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陌那鸢站了起来。
她先前按照连锋的计策在自己的领地上秘密囤积了大量的牧草,现在她慷慨的将这些牧草分给先前不听她话语的族人。
哪怕只是杯水车薪,她囤积的牧草无法解除所有的困境,但笼络这些人的人心已经足够了。
短短数日之内,陌那鸢成了伯山族里被雪神托梦的天女,更是众人心中宽容仁爱的下一任大汗。
陌那鸢的父亲,也便是上一任大汗,尽管陌那持将众人带到了深渊,因为这是他最小的儿子,是伯山族未来的继承人,他不同意处死陌那持,更不同意立陌那鸢为继承人。
饥寒交迫中死去的牛羊越来越多,甚至有新生的婴儿和老人没能熬得过去。
处在恐慌和不安中的伯山族族人以为大汗违抗天命,族中有了不同程度的□□。伯山族各个小首领为了安抚这些愤怒的族人,他们联合陌那鸢杀了陌那持稳定人心,并将陌那鸢的父亲流放到了外地,尊陌那鸢为伯山族新的大汗。
陌那鸢在短短时间内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汗位,她在感到庆幸的同时,又为连锋的先见卓识感到恐惧。
这次她来汮阳,一是向连锋表达谢意,二是向麒朝借一些粮食过冬。
连锋让人将陌那持的头颅收了起来。
伯山族弹丸之地,这个部落生活的环境过于困苦,他们对神明的信任和崇敬亦远远超过其他的部落,连锋想玩弄于掌心之上并不困难。
陌那鸢并非蠢笨之人,给她一些意见,她会老老实实的听从,不敢自作聪明的临时乱加一些计划。
所以伯山族的一切,完全在连锋的掌控之中。
陌那鸢道:“今年大雪连下了数日,伯山上的木绮生雪莲结了雪魄,我听人说凛王府的七公子出了些许意外,当日见陛下待云公子格外不同,不知道这枚雪魄能不能解陛下的烦忧。”
连锋的眼睛眯了起来。
伯山族是个荒凉贫瘠的地方,族人依靠打猎和畜牧为生,一年年居无定所,每当大雪连绵的年份,伯山上会生长出一种奇异剧毒的植物,这种植物叫做木绮生雪莲。
木绮生雪莲往往生长在人迹罕至的高山上,据说三年才开一次花,花开一小时便凋零长埋于冰雪中,再过三年,开过花的木绮生雪莲有可能会在某个大雪纷飞的年份结出果子。
它的果子叫做雪魄,结果的一天之内若不把它从有毒的根茎上摘下,它会随着冰雪一起融化,一旦摘了下来,它会像美玉一般牢固,能完整保存数十年而不坏,被伯山族人尊称为雪神的眼泪。
这种植物的根茎叶花都是剧毒,唯有结出的果子十分特殊,人参吊不回的性命,一颗雪魄果却能够挽回。
因为它结果不易,生长的地方更是苦寒,伯山族历史上仅得过两次雪魄果。这枚雪魄果是陌那鸢的手下费尽千辛万苦寻得,他们熟悉伯山的地势,侥幸从风雪中取了回来。
连锋微微点头,他身侧一名站着一名身着黑袍的年轻道人,这名道人眉间染着一痕朱砂,从陌那鸢的手中接过了一个木盒。
木盒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块美玉般莹洁圆润的果实,道人看了一眼:“陛下,是木绮生的果子。”
连锋看向陌那鸢:“你要什么条件?”
陌那鸢咬了咬牙:“五万石粮食,三千匹布,五千只羊,二十万两银子。”
她觉着自己是有些狮子大张口了,不过,她知道连锋一贯的聪明,要价这么高是给对方讨价还价的空间。
连锋眉毛微微挑了挑:“准,明日户部会将银子和布匹给你。朕传旨给凛州,待你回去时,从李轻舟手中领粮,从凛王手中领羊。”
汮阳很少大面积养羊养马,从都城带着五千只羊回去显然不可能。云广陵如今成了新的凛王,她回去必然路过凛州,从云广陵手中领取再恰当不过。
陌那鸢心满意足的出宫回住处,回去的路上,她忍不住笑道:“麒朝当今的皇帝真是个爽快人!”
