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晟,你得想想办法,不然他真的会死的。若实在不行,你将他的内力还给他吧!”
裴年晟勉强将哥哥话中的信息消化完,忍怒道:
“可是把内力还给他,他只会立刻自绝经脉而死!这没办法,已成死结了。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想办法查出他的身份,让他知道自尽也没用了,方才能彻底解决。”
“到时候我才能把内力还给他,他用内力暂时压制住反噬还是不难的,容后再想办法。”
裴年钰呆了一瞬。
“……唯有此途?”
“唯有此途。”
…………………
裴年钰神思不属地回了王府,而裴年晟则是鬼使神差地去了诏狱。
他再次见到林寒的时候,他正斜倚在牢房的墙壁上。裴年晟以为林寒在沉思,谁知走近了不见反应,才发现他已经虚弱到沉睡无所觉。
裴年晟蓦然一惊,发现仅仅数日不见,眼前这人竟消瘦了许多。平日穿上显精干的黑衣劲装,此时套在身上像个大袍子,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比往日更加干枯苍白。
鬓边两道青丝转白,面色青灰,甚至连容貌都看起来虚弱苍老了一些。
裴年晟久久地看着他,忽然心中浮现一个荒谬的想法:要不我还是趁现在多看看他罢,万一以后真的看不到他了,可怎么是好。
他没有试图吵醒林寒。
他不知把他叫醒能说些什么,一说,又要吵架,何必让他再气自己呢。
裴年晟在这耽搁了许久,方才轻手轻脚地又走了出去。
……………
却说裴年钰回了府中,把何岐叫了来,疯狂摇晃他的身体:
“老何老何,你之前做了那么久的执行司执事,你有没有什么特别一点的审讯法子——”
何岐斜眼笑:“主人莫不是又想折腾老楼了?”
“……是林寒。要完全不伤身还能套出真相来的那种审讯手段。他心智坚决,软硬不吃,我之前去诈他问他套他话,都失败了。”
“很急,快给我想想法子。”
何岐听罢,像看鬼一样看着主人: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法子?……不,等等,还真有……不,别开玩笑了……那法子连是不是真实存在的都不知道。”
裴年钰冷静下来:“什么法子?”
“呃……是属下以前在影卫营的时候,翻影卫典籍库中的刑讯篇翻到的。”
“因为这法子实在太过离谱,且几乎不可能实现,这页残章就被人扔在书柜最里面常年落灰,根本没人要。于是就让属下捡回来了……”
“那你还不快去拿!”
“——可是它真的很离谱啊!!”
何岐最终还是把那两页残篇找了出来,交给裴年钰。
只见开头标题五个大字:
【回梦寻真术】
裴年钰:“……这什么东西,真的是审讯手段?”
“千真万确,主人且看便知。”
裴年钰粗略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大概说了一下操作原理:
一,首先需要审讯者的内力储存高于被审讯者,否则必会造内力反噬,走火入魔立刻暴毙。
二,其次让被审讯者服下一种跟此法配套的特制药丸,药丸的作用是调动被审讯者体内的内力以特殊的路线运行。
三,让审讯者双手覆于被审者的后背,二人内力连通,而药效也会一并贯通。此时审讯者以本页所记的吐纳法门运行内力,便可以直入被审讯者的心境深处,所游览到的内容是被审者最想藏匿的信息。
裴年钰:“…………”
他确实知道了为什么何岐说这个东西有够离谱的了。
回梦寻真,强制回放对方的记忆场景,简直匪夷所思。
何岐一摊手:“主人您看,这种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嘛——简直跟老楼把他的内力倒灌到您身上那种法门一样离谱。”
裴年钰拿着残章的手顿时一抖。
他当然还记得,老楼为了移出他的桃花蛊,用的是双修合欢方向的一种上古秘术,效果匪夷所思,且代价非常巨大。
他甚至想起来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裴年晟与他所说的,对此间世界的猜测:几万年前这里很可能是有修真力量的世界,后来真气逐渐衰竭,才慢慢演变成了现下的力量体系。
所以才会有这种“上古秘术”的存在。
回梦寻真术如果也是这样的东西的话,那未必不能实现!
