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考官是兵部的三品左右侍郎。
先考的是步射, 三人一组,用抽签形式组队排序,确保绝对的公平。
太学里其余学殿的学生们考完了的,都兴致冲冲地过来瞧他们这些王爵公子哥们怎么过武考,除此之外,上书房的几位皇子也都到来。
几百双眼睛的盯视下,寇辛心知肚明,谁要是射不好,岁试一完定会成为太学里一个笑柄。
步射除了看准头还得看考生能拉得出几石弓,寇辛好几组才被抽中,愈发紧张,小玉玉比他先去,拉出了三石满弓,十只箭里有九只箭都能正中靶心。
而大夏重武,王室比臣民更加看重子嗣的武艺所学,除去喻誉外,其余人最差都能拉个一石满弓,只有寇辛,对准校场上的靶心,手都拉酸了,也只能拉开至一半。
他臂力不行,但准头极佳,十只箭起码五只箭都射上了靶,起码有两只箭射中了靶心,也赢来一片喝彩。
主考官见了,与左右笑眯眯地对看一眼,几位副考官也淡淡点了头,虽中而不法者,为次上。
主考官便提笔给了一个乙等,给足了长公主府跟朝将军的面子。
被喝彩声吹嘘晕头脑的寇辛长舒一口气,从考场上下来。
喻誉挑了挑眉。
寇辛也给了个眼神,洋洋得意。
没过几轮,便轮到燕京涵了。
他还未上场,场外不少学子便嘀嘀咕咕地说着无趣,谁人不知小淮亲王半点都未继承到那一家子武将的半点威风,纯粹就是个书呆子。
寇辛突地眯了眯眸,仔细向燕京涵头顶看去,半响,才确认对方头顶戴着的是他们那晚在司珍局修复的那顶镀金玉冠,威武将军夫妻留给燕京涵的遗物。
他皱了皱眉,不知燕京涵在这种舞刀动枪的场合怎么戴这么珍贵的东西,万一一个不慎弄碎了,岂不又要发疯?
不过,此事又跟他没关系。
寇辛等着看戏,他就算拉不满一石弓又如何,总之还有燕京涵垫着底呢,最差的也不可能是他。
下一眼。
寇辛却眼睁睁瞧着燕京涵去拿起一五石弓。
五石?!
他疯了???
不止寇辛一人觉得,场外也响起一片喧哗声,二皇子燕离归更是一正面色,蓦地看向刚下朝慢悠悠赶过来看戏的朝九歌。
朝九歌冲燕离归微微一点头。
燕离归笑眯眯地跟着点头,主动上前,“还是朝将军有法子。”
朝九歌也笑,“殿下这功劳可给错人了,这可不干臣的事。”
不远处的大皇子燕晟见燕离归跟朝九歌相谈甚欢的场景,沉着面色皱了皱眉头,身后他的几个伴读啧啧称奇,“大殿下也不过堪堪能拉动五石弓,小淮亲王没有任何武学天赋,怎么敢一上来就提五石弓?”
五石弓可是几百斤重。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哗然。
燕京涵立在靶场前,长身玉立,黑色骑装勾出他精瘦身形,从箭筒中抽出了五只箭,少年郎眉目凌厉,绿眸如狼,臂弯微动,弓弦霎时拉满,五箭齐发!
又是一片哗然,那五只箭竟然全都正中靶心!
场外霎时叫好声有如潮水。
寇辛瞪大眉眼,指着燕京涵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指尖一直在颤,喻誉不知他怎么了,怪道,“他先前一直在藏拙罢了。”
寇辛吐出一口糟心气,欲哭无泪,“小玉玉,我要垫底了。”
燕京涵又抽出了五只箭,眉间不动声色,破空声响起,气势有如万箭齐发,在全场焦点下,靶心再次被五箭射中,成功收了一个漂亮的尾。
主考官甚至激动地站起了声,大笑道:“好!好!”
甲等,必须甲等。
射课上当之无愧的头名!
先前在中秋日被燕京涵狠揍一顿,今日想找回面子的十几个宗亲王世子也都恨恨咬牙,艳羡嫉妒得不行。
藏拙,藏拙!有这么藏的吗?谁能隐忍这么多年不发,一直当个任人辱骂欺打的孙子!
好样的,当真是好样的。
他们像是被人狠打了一巴掌般,眼睛红得快要滴血。
寇辛也属实忧愁,先前在中秋那日,他也隐隐察觉到燕京涵武艺不简单,不似表面上看着像个死读书的,他愁的是,若他真的是太学里射课的末等怎么回去跟爹娘交待?也不知主考官给自己写了几等。
喻誉安慰他,“无事,这不还有马射未考?”
