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点了点书本,“孤方才有些章句未听懂,不若之容留下来,为孤解惑可好?”
以萧岭的听课状态,谢之容以为,萧岭只是有些章句未听懂,也算奇才了。
谢之容自无不可,道:“是。”
萧岭说是问书,就当真是问书。
谢之容讲课时神情专注,语气温和,娓娓道来,加之是为萧岭讲,没讲完一部分,便会抬眼看向萧岭,耐性询问:“殿下,可明白吗?”
萧岭点头,唇角弧度一直不曾压下过。
他笑起来好看,弄得谢之容也有些分神,偶尔要想想到底是何事让太子这般开怀。
讲完之后,萧岭感叹,“之容所讲于孤而言如醍醐灌顶,”顺手拉谢之容袖子已成了积年习惯,顺手一扯近在咫尺的谢之容袖角,语调微微上扬,很是欢悦的样子,“为表谢意,之容今日同孤一道用午膳可好?”
霜色的衣袍衣角被勾在指中,谢之容下意识低头看,意识到是何物勾住了衣服后脊背微僵,萧岭注意到后立时松开手,歉然道:“孤的一些积习,让之容见笑了。”
萧岭身上有点若有若无的熏香气,因为离得太近,足够与他同在一案的人闻到了。
谢之容垂首,不与萧岭对视,道:“臣不敢。”一些积习?萧岭喜欢扯人袖子?谢之容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涌入几个想法。千金之子,在谁身上养出了这样的习惯。“臣,忽然想起臣还有些学问上的事要去拜访家师,请殿下恕臣不能从殿下之邀。”
张景芝在京中?
萧岭看出谢之容的局促,也不为难,只道:“好,之容可自便。”
谢之容道:“臣谢殿下宽仁。”
见谢之容离开的背影,萧岭终于忍不住伏在桌案上笑了起来。
狐狸精竟也有这么青稚无措的时候!
笑够了刚起身,便见许玑不知何时端着茶站在岸边,看向他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萧岭:“……”轻咳一声,接过了茶水。
……
此时,张府。
谢之容安静喝茶。
张景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谢之容继续喝茶。
张景芝还在看他。
待谢之容倒到第三盏时,张景芝终于忍不住道:“东宫没给你茶喝?”
谢之容放下茶杯,实言回答,“给了,学生没喝。”
张景芝疑惑地看着正襟危坐地谢之容,“你很渴?”
谢之容本要摇头,思索片刻,又点了点头。
张景芝啧啧称奇,“太子性格诚然不佳,但似乎也未到令你难以招架的程度,今日陛下又召见你了?”
“陛下不曾召见。”谢之容回答。
却没有赞同张景芝说的可以应对萧岭的性格。
他沉默一息,似乎是在为萧岭辩解,“太子待学生谦和亲近,礼贤下士,并没有如传言中那么,跳脱。”茶水倒映着谢之容仿佛有点惶然不解的面容。
萧岭那样的身份,怎会养出那样撒娇似的小习惯。
张景芝更奇怪,“那你今日为何回来就和见了鬼一样?”
谢之容认真回答:“不曾。”
张景芝更觉得谢之容见鬼了。
谢之容捧起案上的书,“多谢老师,学生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叨扰。”
张景芝摆摆手。
谢之容起身离开。
在看了小半夜书后,谢之容整理了一下心情,上床合眼小憩一会,天蒙蒙亮,便起来练剑去了。
今日他仍要见礼,又被萧岭如昨日那般扶起。
萧岭今日倒没一直盯着谢之容看,倒不是萧岭不想看了,而是听到一半,萧静勉突然来了,礼仪虽是一切从简,讲师比方才更战战兢兢,听得萧静勉微微皱眉,但他难得好脾气地容忍讲师将今日的课全部讲完。
“小谢卿,”一课毕,萧静勉直接越过了萧岭,谢之容并无官职,年岁又不大,呼以卿郑重疏远,“你来东宫两日,觉得这两日的讲师都如何?”
