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外叫人,吩咐人去取些棉花来。
那小祖宗素来没心没肺的,待到入了国子监,遇到那么多同龄人,有人陪他玩、闹,若是再不去他跟前晃晃,恐怕真要被忘了个一干二净。
喜欢上这么个没良心的小祖宗,可真是,可真是——
赵酀摇头叹气。
然而待他坐下开始用棉花编制双鱼佩时,眉梢唇角偏又全是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陛下近庖厨
余心乐进国子监上学的时间就定在三日后, 国子监祭酒姓章,他的小儿子名叫章景天,从皇宫离开, 章祭酒将儿子叫回家,令他去余府一趟。
他严肃道:“为父虽也不知其中缘由到底如何,但这是陛下亲自交代要照顾的人,你去后, 要放下你那点清高,好好与余少爷结交, 别辜负这难得的机会!”
章景天年十七,长得一表人才, 学问更是一等一的好, 又是这样的家世,人品也确实不错, 算是君子,却也因自身过于优秀, 瞧不上很多人, 但他还不至于这点道理也不懂, 毕竟他将来也是要入朝为官的。
他拱手, 温声道:“父亲请放心, 儿子一定与余少爷好好相处。”
章祭酒这才满意地捋捋胡子,吩咐他去与余心乐先说一说学里的事, 也好叫余心乐能早些适应国子监的生活。
章景天在父亲面前很是恭顺, 心里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余家不过是商贾人家, 祖上据说也曾有人官至宰相, 却已是几百年前的事, 能得陛下青睐, 恐怕还是因为那万贯家财,如今国库并不充盈,陛下自是需要这些大商人的支持。
那余少爷,他倒也有所耳闻,在陛下赐下“明澈”二字之前,向来是被称作江南第一公子的。
年已十六,都还没考上秀才,想必那些人还是看着他家的钱财捧他罢了,此人必然是个纨绔子弟。
但他是个聪明人,他已决定,哪怕这位余少爷就是用下巴戳他脸,他也一定要把这位少爷伺候得好好的,那点面子算什么,自己与章家的前程才是一切,他们章家从不站队,陛下要他们跟谁好,他们便跟谁好。
陛下愿意把这件事交给章家来做,那就是信任他们家,是他们家的运道,傻子才不紧紧抓住。
岂料,到了余府,章景天便被狠狠打了脸。
余心乐本来已经被那些奉承他的人吓破了胆,听说又有人上门找他,开始还打算溜,听明白来的是那位章祭酒的儿子,人家还是专门来给他讲国子监的入学须知的,他才没从后门跑。
他也没有报很大期待,直到章景天被带到他的院子,他躲在游廊柱子后头偷看,已经决定好,如果还是那种草包,他照样调头就跑。
结果呢,他看到位玉树临风的公子。
那眼神与走路的姿态,一看就跟那些草包不同,在赵酀眼中,他的小祖宗是天底下最天真,最容易被骗、被欺负的人,实际上余心乐也有几分眼力,一个人有没有真本事,他起码还是看得出来的!
余心乐立即从游廊跑回厅中,大大方方地接待了章景天。
初见余心乐,章景天却是直接怔住。
“章公子?”余心乐正跟他问好呢,见状很是不解。
章景天失笑,立即告罪,又坦荡道:“还请余公子见谅,章某还从未见过如余公子这般出色相貌之人。”
“……”余心乐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他看傻的人也很多,可这么坦荡承认的,真的不多!他就喜欢这种人!他立即热情请章景天里面坐,叫人上茶、上点心。
同龄人,对彼此印象都很好,再者还有章景天刻意讨好,两人很快就聊到一起去,余心乐还拿出自己的画作给章景天看,相互讨教。
章景天开始还是刻意讨好,后来就变成真心结交,他心中自嘲,可见人啊,还是不能有刻板印象!谁能想到余少爷,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人呢?
待到余心乐入了国子监,头名可就不一定是他章景天了!
章景天又说到国子监里的一些规矩:“除了休沐时候,我们都需统一着装,这衣服,不得自家做,我们都在东大街的恒隆衣铺添置,我今日过来,除了与余公子说些学里的事情,主要还是为这个,我这便陪余少爷去一趟,今日量尺寸,三日后刚好赶上穿。”
“好!真是多谢你了,章公子!你若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上学那天可就要闹笑话了!”
章景天笑:“以后我们便是同窗,余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我在家行四,朋友们都叫我章四。”
“哈哈!我爹娘就我一个,我叫你章兄吧,你就叫我余兄!”