这安慰还不如不安慰,寇辛一听更加苦着个脸,他连马都不会骑,更别说去考马射了。
显而易见,寇辛紧张地坐在马上,握着缰绳,弓弦都拉不开的模样,毫不意外地让主考官提了一个丁等,不及格。
寇辛苦大仇深地下了考场。
若不是还想看燕京涵能做到什么地步,他早走人了。
喻誉弹了下他的脑门,“行了,让你平日逃学,这下好了,还说想考头名,梦里考去吧。”
寇辛恨不得踹他一脚,又有些心虚,“我这不是也尝试过了。”
所以说,临时抱佛脚不可取。
等燕京涵再上场,不止太学的弟子们期待,几位考官也纷纷站起身。
燕京涵牵着一匹八尺八寸的高头大马而来,动作是跟朝九歌如出一辙的凌厉风行,干脆利落,眨眼间飞身上马,连马镫都不用到,他还是提着那五石弓,夹了下马腹,马匹便绕着校场跑动起来。
在□□之马高速跑动下,燕京涵抽了三只箭,对准马场根据射程长远设下的草人。
拉弓搭弦,腰腹稳立非同常人,臂弯狠狠拉至最大,瞬时,三箭齐发,却各自射至三个不同方向的草人身上。
三声中箭声后,即使早有预料的燕离归跟朝九歌也忍不住惊愕几分,朝九歌大笑道,“看来淮亲王府后继有人了。”
燕离归玩转着手中折扇,笑吟道:“本殿这堂弟,总算出息了。”
三箭,四箭,十箭射完,没有一箭是空,燕京涵从容放下弓,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身下马,不狂喜也不得意,神色冰冷,如深谭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主考官却喜气洋洋地再提了一个甲等。
心想,这次得给圣上写个折子,恭贺大夏未来又可添一员猛将!不愧是老淮亲王跟威武将军的嫡亲血脉!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宋朝主考步射、马射
虽中而不法者,为次上。(出自百度)
第38章 押题
寇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一见他这幅丧气样儿便晓得国子监的岁试他儿子是又考遭了。
长公主给寇辛夹了一筷子菜,“此时便偃旗息鼓,明日的文试你要如何考?”
寇辛眼前一亮, 他念了这么久的四书五经又不是为了武考, 去文考争个好名次也不是不行。
至于头名。
有燕京涵在,别说他了,太学里恐怕没人同燕京涵那个怪物争得过头名了。
寇辛又有些失落。
驸马冷笑, “先前在国子学聒不知耻地捧着几个丁等回来,怎么此时就顾起颜面来了?”
寇辛仗着他娘在, 冲他爹做了个鬼脸,驸马筷子一摔,就想站起来撵这个不孝子。
长公主低咳一声,“行了。”
父子俩同时冷哼一声。
一顿膳用完, 寇辛便回了锦榭院中用起了功, 念了足有一个多月, 这四书五经他差不多也看完了, 寇辛过了一遍后,记了原文跟释义, 猜测着明日的帖经墨义该会如何考, 将重点要记细细背了下来, 又去瞧了林鄞业这一月讲的策论文, 记了些策论的技巧, 又去将其余夫子讲的时文破题都看了一遍,在脑中留一些印象。
做完这些,已经快到子时了。
可寇辛还有些摸不到底, 心里慌得很, 嘀咕着什么, 拿了燕京涵这一月给他做的记要来,好歹也是能拿头名的本事,总能蒙对夫子们出得一两道题吧?
这么想着,寇辛随手抽了一本,将记要翻了开来。
这是昨日太学散学前,燕京涵给他的,因为今日武考,寇辛想着早些歇息,留足精神给骑射,便没看。
他翻了开来后,指尖却长久停留在书页边缘,惊愕地瞪大眼。
这是,这是燕京涵给他猜的明日的文试考题!霎时,寇辛的困顿全跑光了,一页一页快速地翻过去,越翻眼睛越亮,精致的眉眼闪着光,微微弯起来,看到什么宝物般。
帖经墨义、时文策论、四书五经,样样都有,样样俱全!
并且寇辛也能看得出来,燕京涵这可不是胡写的,有些题寇辛能记起来这是某位教傅在学里耳提面命讲过的重点,有些题,则是对上了寇辛偶然得知的夫子喜好。
比如这道四书五经题,是由学里从吏部调到学里教书的文教傅,这位夫子在四书五经里尤为喜爱《中庸》,这还是寇辛有次逃学,无意间在廊上看见对方边走边如饥似渴地翻了两页《中庸》才晓得。
简而言之,这是旁人不知晓的。
可燕京涵偏偏知晓!
