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二人对视一眼,眼中流露出了了然的笑意。
因玉鸣军所在位置特殊,大军不能回京受赏,封赏由诏书明发天下,送入凤锦。
在一切事务都已尘埃落定后,已是第二年。
时值盛夏,庭院中的梨树枝叶覆盖,已成树荫。
萧岭躺在树下软塌上,有阳光隐隐射入,落在人面上,微微有点烫。
谢之容就站在他身侧,为他轻声念着一则文书。
清风徐来。
萧岭眼睛本是半阖着,可或许是风太暖太和煦,也可能是因为谢之容声音低沉温柔,萧岭只觉阵阵困意涌来,垂在塌边的手犹然握着刚看完的奏折,欲落不落。
“您的意思呢?”谢之容轻声问道。
萧岭茫然地掀开半边眼皮,“什么?”神情迷惑,还带着几分歉然。
谢之容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
萧岭撑着侧脸,含糊低语:“叫应防心全权处置,不必报朕。”
谢之容道:“是。”
萧岭闭上眼。
谢之容放下文书,取了另一份出来,仍是轻柔地念着,待念完,许久不见回应,他看过去,萧岭的呼吸已十分平稳。
谢之容摇头失笑,将皇帝手中的奏折小心取下,放在一旁。
而后进入寝宫,取了件披风过来。
萧岭仿佛睡得安心,眉宇并没有皱起。
自开战以来,事务日益繁多,萧岭未尝安枕,如今诸事圆满,四境安稳,帝王得一刻好眠。
谢之容将披风盖在萧岭身上。
萧岭长睫一颤,下一刻,本睡得沉酣的人忽地抬手,按住了谢之容刚要拿开的手指,微微用力,拢在掌中。
“臣吵醒陛下了?”谢之容柔声问道。
萧岭闭目摇头,“方才便没睡着。”
谢之容失笑,“陛下既然醒着,不妨回了兵部尚书的奏折。”
掌心微微凉,牢牢地裹住了谢之容的手指,温度顺着二人皮肤相接处传递着。
“只是兵部尚书有折子要回?”此身安闲,萧岭慢悠悠地同谢之容开起了玩笑。
谢之容回忆了下,“仿佛,还有礼部尚书。”
“没了?”萧岭睁开眼,似笑非笑地望着谢之容。
与这双乌黑的眸子对上,谢之容发现自己先前想说的在此刻竟一句也说不出,仿佛,再说一句,都是对此情此景的打扰。
他在心中笑自己无甚出息,怠懒国事,伏下身,居高临下地笑着道:“陛下。”
温软的气息拂过面颊。
萧岭含混道:“嗯?”
还有何事?
吐息从额头而下,“陛下。”秀色唇瓣开阖着。
萧岭仰面看谢之容,“做什么?”
一路向下,划过鼻梁,停留在唇瓣上。
“阿岭。”谢之容叫他。
可萧岭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抬头,予了个亲吻,脑海中天马行空地想着,谁能想到去年这个时候,他还与男主势同水火,时时刻刻地担忧着自己小命不保。
书中的剧情,的确,彻底被改变了。
在百年之后,史书评价萧岭,注定会以雄主明君为收梢。
大刀阔斧力行改革,内修文德外拓疆土,晋立国二百年中兴之治,于本朝始。
还有……唇瓣被轻轻咬了下,萧岭抬眼,正对上谢之容的眼睛。
美丽且静若秋水,可只有萧岭看得见,这池秋水下汹涌的欲色。
还有一个,令后人为之津津乐道,与帝王同在一页史书的臣下。
亦或者,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开。
《神君他偏要勉强》
下本开。
魔主不流云活了近千年载,三百年拿来杀怀玺,三百年用来被怀玺追杀,“人欲滋味有万千种却大都寡淡,鬼欲森凉而味苦,妖魔之欲浓稠然血腥气太重,”在一魔一神少有不执剑相对的时候,诞于欲海,以欲为食的魔主不流云认真问怀玺:“那你尝起来又是何种味道?”