“好,余兄。”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余心乐心中是很高兴的,好像终于交到正经朋友了!
两人一同出门,去往恒隆衣铺,半路,望吉书斋的掌柜匆匆迎面跑来,余心乐看到他,心里就是一个“咯噔”,面上的笑立马没了,但他其实并没有不高兴,他应该只是紧张……
是的,余心乐突然就变得很紧张。
章景天不解道:“余兄,这是——”
“这是我家铺子里的掌柜。”
章景天立即往一边让了几步:“你们说。”
余心乐硬着头皮,也带着掌柜的走到路边,掌柜的也不知道他们少爷这是心情好呢,还是不好?不过他还是笑着说:“少爷,方才有个小童来铺子里送信,说是那位赵公子想见您,还送来这个。”
掌柜的仔细从衣襟中拿出个物事递给余心乐。
余心乐看去,是双鱼佩,也果然是上次他所说的棉花编制。
赵兄的手当真好巧啊,若是不仔细看,依旧可以充作白玉佩。
余心乐从掌柜的手中接过玉佩,问道:“可说了在哪里见?”
掌柜的报出个地址,余心乐仔细想了想,他不认识,这些天他将京城一些主要街道都已弄清楚,这条胡同却是从未听说过呢。
余心乐低头看着手中虽轻,却又极重的棉花双鱼佩,一时拿不定主意。
要去见吗?
想去吗?
想啊,非常想,可是又有些不敢去,为何不敢呢?
他也不知。
余心乐在这里纠结的时候,章景天走近几步,关切问道:“余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余心乐回过神,笑道:“没什么,有朋友找我。”
章景天看到他手中的双鱼佩,既然还有信物,猜测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事情,章景天道:“既如此,余少爷快些去吧,别耽误了要紧事,这衣服,你叫个小厮将你的尺寸送去即可,后日我再去你家中约你去取,并不碍事。”
“章兄——”余心乐挺感动的,也很过意不去,“说好了共进晚膳的。”
章景天笑着摆摆手:“以后我们是同窗,还怕没有机会共进晚膳?”
“哈哈,也是!”
“余公子且去吧!”
“那,那我先去了,章公子,我们后天再见。”
“没问题!”
余心乐朝他再笑笑,回头就跑,西园、刘小武与章景天行过礼,也慌忙跟着跑了,倒是章景天不由咋舌,这半天相处下来,他看得出来,余心乐性子很是纯粹,却是很懂礼数的,没想到他还有这样跑得飞快的时候,腰间压衣的玉佩都已甩得飞了起来。
再看余心乐飞奔而去,险些撞到人,急急停下脚步,却又迅速继续跑,他笑着回头与人道歉,那灿烂的笑容与眉心仿佛活过来的朱砂痣,就连被撞的人都看呆在原地,隔着这样的距离,章景天甚至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鲜活而又饱满的快乐。
这是去见谁啊,这么高兴?
章景天莫名想起他的未婚妻,他的未婚妻目前随家人在湖州任上,过年时她回京,两人约在大相国寺相见,他赴约时的心情便是如此。
咦,难道余兄是去见心上人的?
赵酀找的那个小院,落在桂花胡同,余心乐没想到京城还有叫作“桂花”的胡同呀,实际进了胡同,一株桂花树也没瞧见,他挨个地数,一共路过十多座小院,胡同里极为安静。
数到最里头那间,便是赵兄如今的住处啦!
胡同挺小的,院子看起来也不大,余心乐还是挺心疼的,不明白赵兄为何不愿意住他给的大房子,他们不是合作关系嘛?
赵兄以前过得太苦了,他希望赵兄现在能活得更舒适些。
后来发现这里极为幽静,他便又有了点喜欢。
最里头那间,小院的大门没有关严实,开了条缝,是赵兄给他留的门么?余心乐依然有些紧张,真的很奇怪。
他先从细细的门缝往内瞧,什么也没瞧见,他便又起身,自己给自己理了理衣襟、腰间的玉佩,又转身小声问西园:“头发乱不乱?”