寇辛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却不尤有些怀疑,这真的能信吗?万一没猜对怎么办?
半响,寇小世子实在没法拒绝摆在这面前的巨大诱惑,三步一回头地走进这不归路,也如饥似渴地看起燕京涵这一手记要。
若是真对了,他承了这恩情,以后再也不针对燕京涵了。
寇辛将这一本记要背得滚瓜烂熟时,已经又过了一个时辰了,主子没睡,做奴婢的也不敢睡,三位侍女平日也轮流守夜惯了,倒也不觉得多么困倦,只是心疼着自家小主子,但偏生都晓得明日太学要考文试,都不敢叨扰。
俱都屏息静气着,一提帘,一偶尔磨墨,一候在外间儿等着吩咐。
见寇辛总算放下那该死的书简了,莲起赶忙给莲应使了个眼色,“世子,可要去歇息了?”
寇辛伸了个懒腰,坐久了腰肢酸得厉害,但他心里安稳了,也不觉得多累,弯着眉眼点点头。
莲应端了盆热水进来,帮寇辛净面净手,莲起帮忙着更衣,她们手脚飞快,只为寇辛今夜能多睡一些,没一会儿,寇辛便和衣缩在了被褥中,拱起小小一团,阖了眼沉沉睡去。
第二日被叫醒时,匆匆忙忙用了膳,他饭量小,只吃了一小半饼子,用了一小碗碎蛋粥,便上了马车进宫去了。
管事给寇辛塞了刘大娘特地做的糕点,寇辛下马车时还是热着的,是被暗格里的炭炉一直暖着,他丢给了喻誉。
喻誉翻开瓷盒一看,见不是枣糕,有些失望,吃了一块就不吃了。
二人在宫道上相伴而行。
寇辛听着什么声响,回头望了一眼,他们身后远处是缓缓走来的燕京涵。
也不知怎么这般巧,不过这次不是在宫门口撞上,而是在宫道上,寇辛想起昨夜那本书简,踌躇了下,拉了下喻誉的袖子。
喻誉挑眉,“怎么了?”
寇辛:“等等他。”
喻誉有些莫名地回头望去,见到燕京涵的一瞬,沉下了脸,他是真真想不通,昨日寇辛在武考上还那般讨厌出尽风头的燕京涵,怎么今日这态度瞬间就转变了,甚至比先前更要亲近!
寇辛之前除了他,可是从未等过旁人的,更别说燕京涵这个透明人。
喻誉深吸了口气,不喜地冷下脸。
寇辛也有些莫名,用肘子捅了捅他,“怎么了?”
喻誉冷哼一声,把那玉盒丢回给他,甩脸子,“你要等就等罢,我急着走。”
说罢,喻誉气冲冲地大步离去。
寇辛错愕一瞬,立即提步往燕京涵跑去。
喻誉听到脚步声,还以为寇辛来追他了,冷声道,“现在追来,晚了!”
他等了半响,没等到寇辛的回应,以为是自己走得太快,于是缓下步子,等寇辛追上来。
等了半响,却见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远,喻誉察觉不对,回头一看,却瞧见寇辛跑向燕京涵的身影,霎时怒火涌上心头,骂自己怎么还对寇辛有念想,寇辛要走就走,他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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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涵是故意的,故意候在这个时辰,等寇辛先进宫,他在远处宫道看着寇辛跟喻誉说说笑笑的身影,又低叹一口气,垂下眼不想再看,一会儿,又忍不住,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恰好跟回头的寇辛对上。
燕京涵步伐一顿,冰冷的视线没有波动,指尖却微微绷紧,寇辛又回过头后,胸前那口郁气又往下压了压,再一抬眸,却见寇辛和喻誉耳语几句,不知说了什么,喻誉大步离去,而寇辛却向自己奔来。
少年着一身绛紫薄纱,内罩白底银袍,动作间衣角如云轻逸,神色焦急,眉眼盛着自己,像盛着一弯盈盈秋水。
等寇辛跑到面前时,燕京涵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塞了一个玉盒在怀里,“多谢,请你吃。”
那玉盒还有些温热,从手心烫进了燕京涵心底,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抓匆匆说下这一句,又立即回头跑走的少年,绛紫衣角携带暖香从指尖前略过。
燕京涵什么都没抓住,眼睁睁看着寇辛从他面前跑走,向喻誉奔去。
“小玉玉!”寇辛一把拉住喻誉的手,气喘吁吁道:“你走什么?”
喻誉语气冷得吓人,却没把寇辛的手甩开,“你又走什么?”
喻誉宽慰自己。他力气这般大,怒火之下一甩袖,说不定能把某个弱得不行的小世子甩在宫墙上,到时又在他耳边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