与她同行的勇士道:“大汗,您要得太少了……当年言牧族冒犯麒朝边境之时,乌洛兰昊张口便要三十万匹丝绸、两百万两银子、牛羊各一万头,另外还要许多茶叶和瓷器。”
连锋带兵踏平言牧族,传闻里说他从言牧族王宫里搜罗出六十万两黄金四百万两白银,还有奇珍异宝无数,这些财宝不可能只充麒朝的国库,他自己的私库一定满满当当。
相比之下,陌那鸢要的这点东西不痛不痒,就像从对方身上拔根头发,哪怕从连锋的私库也能轻而易举的拿出来。
陌那鸢挑了挑眉:“我如何不知道?言牧族张口要这么多,他们得到了么?乌洛兰昊的下场又是什么?我要的这些便能支撑我们部落到夏天,吃进去太多东西只怕会被撑死。”
连锋虽然刚刚登基根基不稳,只要他想灭掉伯山族,对他来说就是下一道圣旨那么简单,陌那鸢不敢也不能过分冒犯。
她得到大汗之位后本来有养兵蓄锐侵犯麒朝的打算,这次一路赶来,等看过麒朝广袤国土,进了都城之后再看对方严密的把守,一腔热血瞬间凉了多半。
在连锋在位期间做什么事情,无疑是以卵击石,为了整个部落的安定和存活,她最好安安静静的向南或者向西发展。
连锋既然能够助她轻而易举的得到汗位,可见他对伯山族的了解异于常人,与这样的人作对并不明智。
灯火跳跃,连锋将礼冠摘下:“这枚雪魄果有无用处?”
吴回仪仍旧在灯下打量着这枚晶莹剔透的果子:“从前只在古书上见过,没想到确实存活于世,对您而言,它可以说是天大的用处,也可以说是无用。不过,这枚果子的确能催得云公子早早苏醒。”
连锋眸色微变:“可有后患?”
“陛下认为呢?”吴回仪打量了连锋一番,“若要云公子一醒来便像陛下这般生龙活虎,那肯定不可能。他的魂魄被定回体内短短数月,记忆上或许会出些差错。”
“失忆?”
“倒不是失忆,像在梦中,一时之间分不清何年何月,更分不清身在何处。会记得所有人所有事,却可能将元德二十九年发生的事情记成元德十九年、元德九年发生的。”
吴回仪掐指算了算,“哦,贫道一时忘记了,元德九年这位小公子还未出生。陛下真是有福气,年纪一大把了还能骗来这么年少清俊的小公子。”
连锋蹙眉:“让他再睡数月,是否可以正常?”
“贫道可不能打包票。”吴回仪淡淡的一笑,“毕竟贫道现在还年轻,和您认识的那个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吴道长相差三十多岁。陛下心境成熟思想超然,贫道可年轻得很。”
连锋没想到吴回仪年轻时这么刻薄矫情爱讲风凉话,半点没有仙风道格,难怪会被逐出师门。
他不想同吴回仪计较:“雪魄果怎么用?”
一个时辰后。
连锋将温热的汤水喂了云缓喝下去:“大概几天会醒?”
“多则七天,少则三天。”吴回仪道,“陛下这些时日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吧,定魂后的人往往惶恐不安,会对醒来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心生好感,倘若看到的人是你,会生出更多的好感。”
连锋冷笑:“他本就喜欢朕。”
吴回仪哼哼了两声:“是么?陛下真不是以强权逼迫前世的我给这个小公子下了什么迷魂术?”
这几个月吴回仪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三十多年后的自己会像牛马一样被连锋驱使,他这一身的本领是为了行走江湖逍遥自在,可不是为了卖给这些帝王将相,他才不像慧明这个没良心的和尚一样贪婪。
连锋既然握着他的把柄,且知道许多后事,吴回仪为了探寻未来的事情不得不服从对方的命令。
连锋不悦:“朕不用这种把戏,你退下吧。”
吴回仪出去之后,时辰早就过了三更。
旁边的劳禧公公把药碗拿走,只见一层薄薄的织金纱幔垂下,床上的小公子睡得正熟。
这段时间连锋刚刚登基,他有许多政务需要处理。
元德帝虽然死了,但他残余的势力依旧在朝野之中。况且,并非所有人都坚信连锋的皇位来得光明正大,稳固的政权之下其实还有一些隐患。
元德帝在位期间许多政令与连锋的想法相悖,他登基之后必须改政。除了直接反对和直接信服他的大臣,朝中还有一批揣着糊涂装明白的老狐狸,与他们交锋同样是个问题。
前世连锋年轻气盛,胸中更有一股戾气,他当时的手段过于强硬,登基后杀了不少人示威,让众人震慑在强权之下,这也为后来的统治带来不少麻烦。
等处理完所有折子,连锋熄了灯火躺在床上。云缓在他身侧睡得正熟。
连锋轻轻捏了捏云缓的鼻梁,他不知道云缓什么时候会苏醒,只要他能醒来,他便会一直等待。
半夜里连锋觉得燥热,房间里过暖了,连锋习武之人,并不习惯这样的温暖。宫女太监都在睡前被驱逐出去,他现在想下床喝一杯凉茶。
这个时候身侧的云缓突然翻身抱住了他的肩膀,脸埋在他身上轻轻蹭一蹭。云缓的体温一直都偏冷,连锋身上温热,他大概觉得连锋的体温让人舒服,温凉细腻的双手伸到了连锋的脖颈处。
连锋深吸了一口气。
等待数月,云缓终于有了动静。
连锋将一侧宫灯点上,上身衣物被扯开许多,露出些许精壮强悍的肌肉。
云缓长发散在枕上,一双墨黑的眸子正认真注视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66章
连锋声音略有些沙哑:“云缓。”
云缓注视了连锋很久, 他抱着自己身前的被子,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很快浮现了些许疑惑:“公仪?”
