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你们少爷身子如何了?可曾再发烧?药吃了不曾?今日吃了些什么?窝在家里可觉得无趣?有什么想看的,想玩的,想吃的?”
“……”西园也不禁有些目瞪口呆,这问得也太方方面面了吧……
西园又见这“方状元”确实满眼都是真诚,到底与他道:“我们少爷今日身子大好,胃口好多了,按时吃了三餐,也吃了药,黄大人说,大约明日便能好。少爷闲了便自己作画,老爷夫人院里已有一株桂花开花,少爷还亲手摘桂花,做桂花糖,这一日并不觉无趣。”
赵酀点头,眉眼终于有所松动,并道:“那便好。”
一个人的担心是真是假,西园还是辩得出来的,见得这人如此,西园心中也颇为欣慰,起码还有个人样吧!
赵酀对着西园当然没有话说,得知余心乐一切都好,他便再没有留下的必要,他确实不能直接闯到余心乐爹娘的院子里去,这可是要将岳父、岳母得罪狠了的事。
只是就这么离去,他又不甘心。
心心念念一整天,为了晚上出来偷这么一两个时辰的闲,为了能来见小祖宗一面,他白天片刻不停地干活,好不容易挤出这点时间来。
余心乐的书房在西间,但他的卧房里也有方小书桌,这是为了便于他临时有什么事,就近便能办。
赵酀大步上前,站在桌后,迅速磨了墨,摊开纸大笔挥就。
西园回过神,正要上前时,他已经写好,折成三叠,又从衣襟中拿出两本书,将信夹在其中,递给西园:“两本新出的游记,比上次的更有趣,给他打发时间。”
“……”西园接到手中。
赵酀转过身,便兀自离去。
说白了,余心乐不在这里,这里就也就是个普通至极的屋子,装置得再精致华丽也不过尔尔。
余心乐在爹娘院里也不安生,在床前转来转去,一会儿担心那人不会不来了吧,一会儿又担心那人会不会生他气呀?
一会儿又生气,那人还敢生他气?!
总之脑中是千千万万个想法。
他没转多久,西园就回来了,他心中还惊得一跳,难道那人竟是没来?!
余心乐急急冲出去,西园瞧见他们少爷就这么冲过来,心中都在好笑,明明就这么急,明明就很想念啊!
余心乐盯着西园,都不敢问出口,就怕那人真的没来。
西园笑着递上两本书:“少爷,他给的,说是比上次的游记还要好看。”
余心乐立即笑开,西园看到他面上骤放的灿烂笑容,也是叹为观止。
余心乐将书抢过去,紧紧地按在心口,盯着西园又问:“他都说什么啦?他有没有生气?他今日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他——”
瞧见西园都在笑,余心乐不觉住嘴,咬了咬嘴唇。
西园不敢叫他生气,立即笑着说:“他穿了墨绿色的衣裳,您常瞧见的那个色,他问我您身体怎么样,问我您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想看什么,问我您是否高兴,问我……”
听了西园的话,余心乐面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甜。
下午西园是与他同做桂花糖的,一层桂花,一层白糖,做好后,尝了尝,甜到心里去,可是即便如此,也不及面前少爷的笑容甜啊。
怪道人们都说有情饮水饱呢。
“他对着我,肯定是没有话说呀,我又不是少爷。”西园故意这般说。
果然逗得余心乐笑出声来,眼睛更是亮晶晶的。
“所以,他将书给我后,就走啦!对了!他还给少爷写了信,就用您屋里的笔墨所写,夹在书里呢!”
余心乐赶紧拿下心口贴着的书,急急翻开,忙中出乱,折了几叠的纸掉落地面,西园自是不敢去捡,余心乐慌忙弯腰去捡,随后便展开看——
冬日来时,想见到你。
一看到信上的两行字,余心乐便又将薄薄的一张纸贴到心口,即便如此,还是无法减轻浑身的战栗感,他甚至腿脚也有些软,连连后退几步,倒在藤编的摇椅里,信纸依旧贴在心口,摇椅摇啊摇,他的心神也始终在摇,他觉得自己似乎又快要醉倒。
西园见状,上前几步,好奇问:“少爷,他信里写了什么?”