裴年钰猛然抬头:
“速速把连霄叫回来。”
“是。”
连霄不多时便返回,裴年钰将那纸上记载的丹药配方递给他:
“你看这方子,可有什么头绪?”
连霄扫过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面所有味药材全部都具有……强烈的致幻作用……”
裴年钰心下了然,也许只有这样猛烈作用于精神领域的药力,才是这个法门运行的开启前提。
“能配么?”
“可以是可以,影卫常用迷药幻药里都有这些药材,但如此强效的药材全都配到一起……这不合君臣佐使之药理啊!吃了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别多问,你只管去配。”
“这……好吧,属下领命。约莫几个时辰就好——这方子实在太粗暴了。”
何岐震惊:
“主人您真要试试这法子?可您准备……让谁去?”
“这法子上说的是内力储存比林寒高的人,即使他现在用不出内力,但那只是被封存而已。我不能让你跟连霄去,你二人内力都不如他,万一不行,内力反噬,我便成了害你们性命了。”
裴年钰脑中转了一圈:
“老楼有伤在身,也不行……”
他没说的是,老楼已经用过一次这样的上古秘术了,鉴于副作用极大,他实在不敢让他冒险再用一次。谁知道这种法门有没有什么“一辈子只能用一次”的限制呢?
“绛雪……绛雪内力倒是够了。但是她于学习新的内力运行法门上似乎实在不太开窍。只怕她万一出错,变成了傻子一个。”
绛雪上次试图倒运寒玉功内力,结果把厨房烧了的事还历历在目……
裴年钰很遗憾地看着何岐:
“恐怕只有我自己来了。我的内力,确实是比林寒高的。”
何岐一下子就炸了:
“主人您疯了不成?您千金之躯……”
裴年钰安静地看着他:
“林寒他……陪着小晟,陪着我,从那些艰难的年岁中走来,他到底是不太一样的。我和小晟都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死了。”
何岐无话可说。
“老何,拜托你一件事,千万别跟老楼说……”
何岐只觉眼前一黑。
就在不久之前,老楼跟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老何,拜托你一件事,我夜里去追查师父的行踪,千万别跟主人说……”
何岐很艰难地想了想,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可是主人,老楼瞒住您偷偷出去是轻而易举,但您要怎么瞒住老楼偷偷出去?”
裴年钰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
“我为什么要偷偷地出去?我就光明正大地跟老楼说我去看林寒了啊!你只是不需要跟他说这个回梦寻真术而已。”
何岐:“…………”
……………
是夜月黑风高,裴年钰拎着林寒的晚餐和连霄配好的药丸,心中默念了一遍内力运行的法门后,再次见到了林寒。
他把那并不算小的药丸混进了林寒的晚餐之中。
林寒看得分明,心中好笑,觉得裕王殿下这未免也太不加遮掩了。
他当然不知道这药是干什么用的,然而王爷偷偷塞的药,他怎会不吃呢。林寒假装没有看见,连药带饭吞了进去。
不多时,林寒便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随后忽然出现无数的幻觉。
从幼时到青年的各种记忆,如同碎片一样零散而快速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扶住头痛欲裂的脑袋,闷哼了一声。
这是要……死了吗……死前出现生前的记忆……?