东宫除却太子三师外,还有五位讲师,太子三师大多是虚衔,并不常来东宫,五位讲师见了两个,依谢之容来看,那就是都不如何,身为师长,惶恐太过,奴颜婢膝,不教太子实学,只一味媚上敷衍以保全禄位而已,其中虽有太子性情之故,但这几位讲师找得也实在怠慢。
萧岭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笑了下,抬眼看向谢之容。
谢之容神情殊无变化,垂首答道:“回陛下,臣斗胆品评,两位讲师讲学甚是慎重,言谈斟酌,待殿下恭谨,是难得之人才。”
萧岭暗叹,原来谢之容十几岁时说反话的能耐竟已这般高超。
萧静勉点点头,看着旁边撑着下巴不知道在笑什么的太子,又转过来看向谢之容,“小谢卿持重稳妥,你在太子身边,朕很放心。”
“陛下谬赞。”谢之容回答:“臣在太子身边,受益良多。”
萧静勉笑,“太子什么性子,朕还是知道的,”略想了想,“还有一事,朕命人在东宫收拾了偏殿,太子若是请教得太晚,小谢卿尽可留在宫中住。”
谢之容心中惊愕,立刻见礼,“臣谢陛下厚爱。”
萧静勉政务繁忙,亦无甚可叮嘱的,又说了两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谢之容偏头,毫不意外地接触了到了萧岭的视线,他犹豫了下,“臣打扰殿下太过,若是殿下不愿,臣不会……”
萧岭本想顺手一拉谢之容的手,伸到一半突然想起面前的这个谢之容可不是以后那个,遂放下手,转而摸了摸鼻子,“不会不愿意,”他眼中似乎闪着若有若无的光,尾音愉快地上挑,“更不叨扰,孤仰慕之容许久,之容能留下,孤求之不得。”
明明该是非常礼贤下士的话,却因为用词的缘故,怎么听都令人觉得暧昧。
可萧岭又姿态坦荡,毫无戏弄淫猥之意,眸光清明自然,眼中只有欣赏与笑意。
仿佛一切,都是谢之容多想了。
少年人到底不如之后那个心思九曲的老狐狸,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萧岭到底哪里不对,反而最终觉得是自己心思龌龊,唐突了眼前这个待自己亲近,毫无架子的皇储殿下。
萧岭忽问道:“之容,你今年多大?”
好像根本不曾注意到谢之容的窘迫。
谢之容收敛心神,回答:“臣今年十六。”
萧岭点点眉心,“十六,倒与孤同岁。那,你是几月的生辰?”
“臣生辰在六月。”
萧岭道:“孤是十一月的生辰,之容却比孤大些,”唇瓣翘起,露出个笑来,“私下无人之时,孤倒可以叫之容兄长了。”
谢之容似乎被惊到了,立时回答,“臣,”舌头打了结似的,不明白萧岭的思绪怎么如此跳脱,“臣不敢,此于礼不合,殿下这般,实在太过折煞臣了。”
萧岭还未见过谢之容这般慌乱,一时升起了点不道德的快乐,见谢之容耳朵都泛着红,竟如熹光映雪一般,他微微凑近,将距离控制在一个既不算冒犯,却又不疏离的距离内,微微矮身,为了更好看清低头的谢之容的神情,“兄长不行,那,”他轻笑道:“哥哥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发烧了,但是没有阳,非常感谢各位的关心,可能是体质比较差,感冒反反复复没有好。
番外还有一个,预计明天发出来,因为我觉得我现在很难思考了,之后如果还有,就在下一章作话里补充,不另开收费章节。
感谢所有对本文订阅、收藏、灌溉、投雷、评论的宝贝,我始终感谢并感激,谢谢所有人对我的喜欢,希望有缘,能够下次见面。
还没完结,还没完结,明天还有!
爱你们,啾咪!
照破山河 2022-12-14
第121章 番外一 镜花 下
谢之容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踏出的书房, 印象最清晰的便是从耳廓一路燃烧到双颊的炙热温度,唇瓣开阖许久,最终只狼狈地吐出胡闹二字, 迎着萧岭似有戏谑调侃的目光又气恼, 气恼自己为何这般窘迫, 更气恼萧岭的从容自然。
谢之容按了按眉心, 回过神来时已在自己书房的竹席上端正地跪坐着了。
堂堂储君,未来帝王, 言谈竟如此轻佻。
但转念一想萧岭的语气,又觉得是自己多想,冤枉了他,一时纠结难熬, 连手中的珍本古籍也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与谢之容所处偏殿不过一殿之隔的正殿寝宫内, 萧岭毫无坐相地靠着引枕,懒散地眯着眼, 想起谢之容方才的反应, 要笑又忍住, 下颌抵在掌心,手指半遮着唇角弧度。
站在不远处正在低声同宫人说着什么的许玑不着痕迹地往太子的方向看了一眼,一转脸, 眼中的担忧立时烟消云散。
殿下这是,怎么了?
