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方才……冒犯主人,请主人责罚。”
随后他从袖子中掏出一截短荆杖,双手捧上。同时他心里忍不住有些难过地想,如今的主人,定然会毫不犹豫地罚他了吧。
裴年钰见他竟然随身带着这东西,忍不住吃了一惊:
“你,你哪来的?”
“那日属下给了主人这根荆杖,主人不愿意罚属下,属下便偷偷找出来带在了身上……”
裴年钰看着地上跪着的那人神色无助的样子,顿时有些气闷。
你倒是跟我说说你的委屈啊!你喝了那么一堆的醋,怎么不来怨我,怎么不冲我发情绪?
现在倒好,楼夜锋主动认错,却只字不提他方才的失态,倒叫裴年钰骑虎难下了。
他只好闷闷地说了一句:“罚倒是不必,你不用这东西来抽我,我就谢天谢地了。练武吧。”
楼夜锋见主人意兴寥寥,不欲多说的样子,只好陪主人开始练武功,度过了沉默无言的两个时辰。
………………
这日晚间,楼夜锋见主人似乎气消了不少,神态恢复了正常。他便在烹茶的间隙,状似无意地问了裴年钰一句:
“主人……您觉得何姑娘……她如何?”
他想问这句话很久了。
他想知道,何姑娘在主人的心里已经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他也想知道,自己跟何姑娘比起来,到底有多么的……烂。
“琰君么?不错啊,主要是性子好。毕竟是清贵之家出来的,谦逊有礼,不争不抢,还知道感恩。”
不争不抢……
楼夜锋顿觉什么东西卡在了胸口。
主人当真觉得她不争不抢么?可属下为什么觉得……我的东西……
被她抢走了?
楼夜锋无言以对,沉默地看着炉子中跳动的火苗,心中的思绪如同那火苗一般,不停地翻腾搅动着。
主人难道当真对何姑娘有意不成?可她的身份怎么配得上主人?
不对,人家现在是县主了,而自己不过是个影卫,哪里轮得到他来帮主人评判别人配不配……
一旁看书的裴年钰眼角余光盯着楼夜锋,见他发呆了许久,心知必然是今天的事情把他刺激到了。看来何琰君的法子果然有用,他的夜锋现下果然开始思考“主人的归属权”问题了吧。
裴年钰一边心中歉疚丛生,一边暗暗期盼他家夜锋快些忍不了怒起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吃掉夜锋了。
………………
之后的几天,裴年钰怕楼夜锋真对何琰君发飙,便先老老实实地练完了武功,这才去文泓轩中继续教她面点。
转眼间日子已经到了二月末,春色愈浓,眼见着要到三月了。而短短的几天之内,何琰君的白案功夫亦是进步神速。
文泓轩中。
“琰君,你这个……虽然学得挺快,但是你的调味总是不得其法。点心馅料是灵魂,你做的千层皮再精巧,味道无法勾住人也是无用的。”
“现在你的点心馅料调味仿佛没有核心一般,一会儿偏甜一会儿偏咸,这怎么能行呢?”
“我……对不起,王爷。琰君实在摸不准您喜欢吃什么味道的。”
裴年钰沉默了:
“你管我喜欢吃什么味道的做甚?你……唉,你弹琴也是一样的毛病。”
他知道这是何琰君的经历所致,总是下意识地服务别人,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何琰君,你自己不喜欢吃点心吗?你小时候吃的点心是什么味道的?你问问你自己,你喜欢吃什么味道的?”
“琰君,无论做什么点心,你得先让自己喜欢吃,才算厨艺一道的入门。”
何琰君默然不语,回想着王爷的话。
“你自己再琢磨一下吧,我先回去了。”
“王爷慢走。”
…………
裴年钰离开之后一会儿,何琰君正琢磨调味之道,忽然丫鬟来传,连霄拜访。
何琰君问:
“不知连大哥来此?”
连霄毫不遮掩:
“跟你通一下近日的情报。”
何琰君了然,便把最近几天王爷和楼夜锋的动态说了一下。
连霄沉思半晌:“看起来有所成效,应该没什么问题,你继续便是。”
“对了,我是来提醒你,下个月初四,是王爷的生辰。”
何琰君疑惑:
“所以……?”
