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是确切地见到了鸷的慌乱。在这种情况下更想看清究竟的他,站起身伸手想强行揭去鸷的面具,却不料遇到他极力的反抗。担心挣扎中会加重他伤势的鸩不得不反制住他的双手,边定住他扭动的身子边喊:"鸷不要动,会伤到你的......你停,不要再挣扎了......"见大声的呼喊收不到效果,鸩火了,"鸷!"
猛烈的一声疾呼定住了鸷的身形,鸩这才看清鸷金琉璃色的眼眸中那蒙蒙的水雾。他的鸷,他坚韧倔强的鸷,流再多的血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的。于是一刹那,鸩想明白了些什么,"不要紧的,鸷,不管你是变得美若天仙,还是面烂如鬼,只要你是我的鸷,我都爱你......"
俯身轻轻吻去鸷于一瞬间滑落的眼泪,鸩笑了。"我的鸷,我最情深的恋人,我的傻哥哥,你是我的半身,失堕天羽另一半的羽翼,也是我生存的唯一意义,我们从一出生起便已相爱的啊......我又怎么会在乎......你的样子变成怎么样呢?"
两双眼眸深深地凝望着彼此,凝望着这错放了便再也捉不回的爱,鸷笑了,依旧甜美的唇上漾开了一个恬静温暖的笑容,然后他、静静地闭上了他的金琉璃色双瞳。
银色的面具被揭开,鸷让鸩看到了他面具下那斑驳糜烂、伤痕累累的面容,但鸩没有害怕,反把一个吻烙在他的脸上,"好奇怪呢,鸷,怎么在我眼里你跟以前一样......"
轻轻淡淡的白色烟雾在房间里悠悠地散开,鸷觉得眼前的事物渐渐变得模糊不清,眼皮也越来越重,朦胧中他听到鸩低语说:"别怕,这只是普通的迷魂香......"然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在鸷的脸上再亲了一记,鸩取出医疗器具,为鸷的伤口进行清洗消毒,小心翼翼地割去他已坏死的肌肤组织后,再为他重新包扎上伤口。一切妥当后,鸩牵起鸷的手,目光从面对鸷时的柔和变成狠戾,"好了,鸷,带我回到当日吧,让我看清伤你如此的人......"
一阵滚烫的热从鸷的手蔓延过鸩的全身,曾被封印的力量重启,双生子的情感再次相连,于是鸩、渐渐看到了当日发生的一切......
※ ※ ※
漆黑冰冷的森林里,疯狂而沉默的不安在酝酿着,即使疾奔在这无边的黑暗中,鸷仍可感觉到一道冰冷的恨意在周身笼罩。层层叠叠的,就像蜘蛛的网一样,丝丝缕缕地缠绕周身,欲挣脱,反却缠得更紧、困得更深。
仅视线便能让鸷有这种感觉的,天下间只有一位。
跟随着那道冰冷的视线来到这里,鸷伸手,触摸到的是一块微凉硬实的物体。
"吱──"随着一声嘶哑的生锈铁门声,他打开了隐藏于森林中的一间大型荒废工厂的铁门,接着"砰!"的一声,将门外沙沙的树叶声也一并屏除在门外,同时也将他包围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
漆黑,四周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在这完全没有光线反射的情况下,即使是最顶尖的杀手也只能如同瞎子一样。但鸷不同,他是飞翔于漆黑天际的凶禽。自小在山林草莽中生活,早就让他的双目练就了在无一丝光线的情况下也能视物的本领,所以他是知道的,从一进来的那一刻,他已捕捉到一双紧盯着的视线,比刚才在森林里更仇恨的视线,仿佛透着暴躁的红火般注视着他。
凛冽的风从不知何处的窗口灌入,打乱了厂房内潜伏暗涌的气流,整个黑暗中弥漫阴冷的气息,令原本就由于长期荒置而室内气温比室外较低的厂房瞬间充满着一股寒气。强风带动起气流,在凛冽的风划过脸颊的瞬间,鸷随即感到有物体夹着劲风向他疾射而来,一后空翻离开原来所站的地方,还未站定却又已马上感觉到有什么追袭而至。改换身形跳往高处,那攻击却像有意识一样的准确落在他下一秒所站立的地方,怎么也甩不掉,甚至快得让他连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
该死!
