫,像在逼问对方。
  不过男人没觉得他咄咄逼人,仍旧平和回应,“是专门去找的。”
  “是为了谁呢?”赵应祾手指微微抽搐,心脏狂跳,大概牵扯压迫到了伤口。
  但他还是镇静地与赵应禛相对,仰着头看对方眼眸清润,端正坦然。
  是为了我么?
  他轻声问。
  乱虫嘶叫,满空乱花,蝶圆凉梦。
  可知晓烂柯人之故?
  俄顷之间,就如他们这无言片刻,分明春事才过,却恍恍然若永昼。
  再起视,斧柯尽烂。既归,无复时人。
  仅有此瞬绵长。
  赵应禛说是为了你。
  他停了步子,目光暗沉,手掌轻抚少年额。
  “我是谁?”那人又问。
  赵应禛像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又像是松了一口气,总之温柔如初如往。
  “逐川。”他说。
  你是我的逐川。
  尔乃故人旧人,乃血亲至交。
  当时道相逢恨不知音早,如今知是归来客。
  古往几人明了情深怪事、祸福无端,我终只道一句为君倾倒。
  而你是我的逐川。
  “我幼时养你,待你成人后又为你取字。”
  不等赵应祾反应,赵应禛又接着道。
  “你是庄王府的祾哥儿,是我的小弟,与我是最亲之人。”
  “若是我不爱你才叫奇怪。”
  他的意思就是赵应禛合该爱赵应祾,纵使作为兄弟也是最情理之中。
  就是路濯都没听过赵应禛这样说话,少年有些呆愣,满腔酸涩堵在喉头又顷刻消失殆尽,他一下笑出声出来,“禛哥怎么像在强词夺理?”
  赵应禛继续蹲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你三哥,为兄为父称作长辈。纵是为夫为妻亦是由我准允了的。”
  “除非你自己不愿意,此等事便是不容置喙。”
  他说得义正词严,好像就是这么个道理。
  赵应祾缩在木椅里瞧他,又抬手扶额轻笑,仿佛是被他逗乐到眼角也挂了点泪。
  话本故事的情节似乎不该这么演。
  他们似乎跳过了许多“心胆堕、泪满襟,伤心断肠人”的场景。
  不怕人笑话,他在夜里也曾小心地设想过他们俩的结局。
  乱七八糟的,他觉得自己多半是爱惨了守岁那一夜,烟花一万重。于是乎他所能想到最好的收场亦是如此。
  待他白发满头时,于宫阙接春台上,人物嬉游陆海中,他遥遥看他一眼,谁想他也回首望来。
  彤云下,星斗转,池馆醉春风。④
  实在俗套但圆满。
  所以此时他想赵应禛不该表现得如此从容,甚至还反过来在乎他的情绪、说这些话逗他开心。
  至少该质问一句罢?
  偏偏男人是半个字也无。
  这般天理不容、有悖常伦之事,落到他二人头上就变得无足轻重起来,重要的只有对方尽意畅快与否。
  只要一句“我同你一道”。
  那就是刀山剑树、火坑镬汤地狱,我也偏要勉强。
  赵应祾不知道别的人在这种境地会如何反应。
  不过他觉得这种人间天上都鲜有的事大抵也只会被他们碰上个一二,轻易也不得用寻常人的量度来考虑。
  他这一生都在追逐,以命相逐。
  自幼年断腿之际,他想以亏欠之愧意留住赵应禛时起,他就明白了自己所求为何,并慢慢勘破内心最深的孽。
  这点既认的罪就是最不寻常——他即使再自卑,再觉得自己与之不相配,他也舍不得离开赵应禛一步。
  满心说着歉意也要跟着。
  没有人配得上。
  可若是赵应禛看他一眼,他就又重新干干净净从那罪里蜕皮孵化出来了。
  更遑论这心心念念的人正蹲在他面前,与他十指相扣,如握至珍。
  过分好了。
  赵应祾忍不住一直笑,像小孩子那样张了嘴咯咯乐。
  他低头啄一下赵应禛的嘴唇,抵着他的额头黏黏糊糊讲话。
  他觉得自己应该问对方,“如果赵应祾不是路濯,那你还喜欢他吗?”
