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鬼看出来了解之渊软硬不吃的礼貌表情,不由得举手投降,脸上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真的没什么,你信我,人生地不熟落到这儿,我可不敢乱来,还有人等我呢。”
看来想错了,还不是鬼,是穿越剧。
“和人走散了?”
“算是吧,本来要走黄泉路,一脚踏错了而已。”他阴森森地回答。
没想错,这不还是个鬼。
解之渊很无语地叹了口气,“那么请问您是哪年走的?”
鬼见自己没吓到人,于是很无辜地回答,“康宁三十三年。”
解之渊拿着手机迅速百度。
解之渊:“有点耳熟……”
岳瑾贴心补充:“纪。”
解之渊:“哦,查到了,快一千年了呢。”
岳瑾吹口哨:“……真刺激。”
解之渊:“节哀。有什么未了心愿吗?”
岳瑾:“你想超度我?真绝情啊。”
解之渊:“视情况而定。主要看我能不能忍得了。”
岳瑾:“我懂我懂。我会很老实的。”
解之渊:“听你意思怎么好像不想走了。”
岳瑾:“哪儿能呢。”
虽然这么说,但这位从一千年前来的兄弟完全不认生,在解之渊宿舍连吃带拿,充分展现出什么叫宾至如归。
解之渊看他这个架势不禁问:“不是你说有人等你的?”
“一千年都过去了,也不差这几天。”他耸肩,补了一句,“叨扰。”
解之渊狂翻白眼。“一起死的,意外还是天灾?”
岳瑾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说:“因为皇帝是个大傻逼——”
感觉能说出这种话的不是一般人。
“劳烦问问,您生前……”
“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罢了。”岳瑾甩甩手,“我巴不得那个皇帝死的早点,毕竟他害死了我……”
他后半句话越说越轻,解之渊只看见他嘴唇轻轻碰了几下,目光变得很深,像回忆起了什么。
解之渊低头,“你那时候的那个皇帝,康宁三十六年就死了。”
岳瑾乐了:“多谢告知。不过那和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解之渊:“我以为你会问我更多来着。一般小说……就是那种戏折子之类的,都这么写。知道了以后捶胸顿足,恨不得把二十四史都看一遍。”
“那又和我没关系。我都说了我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嘛。”岳瑾打量解之渊,“你想用你那个,查一查我?”
被猜中心思的解之渊心虚地按灭了屏幕。又终于反应过来岳瑾从出现到现在,的确是一点也不认生。
反应太平静了。
“其实我莫名其妙在这儿当鬼也有段时间了。”岳瑾看出他想什么,“要么说,你们这是个好时候呢。”
解之渊点点头,“的确很好就是了。”
说到这儿解之渊没词了。毕竟是个鬼,解之渊心再大也不能和他唠家常。更何况说了也不一定听得懂,这位爷不苦大仇深想着反清复明已经让他感天动地了。
解之渊清清嗓子,“有什么忌讳吗?”
“没有。没仇没怨的,我多老实。”他说,“对了,我叫岳瑾。”
解之渊第一反应是刚才他是不是说过他是纪朝的,岳是国姓,自己会不会是认识了一个真王爷,嘴却习惯性直接回了“我叫解之渊”。
岳瑾眨眨眼,向他伸出手,“幸会。”
大概是他在哪儿看到过这是这个时代的礼仪吧。解之渊松松握住,感受到对方有些凉的体温,在手心触之即走。
解之渊莫名心跳漏了一拍。
老远的门锁响了一下,岳瑾瞬间从眼前消失了。临走之前解之渊听见他声音,就在耳边很近的地方,仿佛带着鼻息。
“很高兴见到你……解之渊。”
解之渊下意识一捂耳朵。
淦,千年老鬼耍流氓。谁来救救我。
无论开头多么新奇或烂俗,岳瑾就这么不要脸地赖在了解之渊身边,继续蹭吃蹭喝。白天跟着解之渊上课,半夜等他躺在床上,岳瑾就贴着他背后唠嗑,解之渊在备忘录里打字回复。岳瑾学习能力的确很强,几天就能把简体字认个七七八八,解之渊正计划着下单几本书叫他随便翻着玩,拜托别再纠缠自己。
岳瑾:我对那些又不感兴趣……
解之渊:别趴在我耳边说话。你是男同吗你?
岳瑾:什么叫男同?
解之渊:龙阳之好,断袖,喜欢男人的人。
岳瑾:啊,真不巧,我的确是。
解之渊:滚吧!