用过午膳, 萧岭抱着一匣子书去找谢之容请教。
此刻的谢之容相当公私分明,哪怕他心中再悸动, 再茫然纠结, 不知靠近还是疏离, 面对着诚心求教的萧岭, 谢之容都不会拒绝。
面对着接过书,还担心地轻声问他:“殿下怎么不命人将人送过来的?”谢之容,萧岭终于体会到了假公济私的快乐。
萧岭笑道;“孤可不想让之容觉得孤养在深宫娇生惯养,四体不勤,不堪造就。”
谢之容清隽的面容上浮现出了几分无奈。
萧岭是个好学生。
这是无论什么时期谢之容都能意识到的事情。
思维敏捷,触类旁通,听人讲解时神情专注,一眼不眨地望着对方,时不时轻轻颔首,恍然大悟时眼中顿时盛满笑意,让谢之容心情也随着萧岭的唇角上扬。
手指压在书页上,萧岭朝谢之容笑道:“孤不若去向父皇请旨,让之容来教孤。”
经过这几日的锻炼,谢之容已然开始慢慢习惯萧岭的天马行空,只颔首笑道:“臣才疏学浅,不敢担此大任。”心里却有点微妙的高兴,恍若有一汪甜水流过。
无论什么事,萧岭似乎都对他报以绝对的信任。
对能力的信任,对品性的信任。
为什么?
谢之容疑惑地想,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一个令自己信服的答案。
可他并不讨厌这种信任,更不愿意去辜负这种信任。
天色渐晚,萧岭礼貌告辞。
偏殿的书房中在一人离去后立时安静了下来。
谢之容缓慢地眨了下眼,然后转身,将桌上刚刚翻过的书收拾起来,放入书匣——萧岭忘记拿走了,也可能是刻意放在这的,以备下次再用。
之后如是几月,皆是如此。
萧岭待他亲近,甚至称得上亲昵,而这份亲昵中并无任何不亵玩的意味在,仿佛是萧岭融入骨髓中的习惯,每一次靠近,都无比的亲密、自然、坦荡。
触碰从开始无意识般地勾住袖口变成了,变成隔着衣料攥住手腕,第一次是萧岭不经意,隔着单薄衣料骨肉相硌合时原本在为萧岭解惑的谢之容语音一顿,然后平静地讲了下去,仿佛谁都不曾在意。
再后来时是偶尔的搭肩,如同军营中最常见的同袍兄弟,还有不隔着衣料的相握,萧岭思索时喜欢擦磨摆弄手边的东西,有笔,有镇纸,还有谢之容搭在案上的手指,摸起来微微热,手背光洁,手指修长,像是一块温热的美玉。
萧岭自小养在深宫中,不曾受过一点皮肉伤,皮肤冷而滑,他摆弄的很细致,往往要从指根摸起,用一点力道下压,往上擦磨,到骨节处要停一停,揉蹭两下,光滑的甲缘在指缝出刮擦,乐此不疲。
是萧岭意识到了不对,立刻松开手,不好意思地朝他道歉,谢之容当然要大度地说无事,眼中明明有一层薄薄血丝,却还要故作淡然地说:“臣与陛下同为男子,不必这般扭捏。”
姿态自然,声音清润柔和,只是微微沙哑,听起来却愈发动人。
像是默许,像是在暗示着萧岭可以得寸进尺。
谢之容说话语气淡淡,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头狂跳的有多厉害,呼吸微乱,紧张得竟微微沁出了汗珠。
萧岭那天离开时天色微暗,待萧岭离开,谢之容如获大赦,以丝帕擦拭,布料被弄得潮湿。
谢之容垂着眼,原本压抑的情绪在此刻喷薄而出。
他在心中唾弃着自己的无耻。
他明知道萧岭待谁都非常亲近,微笑可以随意给予,触碰与抚摸也不是有意为之,待不曾熟识的青年才俊他也会起身虚扶,面对亲眷友人更是如此。
谢之容深知自己绝非特例。
更知道这种程度的触碰似乎也谈不上暧昧。
他明明心有二意,却不拒绝,不曾划清界限,甚至给予若有若无的暗示。
双眼用力阖上,谢之容沉沉地,颤抖地喘了口气。
夏日转冬,又夏。
一年时间里萧静勉将东宫除却太子三师以为的讲师换了几次,他不问萧岭觉得如何,只认可谢之容的眼光。
萧岭之后平白多了四个严厉老师指导,叫苦不迭,若是先前那种,他可以全然无视,只是现在这几位先生都满怀报国热忱,非为禄位,而是为了将来为天下教出个好皇帝来,学识渊博,持重慎重,一行一止皆是当世士子的楷模。
虽然知道萧静勉与谢之容都是为天下计,萧岭却很难心平气和地接受。
毕竟不是谁也不想在自己的世界里日以继夜996好几年,然后到梦中世界读高三。
萧岭见到萧静勉的次数不多,与他朝夕相处的是谢之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