  可是他好像知道兄长会怎么答了。
  一会说没有赵应祾就没有路濯。
  二会反问他,“如果当时去无忧宫接你的人不是赵应禛,那你还会喜欢他吗?”
  这两个问题答案是一样的。
  不会。
  不会再有另一个人在看见赵应祾的第一眼就会想去握住他的手、带他离开,带他大步往前去再不回头。
  所以也不会再有这么一个人,不顾山水几千重亦要回到赵应禛身边。欲共春归,待西风送,永远在路尽头相侯。
  所以他没有问。
  赵应祾看着蹲在花丛中的赵应禛,风吹时红光随远浪泛花,周围扬起如雪飞絮。
  他的思绪也有一瞬间的飘飞。
  “我想起在国子监学文书那段日子。”
  他抽出一只手来,张开五指,顺着赵应禛英挺的鼻梁缓缓抚摸下落。
  “我不懂世外桃源一词。”
  “太傅平日里嫌我痴傻,连华语都讲不清,所以也不仔细给我上课。”
  那也是为什么他能经常提早下学跑到三皇子读书的地方。
  “那日亦是如此,他乐得清闲,直接将文章拿给我叫我自己读。”
  “不过那篇文章还算简单,我也能理解个七八。”
  赵应祾挑眉,赵应禛就顺势夸他聪慧,哄小孩子似的。快要行成人之礼的少年也不害臊。
  但庄王殿下是真的觉得他的小弟好聪明。只要愿意正眼瞧他一眼,他觉得大概没有人能不喜欢祾儿罢。
  得夸了的赵逐川继续道:“但我那时还不明白世外桃源的寓意,或是文人对避世的寄托之情。”
  “我只是在想,为何那桃源中人要对那武陵人说‘不足为外人道也’?为何他向别人说了那地就再也找不到路了?”
  赵应禛也跟着思索,从善如流,问为何?
  “我当时觉得是桃源人害怕改变。”赵应祾道。
  “我现在还是这么觉得的。”
  “而武陵人将此事告诉外人,那无论如何都会改变一切了。”
  赵应禛又握住他那只空闲的手,拉近凑在唇边吻一下,抬眼看他。
  “所以逐川,你害怕你的桃花源改变?”
  赵应祾很坦诚,他说是。
  赵应禛是他的桃花源,而路濯是武陵人。
  赵应祾是外人,不足以道也。
  其实他永远是坦荡的,在赵应禛面前,只是唯一害怕失去的东西太重。
  赵应禛又吻一下他的手腕,那里脉搏震颤,随心脏跳动。
  他说别怕。
  他说若我为桃花源中人,那我不会在最后叮嘱你不与外人言。
  我只会说爱你。
  而这无论今是何世,永不会变。
  ①摘自 曹德《中吕·喜春来》
  ②摘自 柳宗元《渔翁》
  ③改编自 奭良《天香》
  ④改编自 向子湮《鹧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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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很舍不得,但是快要完结了~
  我是坦诚心意就完结人,掉马互相告白就是最终说爱啦
  亲亲我的两个宝贝!


第89章 软红光里涌银山
  裴先生终于允准病人适当走走路,拉伸筋骨。窝在轮椅药罐子里一小月的路少侠觉得自己骨头都软了,如获大赦,当夜就决定出门漫步山谷。
  他们还是叫他“阿路”。
  赵应祾将一切坦白,开诚布公。他们还是将他当作路濯、当作师兄弟和好友。
  最多只有在刚知道的时候,众人忍不住瞪大了双眼,谁能想到他是个皇子!
  虽然九皇子在民间唯一的传闻就只有断腿,完全不见经传,但怎么说也是个皇子。此事还是蛮有冲击的。
  这么说他和赵应禛就是亲兄弟了……众人不敢细想,草草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他们又不是皇帝,难不成还能爬到庄王殿下头上指手画脚教训一番?