说归说,解之渊还是勉强原谅了岳瑾躺在他床上贴紧的擦边球行径。毕竟在他看来,岳瑾除了偶尔有点习惯性的撩人小动作意外非常收敛,至少解之渊还能接受。但既然岳瑾提到了这件事,解之渊就不得不好奇了起来。
岳瑾非常吊儿郎当:男的女的都玩过。
解之渊:实操?
岳瑾:春宫图也看的。
岳瑾:……遇到我爱人以后就没再乱搞,我发誓。
解之渊:你和我说有什么用?
岳瑾:我就是证明一下我不是那个……
解之渊:渣男?
岳瑾: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其实是挺专情的。
解之渊背对着岳瑾翻了个白眼。岳瑾在后面嘿嘿笑。
岳瑾:你不睡吗?你室友好像都睡了。
解之渊:我觉很少的。你要是不说话我就睡了。
岳瑾:那你睡着,我走了。
背后的微妙注视感退了下去,岳瑾的尾音也消失不见。解之渊按灭了手机,在一片黑暗中等待睡眠。
他能听见宿舍另外三个人的呼吸声,以及自己床下手表的走针声,还有楼下的说话声和隔壁的键盘声。
岳瑾是个鬼,消失起来就像是彻底从这个世界隔离下去。
他闭上了眼睛,让困意如期而至。
解之渊对着镜子刷牙洗脸。他本以为自己可能得做好一抬头看到一个鬼脸的准备,却一直安静得像没撞过鬼。
直到上完了课,一边如释重负地把手套扔进化学垃圾箱,一边戴上了耳机掩饰。
“岳瑾在不?”
“嗯。”
岳瑾跟着他听课。虽然说的半点听不懂,但是看周围数树叶数鸟也算饶有兴趣。
“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合成……就当炼丹吧。”
解之渊顿了顿,“这周没课了,下午我出校门。”
“有事儿?”
“没有。随便转转。”
他动作很利索,潦草吃了点面包就骑着自行车转出了门外。因为是工作日,街上人并不多,几乎都是附近大学里的学生,三两结伴同行去小吃街打牙祭。解之渊一个人过来还有点格格不入,岳瑾开始嘲笑他没有对象。
“没你能耐。三妻四妾八个小倌还带两个花魁。”解之渊损了一句就懒得再搭理他,一边利索地扫码付账。
“一份烤冷面不要辣条。再来两个活珠子和一份铁板豆腐。加辣。”
他就这么扫荡了小半条街,买一份给岳瑾塞一份,反正没人会注意到他车筐里少没少几个袋子。
“我吃着还行的,你也尝尝。”解之渊又买了一份炸年糕,“你们那时候没有这么多花样小吃吧。”
岳瑾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吃不饱饭的……”
他想说自己好歹是个王爷,正儿八经皇族血统,什么花哨的东西没尝过,但是吃来吃去觉得确实不一样。东西不一定多好吃,但那份烟火气真实得让他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很难形容,分不清源头,乱麻似的缠在心上。
他看见所有人都笑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说着他有点听不懂的天南海北的话,挥霍大把时光和青春,忽然就嫉妒起解之渊了。
“你给我买这么多,怎么,想包养我?”
解之渊:“说得好像我想留着你似的。”
岳瑾:“但你的行为很难不让我多想啊。”
花了半小时一条街走到头,解之渊把车子架在步行街边的阴影里,靠着墙,侧坐在车座上,支着腿慢悠悠吃一根面筋。他看岳瑾对着氮气冰淇淋绞尽脑汁无从下口的样子,有点小得意。
五月正午的阳光很烈,洪陵又一向是个高温蒸笼,没有顾客的小摊看着有点空,像一排缩头的贝,只有音响里循环的抖音曲还在坚强高歌。风懒洋洋地摇街边梧桐树的叶子,地铁的呼啸声在不远处的头顶响起。
这是曾经岳瑾做梦也想不到的。在年幼时嬷嬷给讲过海外的乘鸟的人,日行千里的人,胸口有空洞的人,在他搁浅在京城后就再也没让他想起的故事里,却隐约有一点现在见到的影子。
岳瑾看着解之渊的侧脸,看他存在于这个时代的自如,一滴水融进海。
岳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睁眼看到的还是转世后的解之渊。
他不知道如何判断一个人还是一个人,他也不知道毫无前世记忆的那个、与自己爱人同名同姓又长得神似的解之渊到底和现在的他有什么关系,自己还是没忍住在他面前现形了。
这个解之渊好像无牵无挂的,和谁关系都不错,又没什么朋友。他给岳瑾随手指着这个时代随处可见的东西,不厌其烦地一点点讲给他听,真的很像给他讲西南大漠和各处传言故事的小将军。岳瑾又想,可能是前世未尽缘分让他对自己多了些关注,多了些话吧。
岳瑾还是挺贪心的,想听解之渊多说点什么。好在解之渊的耐心总是不错,经得起他折腾。
他开始琢磨薯塔从哪儿开始吃,喜滋滋的。
过了一会儿解之渊大概下了点决心,问他:
“岳瑾?这是你真名吗?”
