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古代架空]——BY:池也池

作者:池也池  录入:01-03

  原本这园子里是有石子的,后来发觉沈宓无时不刻想一出是一出,管家便叫下人清理了个干净。
  但三秋天的温度到底寒凉,他脚趾被风舔的通红,连着脚踝冻青了一整块,但他仿佛就是感知不到似的,敲枣子敲的不亦乐乎。
  如今他那双眼睛瞎了,耳朵便变得出奇的灵敏,园里一来人他便闻见了声响,甚至连不是管家和府里下人的脚步声都分辨的出来。
  亦不是闻濯。
  闻濯除开盯人的时候形同千军万马入冰河,其他时候永远跟阵雾一样,行走无声、饮茶无声、瞻卷也无声,倘若不是他每回还记得吐几句人话,打破缄默的气氛,沈宓或许并不能保证不会将茶直接泼他脸上。
  他放下竹竿转身,随手从一旁侍卫拎着的篮子里捞了两颗果子塞进嘴里。
  嚼了两下咽进肚里,才听见闻濯的小侍卫濂清小声说道:“世子,这枣还未过水清洗……”
  沈宓听完立马冲他脸上吐了个枣核:“怎么不趁着我再多吃几颗下肚后说,还怕不干不净吃了得病吗?”
  小侍卫濂清徐徐抹下额头上的枣核,郑重地摇了摇头:“下回一定。”
  他的意思是指下回一定提前多嘴一句。
  但沈宓装作没听懂,立马从他手里的篮子中,抄了一颗枣子塞他嘴里:“没有下回,这篮都归你了,没吃出病来那边还有一篮,倘若一直吃不出病,你就守着这株枣树等闻濯来府上捞你。”
  濂清:“……”
  在旁听了半天的小皇帝不禁失笑,望着沈宓端了副认真模样欺负侍卫,他倒心痒忍不住想凑个热闹,于是出声劝道:“序宁不必恼,不过就是个奴才。”
  沈宓闻见这人声音顿时皱了下眉,嘴角下压着,面上神情比方才还要难测许多:“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纵使濂清已然跟沈宓共处了几日,这位方方面面的肆意妄为都粗略领教了一番,但当对面是板上钉钉的皇帝时,他称不上坚强的心肝还是微微颤动了一瞬。
  他甚至全然忘记了方才的教训,差些出声提醒沈宓一句,说那是新登基的小皇帝。
  小皇帝闻言脸色也不怎么样,尊卑这东西养人且坏人,听久了确实会让人得意忘形,他冲一旁等着说“放肆”的老太监招了招手,示意稍安勿躁。
  “序宁,我们一同在长乐宫堆过雪的,你忘了我是谁了?”
  沈宓还真不记得他是哪路来的,宫里宫外来来往往,同他交心的并没有几个,既然算不上交心那自然也没必要放在心上。
  他懒得猜便乱说起来:“长乐宫的李公公还是承云殿的张公公?”
  小皇帝脸都青了。
  一旁老太监都替他二人着急的慌,恨不得当场高喊一句“陛下万安”来提醒沈宓个眼瞎的。
  看了一眼沈宓芝兰玉树的清冷模样,心底的恼怒也渐渐教美色当头给盖了下去,他挪步朝沈宓走去,一边哄人开心似的说道:“闻钦,我是闻钦。”
  哦,闻钦。
  烂泥扶不上墙的那个。
  沈宓记起来了。
  “陛下大驾观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同那日见闻濯时如出一辙,他嘴上说的是一出,实则连礼都未行,跟杆竹一样立得笔直。
  闻钦摇头,愿挨地欣然回道:“无碍。”
  沈宓撇了撇嘴,咽了不干不净的枣核低眉说道:“如陛下所见、我如今眼瞎,不仅行动不便、脾性也古怪,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陛下宽宥。”
  闻钦又摆手:“朕并未放在心上。”
  “不知陛下来此是为何事?”沈宓显然有些不耐烦。
  闻钦未顾及他这番翻脸无情的心绪,自顾自地走近了瞧他,才发觉他并非生的比从前愈发瓷白,只是一副病容面上毫无血色。
  “听闻你身子抱恙,朕特意过来瞧瞧。”闻钦缓缓云之。
  沈宓闻言冷笑一声:“听闻陛下近日喜迎登基大典,我都还没来得及恭喜陛下,倒是先教陛下亲自登门来了,实在是失礼。”他依旧立的端直,分毫没有自觉失礼的样子。
  闻钦也不恼,纵着他的性子冲他笑了笑:“序宁说的哪里话,我二人自幼一同长大、亲如兄弟,探病之举是理所应当。”
  他朝着沈宓眼前挥了挥手,见他当真没有反应才是真信他已经瞎了,遂食不知髓地问道:“话说回来,序宁的眼睛是……”
  沈宓皮笑肉不笑地冲他咧了咧嘴:“坏了,彻底没用了,你知不知晓,最该高兴的就是你了闻钦。”
  闻钦教他左右言他地弄得愣了愣神,实在不解他话里的意思便干笑了两声:“序宁此为何意?”