鸷在心里暗咒一句,翻身跃向高处攀住横梁,险险避过刚才直指要害的一击,再利用钟摆定律荡向别处。刚站定,却听到有什么正贯穿脚下站立的箱堆而赶忙跳开,顿时数千条的白丝劲射而出,把虽废置已久却仍保存完好的木箱破坏得只剩下细细的木屑。看到这个场景,鸷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名字。几乎可以肯定是她没错了,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仅仅......是因为"他"吗?
就在鸷恍神的一刻,数千条的白丝又再追袭而至。慌乱的一瞬,鸷没发觉到他这次所跳往的竟是早已布置好的陷阱,所以当他发现脚下站立的地方竟是一片滑腻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嗯......"
一声痛苦的闷吭逸出鸷的口中,刚才在滑倒时被数千条的白丝贯穿全身,他现在只感觉到身体火辣辣的疼痛。但他还是努力地站了起来,擦去口角的血丝,然后一双锐利的金琉璃色眼眸准确地望向高处某个黑暗的地方。
"这样都听不到你的惨叫声,真是可惜呢......"
月亮微微地露出了脸庞,在黯淡的月色下,鸷看不清逆光而立的那人的脸孔,却分明地看见了她手中握着的、泛着淡淡银光的小匕首。
"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能攻击我,鸷你也蛮不赖的嘛。"
在绝无可能的一瞬间射出的匕首,在在让她吃了一惊,但这也让她想起了在第一次见面时、那划破脸颊的屈辱,顿时羞恼的火焰,燃上了她的身心。
随意抛下小匕首,她从低胸紧身衣的胸脯处取出了一个装着金黄色液体的小瓶子,然后对着浑身狼狈的鸷,露出了残忍的一笑,"既然我的丝你不喜欢,那么这个,你应该满意了吧。"
好痛,蔓延全身的疼痛简直让人想昏厥,死命咬紧牙关都阻挡不了疼痛的侵袭,连眼前的景物都是看起来都是模糊的......但听到她的话语,鸷还是努力凝聚焦点看向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却在看清她手里的瓶子时确实地凝滞了呼吸。
琉璃香!
乌云退散,在渐亮的月色下鸷看到了她残忍的微笑,然后她打开瓶塞,把当中金黄色的液体倾倒了出来。
如同黄金溶液般的液体一滴滴地淌下,微风吹过,他分明地可看到薄金色的香雾随风飘散,美丽的金琉璃色如水一般地蔓延流泻,所到之处,所沾染到的物品,皆燃起噬物焚身的金红火焰!
这就是琉璃香,在"七色香"之中被称为地狱魔焰的琉璃火香!若不能在有限的时间内迅速逃跑,那么当香气弥漫了整个空间,这空间里便再没东西能逃脱焚烧的可能。
美丽的琉璃香啊,是他和鸩共同存活于世的证明,是他们为了彼此的金琉璃色眼瞳而特地调配成金黄色的。他引以为傲的琉璃火香,想不到竟有反用在自己身上的一天。
"是妳偷的?"一动便引发全身剧烈的疼痛,没有可能逃生的了。金色的香雾渐渐弥漫了他周身,他的衣角开始燃烧了起来,火焰甚至顺着衣物渐渐蔓延而上......
"没错。从那天早晨我看到你因为想避开我而拖着鸩跳进海中我就知道,只要有你在一天,鸩就永远不可能是我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你死透了才行!"
"天真......"处在焚身的火焰中,他反而不惊不慌,只用那双金琉璃色的眼眸狠鸷地瞪着那人,"就算我死了,鸩都没可能是你的......在这个世界上他最爱我,我死了,他也无法独自活在世上......"
狠辣的一巴掌挥在脸颊,鸷被凌厉的掌风扫倒在地上,"放屁!只要你死了,他就是我的了。什么天长地久,什么承诺,只要时间一长便都是空话!只要我一直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我的!"