“当然了。”
“我去历史区里查了来着,没找到你。”
岳瑾:“不奇怪,我活着的时候极其没出息。”
解之渊:“纪朝最后几年的记录一贯被认为是不太可信的。有记载康宁皇帝曾下令毁书,很多史料都不见了。”
岳瑾:“那找不到我不是更正常了吗。”
解之渊:“但是有点有意思,我搜到了点更好玩的。可考的是,康宁三十年左右有个将军。应该是很有名的,毕竟纪朝和西南的外族打了很多年,他却一口气把那个什么族给灭了。这么厉害却没什么记载。”
岳瑾感觉自己不存在的心都要炸了。良久他嗯了一声。“史书里还有剩下什么吗?关于小将军的?”
解之渊说:“他姓解。”
岳瑾听见自己干笑起来。
“解之渊。”
“嗯?”
“我说那个解将军的名字,叫解酒,字之渊。”
解之渊不说话了。看起来在非常专心地戳手里的一块兰花干。
“那我是不是可以做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想?”解之渊问。
岳瑾回答:“你可以往最离谱的答案猜。”
解之渊:“那我感觉我可能猜到了。”
岳瑾:“猜到就说呗。”他笑,“你是不是说不出口,觉得很傻?”
解之渊放过了那块兰花干,开始捏手里的签子。
岳瑾郑重揭晓答案:“他就是我爱人。我和他一起死的。我是来找他的。”
解之渊把签子掰断了。
“我就说你是图谋不轨。”
“真没有,你信我!解之渊!”
“你是不是馋我身子你妈的……”
“我又不是拎不清,再说我找我家小将军我又不是找你,虽然你这儿的确好玩好吃的很多但是我对你没想法……”
“昨晚和我睡一张床的是谁?”
“我后半夜都是坐阳台的!”
“哈!谢谢你!麻烦您赶紧走吧!”
“解之渊……我不该吓唬你,我知道错了——嗷!”
解之渊甩在半空的手猛得一停,狐疑:“我还没打到你呢,我也打不着你……”
岳瑾劫后余生,讪讪道:“那个,习惯了。”
解之渊叹了口气。“幸好这儿没人,要么外人看我和空气斗智斗勇怕不是要把我扭送精神病院……”
岳瑾:“我真知道错了。”
解之渊来回扫视,想像x光一样看清楚岳瑾到底什么成分,最终扭着头捂脸。“想到了似是故人来情节没想到是你妈的人鬼情未了……”
岳瑾听个半懂,不敢说话。
解之渊不太想解释,慢悠悠把手里东西一点点吃完,泄愤似的一脚踢开车立,“我要回学校。你要是有想看想吃的赶紧说。”
“没有没有。”岳瑾哪儿敢再要求。只是看着解之渊额角的汗,小声问:“你现在骑车回去不晒吗……”
想推车走的解之渊动作一僵。大概是想到了自己说气话顶着大太阳回去也不怎么样,岳瑾实打实的鬼跟着他飞一路估计不会太好受。
虽然在自己看到那个解姓将军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了点什么,但岳瑾说出答案的时候他还是心一抖。说不定他心底哪儿还记得他似的,不舍得说重,看他现在这样孤苦伶仃飘在千年后,有些难过。
但解之渊更清楚,现在他与未知的前尘种种没多少关系。岳瑾和他一样门儿清,也没提要和他在一起如何的事情。
实在不知道那个解小将军是什么样的人,能经得住岳瑾,佩服。
解之渊锁了车,进另一边的超市买了一把黑伞撑开,示意岳瑾过来。岳瑾像个大狗一样快乐地滚进来,解之渊又叹了口气。一边心里念叨这都算个什么鬼事儿,一边把伞往他那边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