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告白让鸩暗暗一惊。不是没想过会有女孩子喜欢自己,只是想不到他一直当妹妹看待的魍蛛会对他怀有这种情愫,但他还是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拒绝了她的请求。
"对不起,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了。所以,我不可能和妳......"
"那个人是鸷对不对?"听到意料中的拒绝,魍蛛咬紧了牙,从唇间低喃出这句话语,"但是他已经死了,鸩,他已经死了!"
看到魍蛛一脸的深沉,鸩以为她是在替自己难过,便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他没死,放心吧,我知道他没死......"
"他死了!"魍蛛挥开他的手,恨得咬牙切齿地高声喊道,"他已经不在了,也不可能再回来的了!鸩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我的心很小,这辈子就只装得下他一个人。"鸩笑着,缓缓地道出事实,"而且他没死,只要我活着,他就不会死。"
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岁同时同地死。一早就已经说好了,只要一方活着,另一方就一定不会死,这是他们之间的誓言,也是双生子的命运。
所以他的鸷,就算死也不会留下他一个人的......一定是这样的......
"鸩,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魍蛛看着鸩恍惚的笑颜,不解地发出了疑问。鸷明明就已经死了,是她亲眼看着他......为什么还说他没死呢?
为什么就连死了,也要碍在她与鸩之间!
"魍蛛你不必懂,这事只要我和他知道就够了。"鸩的语气落寞,带着谁也听不懂的黯淡。
我还活着,所以鸷就一定还没死......现在的他,只能这么相信着了......
单手紧靠着眉心,鸩合上眼,像祈祷一般的紧握着手中的瓶子,所以他没注意到,魍蛛的眼眸里一闪而逝的愤恨。
──守望之塔
依然是凛冽呼啸的寒风,依然是呵气成冰的温度,不过今天的远方处,多了几只漆黑的鸷鸟在飞翔。鸩抱膝坐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看着远方升起的夜色渐渐吞没夕阳。
鸷,我知道你还没死,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死,但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呢?为什么不通过心灵感应和我联络呢?为什么......不见我,却要来救我呢?
轻吻了一下手中的瓶子,鸩带着无限的温柔凝望着它,仿似凝望着最情深的恋人一样,然后他放开手,让瓶子随着重力成自由落体向塔底坠去。四周的风声呼啸,间或伴着鸷鸟的嘶鸣声响起,但,就是听不到瓶子撞击地面的声音。
"真的好高呢......"鸩自语着,想起小时候鸷和他刚学到兄弟这个概念时,确定谁是哥哥,谁是弟弟的情形。
"我要保护你,所以我是哥哥。"
仍然记得鸷说这话时的神态。他深情的眼,他微笑的唇,他认真得像誓言般的语气。他说过会保护我的,用生命来保护我,他说过的。
站起身,鸩望着塔底处深不见底的黑暗,泛起了一抹凄美的笑容,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向着广袅的天际疾声呼喊:
"鸷──鸷──啊──"
带着哭音,对着空阔无人的天地间,鸩大声疾呼着恋人的名字。他呼喊得那么的大声,带着深深的悲恸,如同当初为了呼唤死去的爱人而喊断喉咙的绯色鸩鸟一样,肝肠寸断,声嘶力竭......
"如无意外,这是我最后一次呼唤你的名字了。其实你知道,我是承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的。若果真的有前生的话,我们也一定是为了相爱才投胎到同一个母亲的体内的,所以,如果要我习惯过没有你的日子,我宁愿死。"
伴着喃喃的絮语,滚烫的泪流下了鸩的脸颊。
"但是,鸷,如果你还在乎我的话,来救我......"
纵身从塔顶上一跃,鸩在深不可见的夜色中渐渐失去了身影,只剩下飘飞漫天的漆黑之羽,回旋着随风飘散......