“所以,你不弄点什么生辰礼物送给王爷吗?——要让楼夜锋知道的那种。”
何琰君笑了笑:
“明白。”
第140章
140.庆生辰是百千春
自从连霄透了风声之后, 何琰君便在想着怎么做一个能气着楼夜锋的生辰礼。
她自己没钱,找何岐要钱买礼物实在没有什么必要。王爷什么贵重稀奇东西没见过,也显不出她的“用心”来不是?
想来想去, 恐怕也只有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才能拼得一二亮眼特色了。
唉,真是令人头秃,帮王爷完成任务还得费心搞生辰礼物。要不是为了楼夜锋……不然她才不会主动送什么生辰礼, 避嫌还来不及。
何琰君想了想自己最近学做点心的各种心得,转身进了小厨房翻找材料。
……………
距离裴年钰的二十四岁寿辰之前的几天,府里的高管事便来问过他今年的寿辰是怎么个办法。
这所谓的王爷寿辰,于裴年钰而言大办小办都无所谓, 只不过对于府里来说是个节日罢了。
按着往年的依例,王爷生辰这日要摆宴席, 发赏钱, 所以说对于府里众多下人来说算是个福利。裴年钰不在意怎么过, 却没必要砍了府里每天辛辛苦苦干活的人的福利,因此便吩咐照旧了。
生辰宴席自然是大厨房来操办, 他不吃便是了,到时候他直接赏下去分给下面人就可以。
三月初四。
裴年钰需要一早起来祭祖,便起身得比往常早了些。
楼夜锋过来服侍他穿衣服束发,动作比往常带了几分细微的留恋和缱绻。他看着主人丰神俊朗的气度和温柔秀美的五官, 心中微微酸了一下, 手指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这样美的主人……不知自己还能在主人身边留得几时。若是主人当真和……成了, 主人会赶他走吗。
楼夜锋暗自思忖着。
现下看来主人还是满意他的服侍的,且他的武功也快要恢复了,到时候他的影卫身份倒也名正言顺了。
若是以后主人当真对他没了感觉, 横竖他与主人还没真的发生过什么, 因此不能算主人的枕边人。重新做回影卫, 身份也不至于太尴尬。
楼夜锋这般想着,却蓦地心中什么地方一下子空了一般。
不算主人的枕边人……枕边人……
这三个字在他脑海中浮现的时候,楼夜锋只觉身体中像是蹿进来一条恶毒的虫子。一边左右啃噬着他的心智,烧着他心中那名为嫉妒的火焰。
他真的,真的好想要主人的索取。他守护了十年的主人,他多么想把自己的身体、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主人。
他快想疯了。
楼夜锋盯着近在咫尺的主人,手指微微颤抖。随后又迅速低头敛好了自己那,同时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能在主人身边当影卫,他已经知足了。
至于他心中是真的知足还还是假的知足,便只有楼夜锋自己知道了。
而裴年钰则是正在对着穿衣镜打量自己。
这一过生日就二十四岁了啊……
裴年钰幽幽地叹了口气:
“又老一岁啊。”
楼夜锋抿了抿嘴,不说话。
主人又老一岁,他又何尝不是。他是孤儿,生辰具体的日子已经不可考。只大概知道是出生在七月。
半年之后,他楼夜锋就三十一岁了。
想到这里,楼夜锋忽然心里又是被针扎了一下。三十一岁,他做影卫也只能再做四年了……
再做四年的影卫陪伴主人……
远远不够,远远不够。
楼夜锋心里又开始翻腾起来各种滋味。
………………
穿衣完后,裴年钰照例去后殿祭祖。
只不过在迈进祠堂之后,裴年钰忍不住想起来自家弟弟上次祭祖搞的那一出来。
他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理自家渣爹的牌位。而是转头在旁边他的母亲,先帝的岚贵人牌位前恭恭敬敬地上了香,摆好了祭果。
祭祖之后,便是该敬上寿礼的时候了。他坐在涵秋阁厅堂内,一边听着高管事给他报京城其他各府里送来的寿礼,一边随口吩咐按着常例回礼。
虽然他几乎不与其他府里走动,但是别人当然不会这么没有眼色地不给送寿礼。
府外的礼物都是些中规中矩的字画玉石玩器之类,而后便是宫中给的赏赐。裴年晟按着往年宫内给亲王的定例来了一份,无非是些如意之类的。
然而之后,宫里的吴公公忽然到来,说是陛下给裕王殿下另赏赐了一份东西——
御膳八盘。
裴年钰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御膳,他宫里做的那御膳能吃吗??