"那么你便试试吧......"颓倒在地上,再也无力爬身起来了,鸷却仍是倔强地回嘴,"看他在失去我后,还会不会再看你一眼......"
恼羞成怒的她,愤恨得紧紧地把唇抿成一线,但却在想到了什么后,咧出了一个冷残的弧度。
"这么多话......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多话!"抓起鸷后脑勺的发,她强行掰开了他的下颚,把剩余的毒香悉数倒了下去。
"啊──!"
这一次是确实地惨呼了,凛冽的毒香内外皆在焚烧着他,呻吟,却连呻吟都让喉咙泛起被刀片来回磨割般的疼痛。无处可逃的火焰炙烧着他的五脏六腑,热力压迫着胸腔,呼出吸入的空气都是灼热。被火烧毁的钢管、木梁纷纷地往下掉,空气已被火焰的热力蒸得扭曲了,眼前的景物是一片地模糊不清,满目都只剩令人晕眩的血红色......
"你在这里慢慢地享受吧。"看着被火焰焚身的鸷,她的脸上呈现出了狠戾阴险的笑容,然后她施施然地转身,带着一身捕猎过后的满足扬长而去。
好想......好想死去......
可是不能......鸩......会难过的......
就在鸷撑持着最后一口气不肯闭上眼的一刻,他看到洁白的雪,从已烧穿了的房顶处可看到的一角天空中飘落了下来......
※ ※ ※
"雪?这种季节怎么会有雪的呢?"看到这一反常的现象,行色匆匆的人不禁停住了脚步,发出了不经意的低喃。
"对啊,怎么会有的呢?"
无意识的问话想不到得来了响应,魍蛛的心里一惊,连忙回身看向声源处,"修罗雪姬?!"
高耸矗立着的朱红色鸟居上,坐着一位身穿雪白和服的少女。她的笑淡漠而神秘,即使在无法看清深意的情况下仍然同时透着魔魅与圣洁。静夜之下,她深海般蓝的长发随风倾泻,衬着那双浅而透凉的冰蓝色眼眸,美丽的少女如同精灵。
"别这么咬牙切齿的唤着别人的名字好吗?魍蛛妹妹。"少女淡笑着,纵身一跃,便轻轻巧巧地从高耸的鸟居上跳了下来,"你吓着我了。"
魍蛛往后退了一步,警戒地睇视着少女,"别净说些胡话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的吧......"少女仍旧是淡笑着,美丽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深意,"你闯入我的雪色迷宫干什么?"
雪色迷宫?冬季天使的圣殿?这次糟了......
看着魍蛛在一瞬间变青的脸色,少女勾起了玩味的一笑,"迷路了啊......呵呵,看来除了凡以外,还有一个小迷糊呢......"
魍蛛的眸中羞恼地泛起了恨意,"少废话了,修罗雪姬,你到底让不让我过去?"
"呵呵......"少女又笑,似是没听到她的话般继续说,"魍蛛妹妹你知道吗,某些低等动物对危险总是很敏感的呢,一有些什么不对头就会逃跑、举家迁移,例如老鼠啊、蟑螂啊......或者蜘蛛......"
魍蛛浑身一凛,在少女冰蓝色眸子的凝视下,她竟感到有一股恶寒从脊梁处渐渐升了上来。
"魍蛛妹妹,我这个人对事物没什么执着,不过却有一个坏习惯,就是在看故事的时候,不能看到一半就停下来......"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魍蛛感到身体在无法自制地震颤着,面对少女,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害怕。
"现在故事好不容易快落幕了,就是只差了个结局,魍蛛妹妹会让我看完的......对吗?"
"我不懂你说什么......我、我要走了!"魍蛛胡乱地摇着头,双脚不停地后退着。少女盈盈的笑更深,冰蓝色的瞳眸首次泛出了清晰可见的冰冷,随后她周身的雪渐渐飞速地舞动,迷幻的雪色迷宫开始片片崩溃。
"啊......"看到这个情景,魍蛛发出尖叫,"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雪姬......雪姬大人救救我......啊......放过我......"