最终章 共翔
飘飞漫天的羽翼
失重的心
即使堕落仍然干净
黑与红
邪与毒
远在故事开始便已相爱
那么谁该为爱接受惩罚
谁该为恨选择孤单
问他
他带着寂寥的笑
倾国倾城
风吹散的寂寞
融于风中的叹息
即使寥落仍然沉重
只剩这一世可相爱了
只这一刻可在一起
捉不紧
错放了
便是一场再也醒不过来的梦
于是他低头
吻着剩余一半的翼
再也无力渴望飞翔
在我们出生的那个村庄里,双生子是禁忌,是邪恶,是不可预期的灾难,我和你,都是在太阳底下被遗弃的。从那时候起,我就不相信世间有神,但如果真的有的话,我会用我最虔诚的心去感谢祂,感谢祂让我此生、有你。
记得那一天,我们成功从失乐园中走出来,但我却因力竭而昏倒的那一天,我一醒过来,你就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要我许下承诺。
"鸷,我们说好了,只要活着,我们就不分开。"
我笑,笑你的傻。人世间的变量太大,只要时间在流动,事物就会发生变迁,要两个人永远不分开,比爱一辈子还难。于是我吻了你,趁你还没反应过来便说:"嗯,我们说好了,只要活着,我们就相爱。"
你很单纯,那时候的你远比我单纯,所以你会为我的字面意思高兴,所以你听不懂那句话背后的含意。
只要活着就相爱。
只有活着才相爱。
所以当一方死去的时候,这份承诺也就得到了终止。
那么一旦某一天我必须离你而去,你就不会因为还爱着我而感到悲伤了。
......很狡猾是不?
可是不这样狡猾啊,我又怎么在这个血腥的世界中,护你周全呢......
所以,原谅我,鸩,原谅我对你的爱,以终止为前提;原谅我对你的疼宠,以算计为基础;原谅我对你的保护,以生命为代价......
原谅我在这一天,必须离你而去......
但是,鸩,相信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的骨血里都会深藏着对你的爱和记忆......即使是死,我都不会忘记爱你的......
"不......鸷,回来......"
※ ※ ※
"有结果吗?"
"回浓夜大人,暂时还没找到鸷的消息。我们的人到佛罗伦萨城那边可能出事的地方都看过了,只有其中一处找到了被焚烧过的痕迹,但因为烧得非常彻底,连周围的一大片森林都被夷成了平地,所以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轻轻的叹一口气,无奈,"......知道了,樱,这段日子麻烦你了。"
落英回以一笑,"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过这件事的发生,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连樱也想到她了吗?那么看来是错不了了......对了,那些上次来找我们麻烦的人呢?查得出他们的身份吗?"
"也没有。自那次与他们见面后,他们就像人间蒸发,无论从什么途径都查不出他们的来历,仿佛从来就不存在于这世上一样......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来者不善,并且一点都不简单。"
"看来夜色帝国有强敌了......不过,那又如何?"
"对,那又如何。"
浓夜与落英相视一笑,仅于目光交流中便明白了对方所想。
每个人都有自己既定的命运,要来的迟早都会来,所以该怎么样的,便让它怎么样吧。
突兀地,门外响起了一阵急速的敲门声,打破了一室的祥和与宁静。在得到浓夜的应允后,一夜色帝国的传信使走了进来,跪下。
"禀告主天使大人,雪姬大人回来了。"
※ ※ ※
晶莹的眼泪从脸颊上划过,渗进了枕头里,只剩下了一个淡淡的湿印。
梦到他了,我的鸷......
不是没想过能再一次张开眼眸,只是没想过在再一次张开眼眸之时,却仍然见不到他。
"你醒了吗?"
一清泠微凉的女音在耳边响起。不须确认,这只靠声音便可让人产生寒凉之感的人,鸩知道的只有一位。
"雪姬?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双腿悠晃在窗台之外,这位倚坐在窗台上,身穿白色和服,带着淡笑的少女便是刚从佛罗伦萨归来,淡漠神秘的修罗雪姬。
"在翡冷翠那边调查的事告一段落,刚刚回来便知道了你的事,所以过来看你一下而已。"
"有心了......是你救了我吗?"