余心乐与西园是从落地就一起长大的,他也将西园看作是亲兄弟,其他人面前,哪怕就是钱宸,他也不定好意思,面对西园,他多少也有点炫耀地将纸递过去:“你看呀。”
西园凑过来看,看了半天,他拧眉头:“可我没看懂啊。”
“笨!”余心乐立即道,“他说冬季来临时想要见我,意思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
“哎呀。”西园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这个意思,三秋,可不就是三个秋天么?”
“以后不许说你是我的书童,丢你少爷我的脸!这不是小时候念书的时候就学过么?你跟我一起听先生讲的,三秋又不是指三个秋天,不是指三年,是指孟秋、仲秋与季秋这三个节气!笨!”
西园挠挠头:“我本来就没有少爷聪明啊,哪里记得住这么多,哎呀,少爷快别气了,人家都想您想成这样,咱们还回不回明澈院啊?”
余心乐拿起一本书砸他,笑着说:“你嘲笑我!”
西园接住书:“我哪里敢哟!!”又道,“不过,少爷,你们可真是天生一对呀,他的话也只有您能看懂!这边叫做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余心乐得意极了,抱住那两本游记又倒回摇椅,慢悠悠地摇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面上都是笑,西园本还想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回,见他这般,也就不到他跟前讨没趣了,让他们少爷独自乐着吧!!
又是一天,天黑后,余心乐到底是回到明澈院,路上不忘与西园说:“我这叫知礼,我才不是不讲礼貌的人呢!”
“是是是,少爷说得是!”
“你又笑话我?”余心乐瞟他。
“哪敢呐!我们少爷见他一面,是给他面子,那是赏赐!那是他送来的游记好看,那是他能逗我们少爷开心!”
余心乐被逗得连连笑,还要憋着笑,点头正经道:“你说得不假,正是如此!”
说完,自己也绷不住了,笑得更大声。
其余仆从面面相觑,不懂少爷这是怎么了,怎就能这么高兴呢?
结果这一夜,赵酀没来,余心乐等到天都快亮了,赵酀也没来。
余心乐脸上的笑容早就不见,起初还能躺在床上故作镇定,赵酀久久不来后,他躺不住,从床上爬起来,卧房里转来转去,后来更是直接道院子里打转,即便如此,也没看到个人影。
天亮后,他愤愤地转身冲回卧房,趴到床上,脸埋到枕头里就开始掉眼泪。
是那人说今晚还会来的。
是那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
也是那人说喜欢他的。
那人的喜欢就值三天吗!
不,三天都没到!
余心乐在这里哭,西园站在床边,不敢说话,但也见不得他难受,哪怕西园心里也在骂狗男人不是个东西!也只敢轻声道:“少爷,您别难受,方状元不是不守信的人,我想他恐怕是遇到什么急事。”
余心乐哭着不说话。
西园只好继续道:“少爷与他认识至今,单就我看到的,他确实从未失过信,再者,他若有急事,也没法来递消息啊,毕竟那什么……他也是翻墙头进来的……”
余心乐扭头看他,泪水涟涟地点头:“你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说不定他真的有急事,他从未骗过我,他还给我写信呢,他很担心我,喜欢我的。”
“是啊!少爷您别伤心了,我想他会想办法跟您解释的!”
“我知道……”
话虽如此,又怎能不伤心呢。
余心乐初次这样喜欢一个人,更是初次明了何为喜欢。
甜的时候真的好甜,他没想到,难过起来却能痛苦至此。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想要喜欢那个人。
想到这里,他更是悲从中来,他觉得自己彻底完蛋了。
赵酀的忽然失约,令他不再如白天那般自信,他也不由害怕,他将来总不会当真要比钱宸还惨吧。
第71章 误会
好在是, 天亮没多久,余府大门开启,小胡来了。
小胡被带到余心乐的院子里, 见余心乐眼睛红通通的,神情也是怏怏,显然是一夜没睡,却又那样急切地看着他, 他立马道:“余少爷!我是来带信的!昨夜有八百里加急的消息送来,蜀地地动, 宫里忙了一夜,谁也没睡, 直到现在, 各位大人都还在议事呢!”
一听这话,余心乐活过来了。
他赶忙从床上爬起来, 问道:“地动厉害吗?可有人员伤亡?大人们议出章程了没有?!”