不流云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尝到,因为怀玺是掌管世间规则的神明,上界皆言怀玺淡漠,能不偏不倚审视万物,绝无半点私心欲求。
更因为后来三百年不流云作恶多端遭了天谴,被囚于禁阁不见天日。
忽有一朝来了个漂亮神仙,给他治伤,陪他说话,还想放了他,不流云告诉小神仙放他出去会受天罚,小神仙一意孤行地解了禁制,于是顷刻间神魂破碎,殒身在他面前。
无计可施的不流云抱着小神仙的尸体找到对自己不改杀心的怀玺,求道:“你救他,我愿自绝。”
不流云死了又活,当年的漂亮神仙踏入轮回这次成了修士,他便拜入名门正派,做小神仙的师弟。
未料在外云游多年的师尊突然回宗门,不流云作为最后入门的弟子,不得已奉命独自去拜见师尊。
昏暗书室中,他的师尊转过身来,人如清辉朗月。
非是道尊,却是与他相互折磨了数百年的司命之神——怀玺。
不流云权衡利弊,决定装傻充愣,凑上前去,乖乖巧巧地对自己那隔着血海深仇的宿敌叫了声师尊。
……
怀玺知道不流云怕死,也怕疼,但有一天这个可与天地同寿的大魔却愿意为了个少年心甘情愿地伏诛自尽。
他再见不流云时,不流云正抱着那少年的胳膊装可怜,委屈巴巴地说:“师兄,我不想做道尊的学生。”语调是他从未听过的甜软。
不流云开玩笑般地道:“师兄,我们私奔吧。”
怀玺突然想起了他其实有一个问题想问不流云:“玄雷加身,万剑刺心时你宁可根骨尽毁也不愿求我,为何会因他向我低头?”
你是三途苦厄,你是欲海横流。
你怎配有心,亦不应对旁人动情。
可之后怀玺问出口的是另一个问题,他当真疑惑不解,“你为什么这样喜欢他?”
不流云随口敷衍:“他为我死过。”
于是怀玺更加不解,他想说谁又没为你死过?
他为救那没心没肺的魔头入禁阁不死生生抽去自己的神骨,道心破碎,苦熬了百年才勉强稳住神魂,不至于身死道消。
在他要去寻不流云前,不流云自己回来了,怀中抱着个少年人,第一次向他低头。
为了旁人。
……
自从怀玺做他师尊后,不流云日日谨慎,再不随意寻找猎物,在几无法自控的那一夜,不流云刚寻到了一个满意的目标便被怀玺拦下。
掌管世间规则,最无欲无求的神明拉开衣襟,倾身对警惕至极的不流云道:“你不是,想尝尝是什么味道吗?”
随心所欲丧心病狂大魔王受×外冷内疯求而不得偏要勉强神明攻
有修罗场,受轻微万人迷。
第119章 番外一 镜花 上
萧岫随着年岁渐长, 也愿意往天南海北各种地方疯跑,往往数月不在京中,又不知何时倏地出现, 每一次初回京中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沐浴更衣去宫中见他皇兄, 且总要带点各地土仪——萧岭第一次听到土仪这两个字的时候额角一跳, 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愿回忆的破事。
这一次仍旧是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其中让萧岭尤其留意的是面镜子。
铜镜做的极其精致,巴掌大小, 缠枝牡丹纹样栩栩如生,似乎以手轻触,就能碰到一朵娇艳欲滴的花,萧岭夸了一下萧岫的眼光甚佳, 或与萧琨玉有共通之处, 然后由衷发问:“真不是给哪个姑娘家的?”
方才萧岫将这面镜子说的天花乱坠,透过镜子能回溯光阴, 但即便回溯, 也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幻梦, 镜花水月而已,梦醒之后,一切都如常。
但萧岭和萧岫谁都不相信如此怪力乱神之事, 萧岫买回来只因为看着镜子好看罢了。
闻言,萧岫沉默片刻。
不知道是夸萧岫的眼光和萧琨玉有相似之处伤到了萧岫的心, 还是问这镜子是不是给姑娘家的让萧岫不高兴,总之, 萧岭拿两小碟子樱桃羊奶糕都没哄好萧岫, 糕点还被特意做成了小兔子。
萧琨玉来时正好与告辞的萧岫打个照面, 两人见过礼, 饶是萧琨玉这样不在乎旁人死活的性格都忍不住多看了萧岫两眼,无他,不过是阿岫双颊气鼓鼓的。
萧琨玉将事务都和萧岭汇报完,然后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阿岫怎么了?”
萧岭把小镜子推到萧琨玉面前,笑问道:“琨玉觉得如何?”
萧琨玉乌黑的眼睛似乎闪烁了一下,“臣以为,甚好。”
萧岭抚掌道:“朕亦是这样认为,阿岫挑的。”
萧琨玉眨了下眼,还是不明白这事到底哪里值得萧岫生气,“臣愚钝。”
“朕夸阿岫眼光好,同琨玉一样好,”手指擦过铜镜背面的花纹,无奈笑道:“然后问阿岫,这不是送错了人,倒像是送姑娘家的样子,便将朕的弟弟气走了。”
萧琨玉顿了下,产生了一个由衷的疑问。
这个怀疑一直持续到中午萧琨玉在官署用午饭时,他安安静静地吃过饭,然后问了与他同处一室的同僚兼下属们一个问题,“我有一疑惑。”他语调平平,冷淡非常,是办公事的语调。
陈爻饭还没吃完,含糊地说:“司长请讲。”
萧琨玉看了眼陈爻,目光又轻轻落在他袖口海棠团花上,秀气唇瓣轻启,“我的眼光,很差吗?”