"鸩,你认为呢?"少女笑着,深邃的冰蓝色瞳中荡漾着让人看不懂也猜不透的冰光。
鸩沉默了。从守望之塔上坠下的那一刻,似乎是有人在半空中搂住了自己的身子,但他记得那人的身体像火烧的一般滚烫,而雪姬似乎......
"不是妳。"
不是疑问,这是肯定句。雪姬除了是上级天使,还被选为冬季天使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的身体四季冰凉,本质属冬,所以救他的人,一定不会是雪姬。
"对,不是我。"少女说着,一双冰蓝色的眼瞳还是睇视着他,仿佛在鼓励他说出他想望已久的答案。
鸩金琉璃色的瞳眸中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在得到少女回以淡淡的一笑后,鸩终于鼓起勇气,问:"我可以见他吗?"
一手撑在窗台上,少女使力一旋身从上面轻轻巧巧地跳了下来,几乎是没有重量般地落了地。
"跟我来吧。"
一打开房间,一股寒凉的气息便迎面扑来。装饰成深蓝色基调的房间,从一跨进来便感到了深海一样阴冷沉寂的气氛。
这是......雪姬的房间?
一边走,鸩一边在脑海里有了这个疑问。并不是说这个房间有任何不妥之处,只是平时雪姬给人的感觉是冷与白,想不到她的房间竟有如此浓重的海的气息......而已。
但一切的疑问,都在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儿时变得不再重要。
"鸷!"
消失了数月之久的兄弟,就这样无声无息,毫无生气地躺在了床上,且全身裹着雪白的绷带,脸上还覆盖着一个银色的面具,遮盖了眼部和右脸颊的位置,只留下左颊和双唇可看到原来的部位,尽管如此,鸩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几步奔到了床边,鸩颤抖着手,想碰却未敢地游移于鸷裹着伤处的绷带之上,"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他到底怎么了?!"
鸩的焦急,看在少女的眼里却只剩玩味,但她还是敛起了眸底一瞬间升起的寒意,换上了一脸的淡笑回答他:"其实我这一个月来,去了两次翡冷翠......"
看见鸩一刹那间浮现的疑问的目光,少女才接着道:"一次是为了去见一位老朋友,而另一次才是所谓的公事。"
"你救了鸷的时候,是第一次?"
对于鸩的问题,少女点点头表示肯定。"我是从烧得一片焦烂的土地上把他捡回来的,能救得活,祇能说他意志坚强了吧。"
"我就知道,他......总是很倔强的,往往是越到要紧关头,就越不肯认输......"
"而据我所知,他即使是拖着这样的身体,还是强撑着去救了你......两次。"
"你以为我想去寻死吗?自从那次发高烧后,我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事了,偏偏他又断了与我之间的联系。不用这种方法,这倔强的人儿还不知要躲我多久呢......"
"......其实切断你们之间心灵感应的,是我。"
"也是他要求的,对不对?"轻抚着鸷的发,鸩心疼地在面具上印下了一吻,"......自从看到那个断断续续的梦之后,我就知道了。这傻瓜一定是在顾虑他不退的高热会影响到我,所以才叫你中断我们之间的联系吧......放眼整个夜色帝国,也只有雪姬你才能办得到了。"
"你是一早就怀疑到我了?"
"是雪姬给人的印象太深刻,很容易就联想到了......不过雪姬,真的感谢你,不管是鸷的事还是昨晚的事......"