  沈宓缓缓凑到他身侧冲他招了招手,神秘莫测地低声道:“这些年,我是谁的种,又是从哪里爬出来的,你难道一点儿都不好奇么?闻钦。”
  闻钦浑身的血液轰然凝固了一瞬,怔然看着沈宓白净的面容,他忽地有些慌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沈宓终于不再露出冷笑:“你也知晓,我自幼同你一起长在东宫,我是在那位的膝下长起来的,他授我四经五书、教我五艺七术,他甚至私下里问我这天下我何时想要,至于你,闻钦,你那时又窝在哪处角落,可怜巴巴地看着你亲爹捧着别人享受天伦之乐呢?”
  闻钦绷不住了,伸手一把推开了他:“你胡说!现如今这皇位到底还不是朕的!”
  沈宓讥讽地扯起抹笑:“是,是你的,我原本也没打算要,不过,作一个傀儡小皇帝好玩儿吗,闻钦?”
  沈宓玉骨秋神的皮相一张嘴吐出人言便扭曲的像鬼,他眼睛一瞎便连带着他整个人更加疯魔,蓄意的笑容挂在他的唇角边,他凑近了闻钦抓着他的胳膊,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他双手按着闻钦的胳膊微微使力,言语之间还有顶勾人的风情,他含着笑:“就像这样,只要你掐断它、便没了,丑闻、偏见、憎恨、缺憾都会被死人带进坟墓里,闻钦,你要试试吗?”
  沈宓像是突然换了层里子重见天日的恶鬼,他几近癫狂地引诱着闻钦收紧双手:“你还没断奶吗闻钦?杀人就像捏死蚂蚁一样容易,闻钦……”
  “闻子檀!”一声十分有威慑力的低喝恰如其分地唤回了闻钦的神,他松松垮垮地侧首朝来人看去,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教那道锋利的视线盯的浑身一激灵。
  他手中失力,回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之后惶恐地看着沈宓,先前如同诅咒一样的声音徘徊在他耳际,他害怕地一把推开了沈宓。
  后者在脖颈被松开的那一瞬剧烈咳嗽起来,眼前的景象花白明灭,沈宓差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随后便听见那位打断他此番“离经叛道”之举的不速之客沉着声道:“滚回去!”
  听语气应当是冲着闻钦说的。
  沈宓随即抬起头来冲他露出抹孱弱的笑:“殿下,真巧,又见面了。”
  那夜直至闻濯赶到世子府,沈宓便已然消停。也不知他是怎么肯想通的,而后见到闻濯甚至还道了几句抱疚的好话,惹得闻濯未敢放下心地守了一夜。
  第二日凌晨才走。
  这回也是隔着几日再见,再番想起那日夜里,闻濯无意间提起教他住进宫中的话,心下竟生出些莫名微妙的念头。
  闻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了看他被秋风舔红的脚趾,又把视线落在了他脖颈间留下的红色掐痕上,不自禁皱起眉头:
  “沈宓,不巧,丞相府的小公子昨日死在了悦椿湖里,姚丞相连夜上书奏折指证是你所为,要你以死谢罪。”
  沈宓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连辩驳的神情都未曾给闻濯一个,甚至漫不经心地弯起唇角点了点下巴:“既然是丞相大人所言,那必然在理。”
  闻濯双眸微眯:“必然在理?”


第4章 大理寺
  闻钦闹的不欢而散,离开世子府时腿还打着颤,盛着摄政王敢怒不敢言的眼神,就算他想同沈宓计较一番也还是得滚。
  院里一时间走了个清净,但到底摄政王的不怒而威在跟前吊着,沈宓这泼皮货再怎么不要命,也得讲究个分位尊卑。
  秋风揉的鸡窝头一摆,便指挥着傍边站着的小侍卫,拎着两筐枣子凑在了闻濯眼前。
  “殿下赶的巧,刚摘下来正新鲜的果子,甜的很。”
  闻濯见他笑的跟朵花儿似的脸,冷哼一声眯了眯眼:“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沈宓不动声色,纨绔那一套学的顶好,伸手在闻濯面前的筐里捞了两颗枣子喂进嘴里,漫不经心道:“冤枉至极啊,我这瞎子不过院里消遣打个枣,又碍着殿下什么要事了?”
  闻濯见他装傻充愣,直接往他筐子里捞枣的手背上甩了一袖子:“沈序宁,你到底有什么不如意的?”