他弟弟这是给他上眼药呢,告诉他好好教那些徒弟?
裴年晟这恶作剧,委实把裴年钰给噎了一下。
将吴秉忠公公送走之后,便是府中各人送的大寿盘。寿盘里都是些红纸寿字、银元宝之类的东西,这些不怎么值钱,只不过是下人表达一下对王爷的心意,而裴年钰自然也是借此机会回赏些银钱。
那寿盘,以夏瑶为首的丫鬟们共凑一份,以高管事为首的各处府员们凑一份,另外影卫们也一起凑了一份。
裴年钰看着影卫们凑的那寿盘,银元宝都比其他人送的少了两块,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老何抠门。
至于吗,两块银元宝都舍不得。
………………
待终于将流程走完,裴年钰刚想问问楼夜锋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他可是记得过年之前他家夜锋宁愿借老何的钱都要去帮他置办礼物的。
只不过还没等问,却见云池作为文泓轩的大丫鬟,来报何姑娘有寿礼送上。
裴年钰挑了挑眉,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楼夜锋,明白了何琰君的意思:
“传上来吧。”
云池缓步退出,而后八个婢女抬着一个大摆盘进来了。
裴年钰定睛一看,居然一份面点摆盘!
“回王爷,这是何姑娘特意为王爷做的‘清风三弄’点心盘,请您过目。”
只见那点心盘,分明就是一个超大的雕琢摆件。那盘子中以青灰色的硬饼为底,作为地面。
而后左侧是两个淡粉色的寿桃,交错重叠站在底上。那寿桃不似寻常寿桃的肥硕,而是体态痩削,两个寿桃作山峰之状——山峰的位置是山水画中的常见画面布局,因而一看便看的出来。
底盘右侧高处则是一个大平台,平台上垂下来一绺细如发丝的白色龙须面。既是做寿面之意,又在这布局中做瀑布之意。
龙须面组成的瀑布之下,底盘上半嵌一个小银碟,银碟里面盛着翠叶清汤——指瀑布落于碧湖中之意。
而那湖畔有一凉亭,亭下则是拿面团捏出来一个文人打扮的男子,正作抚琴状。其余凉亭周围的花草琴台之类,皆是用面团捏成,烤成型后刷上不同颜色的花露,用来上色。
裴年钰忍不住赞了一句:
“好巧的手!”
用面团捏那人形和琴极为复杂,也亏了何琰君那弹琴的手妙到毫颠,方能做得到这些。且这“清风三弄”布局似画,画中人物又是裴年钰他自己,整个作品几乎可以说艺术性极高。
——除了不好吃以外没什么毛病。
至于为什么不好吃……
何琰君为了让那龙须面定型,都是等面条凉透了才摆上去。所以基本就……糊成一坨了。
还有那些面团,为了捏形状,不可能塞进去什么馅料,真就是个纯面团,能好吃才见了鬼了。
但除去味道之外,这个作品单论外观和立意已经是完美了。如此精巧且雅致的面点,大靖朝的土鳖们何曾见识过。
裴年钰心道,以后何琰君去接手糕点铺子,单论这一手寿节的面点摆盘,也能让铺子的门槛天天被踏破了。
“也不知道为了做这摆盘,琰君费了多少时辰……”
而一旁的楼夜锋看了这“清风三弄”,顿时动作就是一滞。
“属下竟不知,何姑娘居然还有这等本事。”
“哦,前些日子闲来无事,听琴之余便教了教她做点心。没想到她竟颇有天赋,学得极快。”
楼夜锋听得主人的大加赞赏之语,忍不住悄悄摸了摸自己怀里的一个小小的盒子,眸中一黯。
是了,他怎么没有想到做些精巧的吃食便可以讨主人欢心。跟何琰君这个华丽的摆盘比起来,他准备的那个东西……
当真是过于廉价了些。又廉价,外观又平常。
现在想来,那样的东西如何配得上主人。
裴年钰眼瞅着楼夜锋神色有变,便转头问他:
“对了夜锋,先前你给我做的那礼物不知在何处?”
楼夜锋默然片刻,淡淡地道:
“主人恕罪,东西还没做好。那铺子的做工师傅前几日有事,耽搁了一些时日。”
裴年钰忍不住挑眉,这明显听起来就是扯谎。可是楼夜锋究竟做了什么东西,不敢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