鸩明白,从那种高度上跳下来,自己是作不出什么防御的了,而伤重的鸷就更不可能救得了他,又安然地抱着他平安落地了,所以最后真正麻烦到的,一定是无法不管的雪姬。
听到了道谢声,美丽的少女却仍是露出了一贯的淡笑,不置可否。
小心翼翼地抱起鸷,鸩为怀中火烫的身子感到心疼,"这一段时间以来真的麻烦你了,接下来,我想把他带回去,可以吗?"
"有何不可?"少女退后小半步,让出了房间的出口,脸上挂着的,是依然柔淡的笑容。
微微欠身躬了躬表示感谢,鸩便抱着昏睡的鸷步出了房间。可走没两步,却听到少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鸩,有一件事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从我救起鸷以来的几个月,他的伤口从来没有愈合过......我觉得,鸷身上的不仅仅是灼伤那么简单。"
金琉璃色的瞳眸狠狠地收缩了一下,鸩低头凝望怀里浑身滚烫的人儿,回想起前几天发过的梦,心里隐隐联想到了些什么。
"我明白了,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的了。"
看着鸩远去的身影,少女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淡漠却看不清是何意义的微笑,随后她回身步去,走过的地方散落了几点洁白的雪片,雪片消融于地上,很快便不见了痕迹。
※ ※ ※
轻轻放下鸷的身子,把他四肢平放让他安躺于床上,鸩开始小心翼翼地拆去他裹于伤处的绷带。
随着绷带的散开,鸩看到了他挚爱的人身上红肿溃烂的灼伤。伤口在微微地发着热,不直接碰触都可感到热气的散发,在某些伤重的地方已经看不到原来的肌肤了,糜烂的肉呈现着暗红的色泽,有些部位甚至已经坏死变黑......越拆开绷带,鸩的双手就颤抖得越厉害,心里痛得仿似有一把尖刀在撕搅。承载不住眼中的泪,却又怕泪的咸涩会弄痛身前的人所以连忙转过身去。顿时失控的晶莹如雨般滴落,鸩在寻回的恋人身边痛哭失声。
隐约间感到衣角被一股微弱的力量拉了拉,鸩连忙抹去眼泪,回过身去,看到的是带着虚弱微笑的恋人。
温热的指尖抚上鸩泪湿的脸颊,一点点的抚去湿意,鸷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别告诉我你没事!你明明就已经......"
捉住他游移的指尖,鸩紧握着,目光在看到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时,停住的泪再一次地涌了出来。
"告诉我是谁......是谁把你弄成这样!鸷你告诉我!"
鸷没作声,只是深深地凝望着鸩,良久良久,最后还是再次摇了摇头。
鸩静了,带着满脸的泪在一瞬间冷静了下来。鸷不发声的动作让他想起了那个梦。那个梦中有人把某种金色的液体强灌入他喉咙的动作,迫使他联想到了某些他不敢承认但又似乎是事实的东西......"鸷,你的声音怎么了?"
鸷第一次在鸩的凝视下移开了目光,不过凌厉的鸩还是捕捉到了他目光中那一闪而逝的慌乱。
"是不是已经再叫不出来了?......鸷你告诉我......你出声啊!再像以前一样叫我的名字啊!"
再一次迎上鸩的目光,鸷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般,很努力地,也很艰难地从喉咙底发出了声音:"鸩......"
低低的一声呼唤,几乎又震落了鸩的泪。无比嘶哑,如老树拉朽夜鸦嘶鸣般艰涩干枯的声音真的是他的鸷的吗?鸷的声音,每次在他床边喃喃地唤着他名字的鸷的声音,明明是低沉而又温柔的啊,为什么会像这样......
"是谁......到底是谁把你......"鸩握紧了拳头,尖锐的指甲深深地刺入了肉中,红色的鲜血很快便流了出来。爱人的伤让他心疼得无以复加,冰冷的恨意更使他恨不得将伤他至此的人千刀万剐,可恨到了尽头,渐渐占据内心的反而是一种清醒透彻的冷静。他的目光游移到鸷银色的面具上,然后几乎是不带任何希望地问:"鸷,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