“是。”连锋见他记忆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是。”
云缓认得眼前的男人, 他知道这个男人姓公仪,至于名字什么的虽然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但他对这个男人的感觉很好,觉得对方十分亲近, 因而揣测对方应当是自己的亲人或者朋友。
不过, 眼下的自己应当做什么?
云缓身体有些沉重, 暂时无法从床上坐起来。他沉睡了太久太久, 身体感到极度的疲倦。
他开始思考过往发生的事情, 现在发生的事情。
过往——
云缓闭上了眼睛,上周是他的生日, 但是妈妈要去国外开会, 爸爸亦在外地出差。他身体不舒服,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上学了,同学来家里给他庆生, 晚上所有的同学都走了,他突然感到心悸。
等他睁开眼睛,他处于一个陌生的世界。拥有和先前世界一模一样的名字,一模一样的容颜,甚至母亲的样貌都一模一样。
云缓在这里并非独生子, 他有好几个兄长, 好几个姐姐妹妹。
云缓一时间捋不清所有的时间线,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遗忘了很多东西, 但是, 他不能确切的想出自己遗忘的到底是哪些信息。他甚至想不起那些兄长们的姓名和长相,连锋长得很俊,云缓想着对方很有可能是自己的一个兄长。
将能想到的东西都想了一番之后,云缓猜测自己已经来了这个朝代一两年,这个朝代是麒朝,皇帝是元德帝,年份是——云缓眉头轻轻蹙起:“现在是元德二十六年?”
“本该是元德三十年。”连锋道,“我登基之后,今年是天朔元年。”
云缓偏了偏头,眸子里满是不解:“登基?”
连锋稍微给他解释了一下。
云缓听得云里雾里,虽是一知半解,不过最后还是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原本的元德帝已经死了,现在世上只剩下一个天朔帝。
云缓看着连锋:“那你不是我的兄长?”
连锋沉默了片刻。
他此时终于理解了吴回仪的话语。云缓的记忆出了些许差错,倒不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他只记得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则怎么都想不起来。
不过,并非永久都是这般,云缓记忆混乱只是暂时,用不了半年他的身体会完全好转,届时他便能想起一切。
“不是。”连锋不知道现在的云缓能否完全接受两人的关系,他并未将过往全部讲出,“我流落到凛州之时,王妃把我安置在你的身边当侍卫。你现在身体有恙,记忆出了一些差错,正在疗养之中。”
云缓终于明白了,难怪他会感觉连锋很熟悉,如果两人是朋友的话,一切都能解释清楚。
他睡了太久太久,现在刚刚苏醒,心里有许多问题想询问对方。
连锋处理了一整天的政务,夜晚又召见了陌那鸢一行人,便是铁打的人现在也该休息了。
云缓看出连锋眼下有一片青黑,他继续抱紧自己身前的被子:“我们继续睡觉吧,等天亮了再交谈。”
连锋揉了揉云缓的头发,顺手熄灭了火光。
云缓在黑暗里胡思乱想了半晌,终于想出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与连锋是好朋友,可是,为什么他们两人会在一张床上入睡?堂堂皇帝不至于没有更多的宫殿去居住。
连锋正在睡梦中,云缓不好意思打扰他,他的思绪又飞到了其他事情上,过了不到两刻钟,云缓觉着自己头晕脑胀,不知不觉也陷入了睡眠。
麒朝当下是三日一朝,第二天早上不必早朝。连锋睁开眼睛便看见了云缓沉睡的容颜,和前两日相比,云缓面容上多了些许血色,看起来没有那么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