他已经完全没法思考,只在模糊中感觉到有人撑住他的后背,一道雄浑的内力流了进来,引动他原本丹田中被封住的内力。
他已无法分辨内力是如何走的,然而却忽然惊恐地发现,幻觉中出现的记忆竟不再是碎片一般,而是逐渐串成了串。
裴年钰与他内力连通,药性同时在他的体内发作,异出现了眼中幻觉。然而内力的压制之下,他的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林寒所想的场景。
他只觉自己身入一片白茫茫之中,而他身体虚无,看着不同场景中“林寒”。
他看见裴年晟当皇帝时的林寒,在他手边偷偷放点心。
随后场景变化,他又看到裴年晟登基不久,刚刚处置了一桩棘手的问题后,林寒在他身侧,用隐晦而仰慕的目光看着他的主人。
下一个场景,他看到了裴年晟的登基大典上,林寒潜藏在阴影里,看着他的主人披上龙袍,暗自微笑。
裴年钰心有所悟,这回忆的调取顺序,似乎是由新到旧的。
………………
裴年钰不敢耽搁,继续看了下去。
昭元四十四年,先帝驾崩,林寒暗中为小晟斩杀多个军中有异见之人。
昭元四十三年,林寒和裴年晟站在窗边,听得主人给他说明自己手中已经掌握的力量,和裴年钰的让位计划。
昭元四十二年,裴年钰被立为太子,这并不见得是好事,于是林寒暗中查探从中怂恿先帝的朝臣。
…………
昭元四十一年,二皇子谋反,被斩于殿前,太子次谋,被下旨软禁。
同年,太子之母杨皇后被“病逝”,二皇子之母陈贵妃被赐自尽,诛其母族。
陈贵妃死于三尺白绫之后,他看见林寒在陈家抄家之时,偷偷将陈家不到一岁的幼女救出。纵马疾驰八百里,连夜藏匿于乡下的一户农耕之家。
他回来时,小晟很好奇地问他你这两天去了哪里,林寒答:
“不慎喝醉了一日。”
——被裴年晟嘲笑酒量。
……………
昭元三十九年,裴年晟抵达南疆封地历练。林寒辅佐其左右,助裴年晟平定南蛮,并收服南疆总督。
昭元三十八年,朝中争斗愈加激烈。户部侍郎何家出事,何岐被裴年钰所救,入影卫营。
裴年晟对林寒说:“你看哥哥总是这么容易心软,也不知这何家小子能不能在影卫营活下来,他就出手救人,也许最后亏了呢!”
林寒道:“那属下托人在影卫营略微照看他一下吧。”
………………
昭元三十七年,影卫营该期影卫即将出营。
两位少年皇子前来选人的前一个夜晚,林寒偷偷出营房,接到了一张飞鸽传书:
【务必投入裴年钰麾下,不准失手。】
彼时裴年钰十三岁,身量已略略长成,而裴年晟十岁,身形还未脱稚气。
然而事情总有意外。
在裴年钰尚未做出决定的时候,裴年晟忽然道:
“这个第一名似乎很厉害的样子,然而听闻脾气不怎么好,性情刚烈,恐怕不太适合我呢。”
裴年钰将折扇一收,笑了笑:
“脾气不好么?我倒不介意。只是,那只能委屈弟弟要第二名了。”
林寒惊愕失算的眼神,没能瞒住站在上首的邵岩。
………………
昭元三十四年,林寒于影卫营中接飞鸽传书:
【在影卫营中不要与影一争胜,即使你武功强过他也不要表现出来!裴年晟驭人风格渐显,他喜欢用更强的那个。】
【让影一去一直当第一名,让他去跟裴年晟,这样你便可以跟裴年钰。】
次日,营中武功比试,林寒不甚失手,落败于楼夜锋,为第二名。
………………
昭元二十九年,影卫营中新来了一位少年,自称已有名字,名叫林寒,年十一。
昭元二十八年,冬,林寒躺在一张床榻上,脸庞上蒙着一块白布,白布上大片大片的鲜血淋漓。
旁边一个医师持刀在他的脸上划着什么,林寒忍痛,手指几乎将床单绞烂。
“不知主子,希望将此人的面骨容貌改年轻几岁?”
屋中沉默了一会儿,只听得一女子的声音响起:
“影卫营所收的最大的少年也不过是十几岁,给他改年轻九岁吧。”
“是,可他这身形,已经长成了……”
“骨头砸断了重新接,这还用问我?”
“……是。”
薄刀划下面骨,屋内响起惨烈之极的痛嚎。
……………
昭元二十八年,秋,林寒跪在一女子的脚下。裴年钰认出来,那是年轻的陈贵妃。
“林寒,你母重病身亡,我们也很遗憾……”
林寒叩首道:
“能得主子派人救治,属下已万分感激。”
陈贵妃道:
“林寒,你母已逝,但你受陈家恩惠已久,是否还愿意受我们陈家驱使?”
“甘为主人赴汤蹈火。”
“四皇子裴年钰现下虽然只是一个幼儿,因为那个传言……我总觉日后的威胁比老三要大。他还有个小他三岁的弟弟,若日后二人互为助力……”
“好在岚贵人自己挺不过生产,生裴年晟的时候故去了,倒让他们无可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