“不乱啊。”西园很纳闷,少爷从来也不在乎这些的。
夕阳落在白墙上,余心乐将这当作镜子,对着墙上自己的影子又整理半天,这才贴到门上,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探进去脑袋,还是什么也没瞧见呀。
但他看到小院角落里有座葡萄架,上面结满簇簇的紫色葡萄。
他将门再推开点,又看到窗下的一丛小茉莉,他迈进一只脚,身子卡在门缝里,歪着头再往里看,这次他看到院子的全貌,果然有栀子花呀,还有丹桂,只可惜一个花期已过,另一个花期尚未至。
整个小院都弥漫着小茉莉的淡淡幽香。
小院毕竟太小,除此之外就没了其他的,他却莫名的好喜欢这里。
这时,他看到小院西角落里还有座小房子,屋顶正在升起袅袅的白色炊烟。
那是厨房吗?
谁在做饭?
余心乐走进小院,穿过那丛小茉莉,来到小厨房的门前,他再次扶着门,歪着脑袋探进去半个身子,看到在条案前埋头切菜的熟悉背影。
赵兄在做饭!!!
赵兄竟然会做饭!!!
赵酀背对着他,余心乐也瞧不清他具体在切什么,只觉得他光是切菜,动作都是如此优雅,行云流水,菜刀与案板接触的声音也抑扬顿挫,很是悦耳,锅里“咕嘟嘟”响,不知煮的是什么,香气已经外露。
余心乐渐渐就不觉看呆,赵兄怎么就这样厉害呢?
赵兄简直什么都会啊!
在如今这个世道,都是女子在家操持家务,不是所有家庭都似他们家那般和睦,例如程家其实内部就斗得死去活来,也不是所有夫妻都如他爹娘那般互爱互助,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大多是政治联姻。
想要丈夫进厨房做饭?
做梦吧!!
他长到这么大,只见过一个会下厨为妻儿做饭的男子,那就是他爹。
但他爹的手艺极差,他跟他娘恨不得跪求他爹离厨房远一点。
尽管没尝过赵兄的手艺,闻起来这样香,想必味道也很不错?
赵兄真是世上难得的奇男子。
长得这样好,性格好,学问好,那样能干,还能下厨!
余心乐眼中的情绪一再变化,先是震惊,后是激动,激动过后,又变成失落,赵兄再厉害,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酀早就知道余心乐来了。
气息、脚步瞒不过去,况且他一直在意着余心乐的动静,他知道余心乐在背后偷看,也有意卖弄,好让小祖宗多看看他的好。
然而余心乐也偷看太久。
况且这气息听起来颇有些不对,他看向墙上影子,余心乐低头不知在琢磨什么。
他适时放下手中的菜刀,转过身装作拿东西,再露出“惊讶”表情,微笑道:“你来了。”
“……”余心乐却是有些难过地看着他。
赵酀心中更是不解,这到底怎么了?
他也没心情再卖弄,洗了手,大步上前,挡在余心乐面前,双手扶在他的肩膀,弯腰担心问:“怎么不高兴?”
余心乐撇嘴,才不要看他,而是转脸看向厨房一角,酸酸道:“赵兄好厉害,这才叫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将来也不知要便宜了哪家小娘子。”
第46章 厉害
赵酀听了这话, 明显听出其中酸意。
赵酀倒还不至于自大到认为,余心乐这已是喜欢上他,毕竟即便朋友、家人之间, 若是在意的人对除自己之外的人过于关心爱护,也会心生酸意。
赵酀已然熟悉余心乐的性子与情绪,他此时明白,即便尚未到达心悦之情, 余心乐已是十分在意他。
赵酀心中满足,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逗余心乐, 他用手将余心乐的下巴捏回来,两人对视, 赵酀笑道:“不是已被你给捉回去了?”
余心乐打开他的手, 气呼呼道:“一点也不好笑!”
什么捉回去不捉回去的,傻子也知道那是在说玩笑话啊, 再说赵酀笑嘻嘻的样子,明显还是戏弄他, 更显得那些话确实就是笑话, 余心乐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差。
余心乐伸手推他, 扭头就要往外跑, 赵酀伸手揽住, 转身拦在门前,低头问他:“这又是作何?”
“你成天只会戏弄我!我要走了!”
“好不容易请来, 哪能走。”
“我不与成天戏弄我的人做朋友!”
“我又如何戏弄你?”
“你、你——”余心乐本想说原因, 可那鬼原因, 说出来还不如不说呢!他“哼”了声, 撇开脑袋, 生气地瞪着白墙。
赵酀失笑, 一手揽他,另一只手臂横在余心乐的身前,将他困在自己的怀抱与墙壁之间,再颇有些无奈地低声问他:“你的脾气怎就如此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