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裕王府传来的消息。”
周围值守的太监宫女听得这男子的话,尽皆悄无声息地依次退了出去,仅留影卫在内。
裴年晟双眉一挑:
“哦?是何人所发?”
“回主人,是裕王亲笔。”
裴年晟双目骤然一凝:
“什么,哥哥他已经醒来了?”
因为他们兄弟二人向来互相信任,所以他并没有在裴年钰的王府里安插什么眼线之类的,裴年钰苏醒的消息他尚且不知晓,这是收到了裴年钰给他传的信才知道的。
他伸手拿起密件飞快地拆开,一目十行地将内容扫完,随手缓缓放下信纸,神情略微复杂地叹了口气。
早在一个月之前裴年钰昏迷的时候,裴年晟见了他胸口的墨翠玉佩已经碎裂无光,心下便知道,恐怕待裴年钰醒来,这内里的灵魂怕是要出点变化了。
——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穿越而来的,他和哥哥有着一模一样的玉佩。但因为他穿过来之后玉佩已经碎了,他便没有跟哥哥说过这个事。
他在现代的一世亦名裴年晟,只是却穿得比他哥哥要早了很多,在裴年晟两岁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差点夭折,他便是此时穿过来的。
那是裴年晟两岁的身体里就有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了,虽然这同样是他的前世,可一个两岁小娃本身就没有什么意识可言,也就无从合并什么记忆。
最初那几年深宫里的境况实在凶险,裴年晟疑心挺重,他原本连这个亲哥哥都不信任,更别提裴年钰当初也只是个五岁小童,他更是懒得与裴年钰有什么交流。
可他胸中计策再多,究竟是困于两岁的身体中无法行动。而裴年钰那时虽只有五岁,却在各种暗地里的欺凌中,每次都下意识地保护弟弟。
再加上裴年钰也确实是用最朴实的关爱来对裴年晟的,所以裴年晟很快就明白了——在他们的母亲去世之后,他的这个心地纯善的哥哥,怕是唯一真心对他好而永远不会害他的人了。
自此之后,他们兄弟二人便开始了相濡以沫互相扶持的宫斗之路。裴年晟借着金手指的帮助,早便开始计划,暗中经营发展,最终顺利让他们走到了最后。
而让裴年晟震惊的另外一件事则是,裴年钰主动放弃了近在眼前的那个皇位。
元昭十九年衡天门政变之后,先帝便被几个儿子气到一病不起,同时开始培养他们两个作为储君备选。但其实有心人基本都猜的出来,先帝无疑是更钟意性情温良的裴年钰的。
裴年晟知道先帝不喜欢自己,所以对这个结果也不甚在意,在他看来他和哥哥谁来当这个皇帝都无所谓。若是哥哥登了大宝却不喜政事,那他就当摄政王辅政罢了。
直到先帝驾崩那天,先帝依然不曾改变主意。
彼时两人守在龙榻之前,在颁诏书的时候,先帝便瞑了目。而后裴年晟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哥哥将那诏书碎掉,飞快地扔进了炉火中,而后拿出来一副早已准备好的伪诏。
伪诏上写的继位人选,是裴年晟。
那伪诏的字迹,竟是与先帝的字迹一模一样。
裴年晟知道他的哥哥于书法上的造诣极高,却万万没想到竟然于此时放了个大招出来。
伪诏上盖的玺印亦是货真价实的。最后一年里,先帝身体状况急剧恶化,裴年钰当时已经代君主政,要接触到玉玺并不算困难,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武功大成的楼夜锋。
裴年钰当时如此果断的一通操作,直接把旁边的先帝心腹太监给弄懵了。然而真诏书已毁,伪诏又做得如此逼真,若是对外将真相说出去,根本就没人信。
裴年晟自然也是个果断的,雷厉风行立刻接过了场子,整个继位用了短短数日便尘埃落定。
自那之后,裴年晟更是对他的哥哥好的没话说。
只不过,此时的裴年晟却并不确定他哥是否与他的穿越是同类的。
那日,自王府出来之后的当天晚上,裴年晟便迅速拟了好几个方案出来:
情况1:裴年钰的穿越也是前世今生同一人的穿越,不仅记忆合并,实际性情也是一致的,相当于多了一段后世记忆。
应对:直接摊牌,和自己亲哥没什么好隐瞒的。
情况2:裴年钰的身体被魂穿,穿越过来的非同一人,虽然接受合并了记忆但是性情迥异。
应对:试探之,如果立场友好则可以合作,若有野心或立场不友好则采取强硬措施。