小胡苦笑:“地动哪有不死人的,唉, 至于伤亡人数还在统计, 陛下昨夜就已经派人赶往蜀地, 今天还要再派人去呢。”
这种事情, 谁听了都会难过, 余心乐这一夜的担忧与害怕虽然消失殆尽,却又添了其他忧愁, 谁不愿山河无恙呢。
余心乐没有留小胡, 叫他赶紧回去当差。
地动是大事, 没个十天半个月, 宫里都闲不下来, 这点简单道理, 余心乐当然明白,况且那人是陛下面前的得用之人,还只有更忙的。
余心乐觉得,他也不能干坐在家里等,他总也得做点什么。
他便去与他爹娘商量,是不是捐些钱物之类的,地动的消息目前只有宫里知道,余安和听闻此事,自是欣然应下,一家三口商量一个上午,也拿出了章程。
余家的生意大多在江南,北方也只在京城等重要州府,蜀地,余家的生意还真不多,但余安和朋友多,蜀地附近的铺子零散也有几个,他打算派个管事即日出发蜀地,就近采办一些吃的、喝的,好直接分发给蜀地的百姓。
再看蜀地的官府是如何打算的,他们随时都能捐出一笔银两来。
因为余心乐的消息得的早,余家是最早到达蜀地的大商人,余家是实诚人家,派去的管事也做实事,切实帮了不少的忙,出钱又出力,余家在蜀地很是得到诸多百姓的称颂,当然这已是后事。
待到京里百姓们几乎都知道地动的事情,朝廷已经做出不少部署,很多百姓自发想要捐银两,都被朝廷婉拒,陛下的意思是,很感谢百姓们的善心,但是朝廷尚不至此,朝廷也有能力解决这次的事情,并帮蜀地百姓渡过难关,百姓们将自己的日子过好,便已是最好。
这也是新帝登基后,遇到的第一件大事。
陛下这番做法与说的话,引得百姓们钦佩不已,如今京里茶楼、酒馆什么的,就爱讲这些,若是换作从前的皇帝,早就抓去砍脑袋,谁敢说一个字?
现如今,甭管百姓们是怎么说的,陛下一概不管,大有你说你的,我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谁又不喜欢这作风呢?
虽说陛下不用百姓们捐银两,京里的一些大商人却还是自发地捐了银两。
谁的钱财都得来不易,但毫无疑问,这些大商人要比百姓们要容易许多,他们当真是喊着、吵着要捐钱,不乏确实是善心大发,更多地还是为了在陛下面前留下好印象。
对于这些钱,赵酀当然不会拒绝。
拜他生父所致,国库还当真并不充盈。
捐钱这方面,余安和就没输过其他人,这些天他成天在外奔走,忙着捐钱、捐物的事,这日他忙完回到家,余心乐跟程清晖在看蜀地管事寄回家的信,上头写了蜀地的一些见闻。
半个月前,方博也已被陛下派去蜀地。
知道这个消息后,余心乐也没什么好折腾的,天天在家里窝着。
这会儿看信,也是希望能看到关于方博的只言片语。
无奈他们家管事并不跟方状元接洽,也没见过,那是一个字也没提到。
余心乐还有点失望呢,见他爹回来了,立即给他爹倒茶:“爹,你辛苦啦!”
余安和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在母子俩身边坐下,一口饮尽那盏温茶,程清晖问道:“如何,今日之事可还顺利?”
就在最近,宫里透出消息,六尚局要选定新皇商人选。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次的大商人才会如此卖力,余安和虽也有人脉,自从程家倒台之后,又是在权贵遍地走的京城,他的消息到底不如其他人。
他还真是最后知道的!
他也确实是想做善事,才抢着捐钱。
既然知道这件事,余安和肯定也不想错过,他早就想当皇商,主要是新陛下品性很不错,跟这样的主子办差,他也有干劲。
这几日,他就忙着皇商的事呢。
听妻子问,余安和叹口气:“不容易啊!那些人背后都有大靠山,恐怕我这次还真竞争不上!”
程清晖安慰他:“若当真拼不过,也就算了!福祸相依,当上皇商,眼看着是风光,生意也能更上一层楼,却也惹人眼,咱们家只求太平。”
话虽如此,余安和也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
当初余家也只是江南的一个普通商家,他父母甚至早亡,他读书读到一半,秀才也考了,不得不回家接过家业打拼,余家是在他手上开始真正发达的,程清晖与他成亲后,夫妻俩共同努力,才打出如今的天下。
他是个敢拼的人,他还真不愿就轻易放弃!
不过他不想在儿子面前说这些,想着夜里再与妻子好好商议一番,看还有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