  而且看他俩那淡定从容的模样,众朋友也就叹一口气再笑一下,随它一江春水向东,何解西流罢!
  夏日傍晚,月洗高枝,未到午夜天就永远是汪着水一般的蓝。
  汀洲低矮的树荫草丛潮湿,一片走不到尽头的广阔田野。
  众人提着灯沿小径前行。
  萤火小虫于身侧低飞。
  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人敛了步子追随熠耀的光,还是万物轻呼、翅膀颤动,任人影盖了满身。
  赵应祾走得慢。赵应禛就执了他的手一起落在队伍最末。
  这流萤并非罕见。
  夏末之前,晋京皇城中也会飞来许多,无声跳动在树丛里,像是一夜之间从盛开的花束里绽放出来的。
  只是没有这么多罢了。
  汀洲漫坡灿烂,灼烁如瑶台之上。
  赵应祾想起元宵那日的燕江岸,天地倒转,池中花灯是仙乡坠落星辰,凡人窃窃掇取一方艳。
  而此时却非如此。
  扶桑之地仍旧高悬,而他们身处就是另一处蓬莱仙境。
  当时星斗乃镜花水月,此时宵烛流光却于他指尖流淌,无止无尽。
  他们将琉璃灯瓶中的蜡烛拿出,重新抓十数只虫儿装进去,霎时流光溢彩,蓝紫珐琅光斑明灭。
  待到早晨,天光乍泄,复又将之送回花野。
  又过了十日,庄王再次收到太子寄来的书信。
  他们之前修书一封,连带着将石燃花炼制的丹药一齐送回皇宫。
  赵应恪也来信回话。
  先说多谢三哥排除万难为小五找到解药。赵应霁服下药丸后虽上吐下泻多日,但瘾症也逐渐戒除。
  邹驹和裴山南也因此得了不少封赏。
  而后他又将扶瀛所做之事解释明白,还表达了对小九的担心与歉意。
  他也未借庄王久不归京之由收回北府军军权,近乎是将东宫放在一个任其拿捏生死的境地。
  总之处处彰显联盟之意仍旧强烈。
  虽然赵应祾本人记仇,但看太子求和之心诚恳,此事百利无害。
  他不想给禛哥添多余的麻烦,便笑嘻嘻给对方说勉强原谅四皇兄罢!
  反正扶瀛还在天牢里关着。
  赵应禛捏一下他的脖颈,然后平静说好。但心里也不知让那前朝皇族生不如死多少次了。
  这些事情早已尘埃落定,太子也不再多提,此番书信前来便是为了别的事。
  先前他们一行人往汀洲来时,北府军也将梁川的具体位置与情况摸了个清楚,并将之待回呈给皇帝。
  不过历元帝身子每况愈下,早朝都免了好几日,这些事便都由太子全权接手。
  而赵应恪虽然比谁都要更了解梁川,却还是装模作样地召集六部紧急商讨。议案推翻好几轮,朝廷才终于选出特诏巡抚带领大小官员与军队重下南海。
  太子承接皇帝旨意,梁川如今亦属晅之领土。若是文礼之术不成便只能大动干戈,总之是要在别国赶来之前拿下的。
  赵应祾靠在赵应禛肩头和他一起读信。那些官话长篇大论,甚是拖沓,他没看两页就乏了,顺着蹭到男人腿上躺下。
  “所以他写这么多来干甚?像同你汇报政事一样……”赵应祾又握住他的一只手把玩。
  不用再迁就小弟的读信速度,赵应禛一目十行,很快摸清了赵应恪的意思。
  “那些不打紧。”赵应禛道,“他写信来的目的是为了叫我们回去。”
  皇帝重病,大抵熬不过六月了。
  赵应祾有些惊讶,爬起来看赵应禛,半晌才小心翼翼道一句,“您别难过。”
  赵昌承是死是活与赵应祾无关,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情谊,就是互相知道名字的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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