"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的命运,魍蛛,自己作的孽......是要自己去承受的......"
雪片舞得更为剧烈,少女的身影逐渐变得薄而透明,只有那双冰冷的浅蓝色眸子依然清晰。
"放心吧,我不会杀你的......至少,不会亲手......"
"啊......"魍蛛发出痛苦的呻吟,这是她第一次感到自己与少女的差距,而她也终于明白了,少女之所以被冠以"修罗"之名的原因......
看着魍蛛的身影于雪中消失,雪色的世界渐渐恢复平静,周围的景象也一一地回复了原貌,少女笑了。
"不过是个梦而已......来到了雪色迷宫,难免会发个好梦的......"
仰身整个人平躺在朱红色的鸟居上,少女伸手承载了一片天空飘落的雪花,等着它在她手中融化,流出一滴如泪的晶莹。
可是没有。
"真可惜呢......本来以为,至少能融化袮的......"
朝手掌心吹了一口气,让那片雪花轻柔地委地,少女闭上了眼睛,慢慢沉入了梦乡。
隐约间,远处似乎有人在轻唱:
"梦的国度里有着无数褪色的童话,
梦中,
你得到了自由,
梦醒,
你找得到回家的路吗?......"
你也做梦了吗?
※ ※ ※
骤然醒来,魍蛛发现自己竟身处在自己的房间中,刚想松一口气,却发现包围自己周身的,竟是满床的雪花。
"啊!"赶忙跳下床,魍蛛缩到房间的角落处坐下,抱着双膝不停地发抖。
该死!明明想离开夜色帝国的,怎么又回到了这里......正想得出神,门外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魍蛛吓了好大一跳。
"魍蛛,是我,开门吧。"
听到是鸩的声音,魍蛛连忙跑过去打开了门,接着一下扑到了鸩怀里,"鸩,我好怕......救我......"
"怎么了,是发恶梦吗?"鸩扶着魍蛛走进了房间里,但在看到黑漆漆的房间时,他皱了皱眉头,"这么暗,怎么都不开灯呢?"
打开了光源,鸩瞥见了魍蛛内室的床上那堆满的积雪时,唇角勾起了毒魅的一笑,可是背对他在沙发上坐着的魍蛛并没有看见。
"泡杯茶给你好吗?可以定惊的。"说着,鸩就走进了厨房,自发地翻找出了茶具。"咦?你这里也有那种茶叶?太好了。"
等到水开后,鸩把它晾了一阵,待到有八十度的温度时才开始冲茶。"鸷说过,这种温度的水泡出来的茶最好喝了......而且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红茶,哈,想不到你这里也有。"
在魍蛛面前放下的红茶热腾腾的,透明且散发着血香,鸩一手捧着自己的一杯,稍稍吹凉后喝了一口,"好怀念的味道啊......都不知有多久没喝了。"
望着眼前深红色如血般的红茶,魍蛛没有伸手捧起,反倒在沉默了一会后问:"鸩......你来找我干什么?"
"没事不能来找你吗?"鸩回答,在看见她没有喝那杯茶,甚至连拿起的动作也没有的时候笑了,"怕我下毒吗?不用怕噢,我要杀一个人的时候,是犯不着为他泡茶的。"
睇视了鸩好一会儿,魍蛛才拿起面前的红茶,在轻轻地嗅了一下浓浓的血香后,饮下。"哇......真的好香,好好喝哦!"
"当然了,是他最爱的啊......"喃喃地低语着,鸩金琉璃色的眸子顿时变得清澈而深沉,"魍蛛......我已经找到他了。"
魍蛛握茶杯的手剧烈地颤了一下,差点就把茶洒了出来,"是吗?那、那很好啊......很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他全身上下都是刀伤,根本就救不回来了......"
刀伤?怎么会?"是吗?真可怜......鸩你不要太伤心了。"
"不可能不伤心的......他是我今生的最爱,失去他,你不会明白我有多难受......对了,魍蛛,我刚才拾到一个颈饰,你看是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