一时寂静无言,几人不曾料想萧琨玉拿这样一种询问家国大事的语气问出这样的话来,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已被调职至吏部,但近日尚在户部办公的江三心温言道:“人各有所好,皆出自本心,只论喜恶,而无高下。”
江三心此言可谓委婉至极。
在场诸位皆见过萧琨玉不穿官服的模样,怎么说呢,萧司长衣着不论衣料剪裁都是最好的,他身量纤长,哪怕裹着一块破布都好看,问题是颜色与绣样,京城所有的绸缎庄的水红石榴红朱红乃至一众细腻颜色的衣料,加起来恐怕都没有萧琨玉府上多。
且萧琨玉的衣服上没有绣样则已,若有,定然都是满绣。
去年冬日入宫时萧琨玉着的就是一石榴红绣千朵白梅的披风。
繁杂精美极了。
陈爻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和上司套近乎的机会,立时道:“旁人的眼光都是荜门蓬户,司长您是琼楼玉宇。”
萧琨玉无言一息,心情仿佛微妙地与他那个岫表弟重合了,看向陈爻的眼神登时凌厉不少,淡淡道:“陈大人口齿伶俐,”点了点桌面,“那去各部讨要去年超支银两的事,便由陈大人牵头吧。”
陈爻一懵,他本就不是勤快的性子,况且先时与现在的情况也不同,好不容易过了两天清闲日子,今朝就因奉承上司一句,给自己揽了大事,恨得险些扇自己两巴掌,忙拖江三心下水,“江大人方才也开口了!”
陆峤正悠闲地喝着茶,事不关己地看热闹。
萧琨玉一锤定音:“江大人不是户部官员。”
江三心露出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陈爻几在哀嚎,被萧琨玉看了一眼过去,痛苦地闭上了嘴。
不同于此刻户部的喧嚣,萧岭用饭时要安静好些。
谢之容尚在驻地,萧岭独自用饭时忽又想起了萧岫送来的小镜子,命人取来,摆弄了一会,未见有何特别之处,想了想,吩咐道:“叫御膳房做几样阿岫平日喜欢的点心,送去留王府。”
有宫人领命而去。
一日匆匆过去。
萧岭更衣睡下。
次日,天方蒙蒙亮,萧岭习以为常地睁开眼,疑惑许玑为何没叫他起来,“许玑。”他唤道。
难道是我起得太早了?
甫一出口,顿觉意外。
与成年人低沉的嗓音不同,这声音虽有点哑,却还是清亮的,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清冽干净。
环顾四周,床帐放下,光线微微透进来,仍是古色古香的装潢,但却是一个萧岭全然陌生的地方。
萧岭:“……”
开始疯狂敲系统。
但无论他如何敲,系统都有如死了一般,一切消息石沉大海。
他此刻心情非常复杂。
非常非常复杂。
性格使然与多年阅历仍在,萧岭并不非常慌乱,定了定心神,刚要伸手拉开床帐,一个声音便从外面传来,“殿下。”
是少年人的声音,但很熟悉。
“许玑?”萧岭试探地唤了一声。
许玑颔首,轻轻问道:“是奴,时辰还早,殿下可要再睡一会?”
萧岭按了按太阳穴。
显然他还是萧岭,只不过从皇帝变成了……储君?
他道:“不必,”朕字刚发了个气音,“孤睡不着了,服侍孤更衣吧。”
许玑道;“是。”
床帐被收拢系好。
晨光熹微,温和地落入萧岭眼中,萧岭下意识半眯起眼,打量着面前的人。
是个高挑的、白净俊秀的少年郎,轮廓比之后萧岭见到的许玑柔和好些,只是眉眼之间的沉稳持重并无太大变化。
被萧岭一眼不眨地看着,许玑亦不问为什么。
宫人们诚惶诚恐地为萧岭更衣,束发照例是许玑来做的。
铜鉴之中,萧岭的面色苍白极了,像是大病初愈,面上殊无血色,像是一件做工精美的瓷器。
十五六岁的样子,异常单薄削刻。
后来顾勋告诉过萧岭,他曾经在贵妃出事之前被人下毒,命悬一线危在旦夕,在贵妃过身后,又调养了近一年才能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