情况3:身体被魂穿,连记忆都没有合并,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应对:暗地里直接杀了,对这种占了他哥身体的人没什么可说的。
——裴年晟从来都在该心狠手辣的时候绝不会手软。
而现在他看了这封信之后,心中的一块大石头顿时落了地。
信笺的字迹语气皆没有变化,首先便排除了最坏的第三种可能性;至于第二种可能性,也几乎被排除了——
因为裴年钰的信上说明了对楼夜锋的处置,是接回了自己院里,让他好好休养。
若裴年钰是个魂穿的人,仅仅带有记忆的话,他不会继续留着楼夜锋的。
因为楼夜锋对裴年钰实在太熟悉了,任何一点细节上的违和都会被他寻出破绽。要在楼夜锋面前伪装成身体原主,是几乎不可能的一件事。
最重要的是,裴年钰醒来那时楼夜锋正在狱中,若是个陌生人魂穿而来,直接以违逆罪名杀掉他才是最顺理成章的。
而现在楼夜锋被如此珍惜地对待,这般行事风格,完全符合裴年晟对他哥的推断。
心头的一件大事放了下来,裴年晟的心情也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干脆将信纸递给了旁边的林寒——这是他亲自选出来的影卫统领,与楼夜锋在裴年钰心中的地位别无二致。
“林寒,你对这事怎么看?”
裴年钰为防泄密,信上没有写桃花蛊之事,只是简略地说了一下楼夜锋下药并之后的事。
林寒粗略扫过,先是微微皱了皱眉,而后道不着痕迹地道:
“裕王身体无恙,自是大靖朝之喜。”
裴年晟端着茶杯啜了一口,斜眼看他:
“这还用你废话?明知故问。我是问你……怎么看楼夜锋这事。”
林寒见躲不过去,只得垂首应道:
“楼夜锋此人……实在有违影卫的操守,其犯上之胆,百年未见。即便其主动侍寝乃是有所苦衷,也不该如此妄为,更何况还擅自调离其他影卫……”
裴年晟笑了笑,没有意外:
“楼夜锋可是与你同期,你平时不是素来对他颇为推崇么。”
林寒抬头平静地看着裴年晟,语气淡然,目光中却闪过一道冰冷:
“属下先前敬他是因为他的本事和武功,只不过他既然已经被裕王放纵到如此地步,身为影卫,却筑下这般大错,属下便不再认同他了。”
“本事固然重要,能拿捏得住分寸更重要。”
裴年晟没有反驳或是赞同,而是继续问道:
“那依你之见,裕王该如何处置他?”
林寒顿时惶恐:
“主人,属下不敢妄言裕王之行事!”
“你且说便是,我不怪罪。”
“……是。依属下之见,自当将楼夜锋处以极刑,以儆效尤,否则怕是会有损军心。裕王此举,恐怕……”
说到此处,林寒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才道:
“……恐怕有些心慈手软了。”
裴年晟点了点头:“依我看他也是心太软了,不过,楼夜锋是他的人,他爱宠着就宠着吧,我也管不着。”
随后他似想到了什么,又道:
“楼夜锋他这会儿武功尽失,那么天下武功第一的名头,怕是就要落在你的身上了。”
楼夜锋与林寒是训练营里的同期,楼夜锋那时的代号是影一,林寒是影二。
当时十几岁的楼夜锋在营中的时候,便显出了绝高的天赋。不仅武功进境神速,稳居第一,各项潜伏隐匿窃取防卫的功课也是举手间便能轻轻松松的完成,其余众人皆难以望其项背。
而那时,他尚且武功没有大成。
跟了裴年钰之后,楼夜锋的武功依然进展飞快,内力修炼得浑厚如海,比之那些隐居大门派的老宗师们都不遑多让,而且还在与日俱增。
后来又得到那柄无影剑,更是如虎添翼。
再后来,楼夜锋甚至以他的天纵之才,自创了一套剑法来配合那柄无影无形的剑,以匪夷所思的功法,突破内力的限制,让剑法的运转速度快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简单之极,迅捷之极。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自此之后,这世上再无人能接得下楼夜锋的无影一剑。
影卫们的武功平均线本就是在江湖的一流高手之上的,是以楼夜锋武功剑法均大成之后,不仅是影卫中的第一,亦已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那一年,他才仅仅二十三岁。
距离影卫的巅峰期结束,还有整整十多年。
这样一个大靖朝所有影卫都难以望其项背的人,却在一个月之前,就这么悄然陨落了。
“…………”
林寒心中自然也是微微有些遗憾的,只不过另一方面,他却对于自己上位武功第一不抱什么希望:
“恕属下直言,裕王府上的那个小姑娘绛雪,虽然年幼,武功却已与属下在伯仲之间。并且她天生极寒之体,修习的那个寒玉功事半功倍,怕是在她二十岁之前,就能赶超属下。”
“另外,楼夜锋在转移内力时用的那个秘法属下亦有所耳闻,若属下所知无误的话,那个秘法在转移中并不会损耗内力。也就是说,单论内力的深厚程度的话……”
“天下第一恐怕是裕王殿下。”
裴年晟:“……………………”
虽然内力与武功并不是一回事,裴年钰现在恐怕空有一身内力,拳脚却半点都不会。但是这个开挂速度……也是很令人羡慕的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哥哥可真是运气好啊,有个楼夜锋这样心甘情愿给他渡内力的影卫。”
林寒面色分毫不动:
“主人若是愿意,属下去找楼夜锋学了那秘法过来,而后将属下的内力传给您也无不可。只是那秘法似乎颇难,属下并不完全确定能否运转得出来。”
裴年晟心情颇好,挥挥手道:
“你有这份心意我就满足了,我可舍不得因为这些内力就把你废了。”
林寒眼神微微一动。
“行了,你也早些歇息吧,明天早晨下了朝,我还得去趟裕王府见见兄长。”
裴年晟想问的不过是,裴年钰穿越而来的后世是个什么样的经历。
他此刻并不知道,将会有什么样的惊喜在王府里等着他。
第15章
15.凝酥如玉点白浆
第二日清晨,裴年钰起了个大早。
自从有了楼夜锋的那一身内力之后,裴年钰的身体素质便不只好了一点半点,不仅可以寒暑不侵,甚至连精力都充沛了许多,想什么时辰起身,一动念便醒得过来。
他之所以起得早,是因为挂念着要做的豆腐脑,豆腐倒罢了,这卤汁却是要颇费一番功夫的。
彼时天色尚且蒙蒙亮,天边还泛着青灰。
虽说皇宫那边已经到了上朝的时分,不过裴年钰从来也不去上朝,所以裕王府中的作息自然是他自己定的。
裴年钰起身时轻手轻脚的,见涵秋阁里守夜的丫鬟倚在门廊上正打着瞌睡,表情酣然,似乎正做着什么美梦。
他微微一笑,没有弄出动静来惊醒那丫鬟,只自己随手披了一件燕居服,将头发简单一束,便出了门去。
院中自然也是除了藏在暗处的影卫以外并无他人,裴年钰想了想,并没有急着去小厨房,而是先迈步去了东边的跨院中。
跨院中静悄悄的,只有已经枯黄了的竹林在风中微微萧飒。他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便见到了正自好眠的楼夜锋。
楼夜锋睡姿极工整,他侧躺在榻上,身上的被子紧紧地裹住他的身体,不算很长的青丝柔顺地铺在了枕上,看起来竟是别有一番柔软。
裴年钰试着在丹田内提了三分气息,走过去的时候半点脚步声都没有。果不其然,失去了内力的楼夜锋根本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于是他便蹲下身子,大着胆子观察起来。
说实话,这般样子的楼夜锋,裴年钰真的很少见到。以前,他们平日交流虽然不少,但楼夜锋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永远是锋利着的。
一身整齐而贴身的黑衣黑斗篷,目光沉着而凝炼,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
而现在躺在榻上的楼夜锋,眉头微微皱着,陷在疲惫的神情中,呼吸悠长,睡得极沉。
裴年钰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十年来,楼夜锋每个夜晚都守在自己的身边,一直都是让自己半睡着,出现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都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也就是因为这份警觉,帮裴年钰化解了无数的危险。
他是裴年钰的影首,相较于其他影卫在值夜时的恪守本分以外,楼夜锋除了三分责任,更有七分牵挂在心。
彼时裴年钰还并没有意识到这份心意,直到现在,他猜测出楼夜锋对自己的多年情意,又见到了楼夜锋松懈下心神、毫不设防的一面,方才察觉到,以前的楼夜锋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意守着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