  沈宓收回的手顿了顿,面上笑意也微收,脚下撇着八字站正:“或许是因为作恶多端,自个儿都看不下去。”
  闻濯懒得听他满口胡言,吩咐侍卫给他穿了双鞋,随即便半分不讲究情面,钳着他的胳膊把人押到了世子府的大门前。
  是时门外正立着一人,身高七尺、蓄长须,着鹤纹衣冠,唯独面上神情凝肃的像是刚死了儿子。
  沈宓这连天塌下来都不怕的泼皮货,连人声音都未听见,便已然猜出来下站着的是何人,遂笑出声道:“哟,丞相大人稀客,”他耸了耸肩,有意坦荡承认自个儿正被擒拿的事实:“如您所愿,倒劳烦您亲自跑一趟了。”
  姚清渠皱眉,理都未理沈宓的嬉皮笑脸,一拱手屈身径直向一旁的闻濯行了礼:“殿下严明。”
  闻濯十分从容地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又指着沈宓道:“带去大理寺。”
  ——
  朝廷刑审断案在各司部分的都十分严苛,一般来说倘若案子审理证据确凿、便不会多给大理寺增添差事。
  除开早年间有的上位者十分热衷于依靠这层机关办些私差,但到如今根据各位皇帝的喜好不同,终究也沦落了个名存实亡的地步,其中设置的大理寺卿通常在要事露面事耳,其余时候都是照例混口白饭,蒙着官荫给祖上门楣添光。
  前些日子闻濯下旨在朝廷各部抓漏网之鱼,这清净多年的大理寺也无能幸免,上任大理寺卿才下台,闻濯便着手提了个新的上去。
  新任的大理寺卿当职不到一旬日,雷厉风行的摄政王殿下亦半点不含糊地给他提了个烫手山芋过来。
  有刑审案子固然是好事,但谁也没同他说过他要审的人叫沈宓。
  大理寺卿一个头两个大,估摸着摄政王的意思把人扣在了牢狱里,不仅一日三餐有鱼有肉有茶有点心地伺候着,还不忘夜间天凉往里头多送几床棉被。
  这可把沈宓这小王八蛋给伺候的开心了,混吃等死的念头付诸实践,他恨不得从此就不回去了。
  审问之际,人家说什么他应什么,配合的叫从前人微言轻的大理寺卿受宠若惊。
  但看着认罪书上一笔一画写着的“蓄意报复”、“抛尸湖中”、“密谋杀害”等诸如此类的字眼,他又心里实在犯了难,一审多日的结果呈到摄政王面前,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谁知摄政王翻了半晌不言语,到头一把撕了认罪书,冷漠无情地给他甩了三个字:“继续审。”
  于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摸出了门道,连夜收了沈宓的大鱼大肉、点心被褥,单独把把关押进了一间以前许多死刑犯都住过的牢房。
  夜里秋风一扫,实实在在地给这小祖宗冻了一晚,于是才第二日这位“老爷身子”的祖宗便被折腾坏了,豆腐做的里子受了风寒,烧的他直说胡话。
  此状惊坏了大理寺卿,提心吊胆地上报请太医来看,结果摄政王闻讯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见沈宓蒙着白布脸色苍白地跟榻上躺着,出的气都快瞧不着了,大理寺卿自个儿内疚的不像话,拽着闻濯的裤腿就开始替沈宓求情:“下官无能,针对丞相之子一案并未审出什么。”
  闻濯居高临下:“你还想审出什么?”
  大理寺卿:“……”
  闻濯继续不紧不慢道:“你说不怕坐牢也不怕死的人,到底害怕什么?”
  大理寺卿:“下官不知,”他抬头看了一眼闻濯的神色,继续说道:“不过下官以为宁安世子并无理由杀害丞相大人的公子。”
  闻濯冷笑:“倘若他就是一时兴起想杀人呢?”
  大理寺卿毫无迟疑地摇头:“下官前些日子听闻了些传言,”他抿唇言:“敢问殿下,世子双眸可由他自己亲手所毁?”
  闻濯稍顿未曾作答。
  大理寺卿接着道:“倘若有人性本歹恶,那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伤自己一分一毫。”
  闻濯:“你又怎么知道不会。”
  大理寺卿:“他若真遇到不痛快不如意,依仗着身份私下伤人再简单不过,何必闹的如此人尽皆知。”
  闻濯眼神凌厉:“你没听传言么,他们都说他疯了。”
  大理寺卿心下莫名有些堵:“下官以为那是误传。”
  闻濯笑问:“误传?”
  大理寺卿垂首:“是,误传。”
  闻濯眼底闪过许多情绪:“倘若他是假疯,又怎么会狠的下心将自己的眼睛捣瞎了?”
  大理寺卿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缓缓道:“下官不敢妄言评断宁安世子,不过以丞相大人痛失血亲来看,他似乎沉静的多。”
  闻濯眸光略微调侃起来:“噢,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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