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姑母很好。倒是侄儿,你的伤不要紧吧?自你差人来报後,姑母就一直担心得紧。你可是柴家唯一的血脉了,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
说到这,柴婉芝已是双眼泛红。
"姑母请放心,侄儿天生命大,就连当年的大难都可死里逃生,何况只是遭遇盗贼。况且小侄不是还略通医术吗?所以说,这点小伤,只需几天就可复原。"
"柴大哥,"立於柴婉芝身侧的红衣女子轻声地开口,脸上尽是娇羞的神色,"你不知道,柴伯母近几日来一直为你的伤势忧心,几乎坐立难安。"
"咦,这位姑娘是?"柴荣疑惑地看著眼前这位美丽异常的女子。
"她是你姑父的世交──魏国公的女儿,名唤符昭缘。说起来,你们还曾见过一面呢。那时昭缘才四岁,随他爹来我们家玩,当时正好你也在,还记得吗?"
"哦──是的,我记起来了,那时符世伯是带著一个小女孩的,长得秀气可人。没想一眨眼,就出落成如此天姿国色的姑娘了。"
听到柴荣的话,符昭缘的脸立即染上一片红云,连忙低下头。
"此次昭缘是特意从青州前来看望我的,得知你遇袭受伤後,她也没少费心,甚至连饭都吃不好。真是难为她,既要照顾我,又要为你担忧。"
"对不起,是柴荣不对,劳烦姑母及符姑娘忧心了。"
"不说这个了,你平安到来就好。对了,你身後这位公子看著面生,可是你新结识的朋友?"
柴婉芝从刚才就注意到站在柴荣身後的那位俊雅男子,虽然一言不发,但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自然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能够吸引他人眼光。
"这位莫逸尘公子乃是侄儿的好友。此次多亏了他,竟然三言两语就令那帮山贼全部归顺,侄儿这才幸免於难。"柴荣伸手拉过莫逸尘为柴婉芝介绍。
"莫逸尘见过柴夫人。"莫逸尘嘴角含笑,向柴婉芝行了个礼。
"原来你就是那位先知莫公子啊。家夫之前就已说过,柴荣的身边有一位神通广大的先知。如此看来,果然所言不假,柴荣能得莫公子相助,真是三生有幸。"
"柴夫人言重了。"
起初,柴荣要求他做他的军师,而如今,虽然跟随柴荣前往邺州,但是,他的身份仍只是个普通的平民百姓。
他和柴荣之间,并不存在谁帮谁,只是柴荣需要他的能力,他需要柴荣的势力,他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啊,看我,一见面就絮絮叨叨个没完,都忘了侄儿你还有伤在身,而且你们一路舟车劳顿也辛苦了。东院的厢房早已备好,你们赶紧去歇息吧。"
然後,柴婉芝唤来一个仆人。
柴荣和莫逸尘拜别了柴婉芝後,便由仆人领著向东院走去。
十五
柴荣和莫逸尘被安置在东院相邻的两个房间。
"柴少爷,夫人吩咐小的问您是否需要去请一位大夫?"
"不必了,这点伤我自己处理即可。你下去吧。"柴荣对仆役摆了摆手。
"是,那小的告退。柴少爷若有什麽需要,只管吩咐这院内的下人即可。"
说罢,那人便退出了房内。直到那名仆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柴荣才捂著胸口跌坐到床上。
该死!没想到这伤口这样深,只是走动了一会儿工夫,就已裂开。刚才在堂前,为了不让柴婉芝担心,所以他硬是强忍著疼痛。
好不容易撑到现在,偏偏穆行又在安顿兵士,不在身边。没办法,看来只能自己上药了。
柴荣双手扶著床柱,正要站起来,眼睛的余光瞄到房门口一道修长的素色身影。
"你的伤口又裂了吧?"
莫逸尘走进房内,来到床边。刚才在大堂时他就已经发现柴荣的神色有些不对,额上不时有汗珠冒出,料想是他的伤势发作了。
"没关系,这点小伤一会儿就没事了。"
"行了,在我面前你就不必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了。痛就是痛,承认自己觉得痛很丢脸吗?"
莫逸尘有些气恼地将柴荣按回到床上,然後走到花厅,从那里的桌上拿了药後又折了回来。
"脱衣。"
"嗄?什麽?"柴荣以为自己听错了,莫逸尘怎麽会叫自己......脱衣?
"我叫你脱衣。"
"脱衣?"
"你不脱衣,我如何帮你上药?"
此时莫逸尘说话的口气与眼神,就像平常对待不寻一样,宠溺中带著些许的无可奈何。
自从为救莫逸尘受伤後,莫逸尘对他的态度似乎就有所改变,不再像过去那样冷冷淡淡的,甚至,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点点的关心。
有了这种认知的柴荣,不知为什麽,心中一阵窃喜。
然後,柴荣照莫逸尘的话解下上衣,只见肌理纠结的上身缠绕著的白色绷带,已被渗出的血丝染得刺目的鲜红。莫逸尘微蹙起好看的眉头,仔细而又轻柔地为柴荣清理伤口。
感觉到莫逸尘修长的手指就按在自己的心口上,他的脸离自己是那麽近,仿佛就是贴在自己的胸前......那淡雅的面容,仍像竹林小舍中的梨花般──洁白脱俗......还有他的身上,仿佛还带著幽幽的梨花香,直扑向他的鼻尖......渐渐地,柴荣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急促......
"......为什麽要救我?"
正在失神间,柴荣隐隐约约地听到莫逸尘的低语。
"你说什麽?"
"我说,那个时候,你为什麽要舍身救我?"
莫逸尘抬起头直视柴荣的眼,漆黑的双眸不似往常平淡,反而渗进了一丝复杂的感觉。
"为什麽要救你?"柴荣想了一想,然後勾起嘴角,"我救你,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是的,算起来,我们相处的时间至多不过一个月,交情也并不算深,所以我想不通,你为何要舍命去救一个泛泛之交。"
"泛泛之交?你的意思是──我们是泛泛之交?"
"难道不是吗?我以我先知的能力适当地给你一些建议,你则帮助我寻找玄土玥,我们只是这场交易的双方,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只能算是泛泛之交吗?"
"交易双方?很好,原来你就是这麽想的。"
柴荣微微眯上眼,眼眸中折射出危险的光芒,伸出的右手蓦地抓住莫逸尘放在自己胸前的手。
"你......做什麽?"莫逸尘的眼中掠过一丝惊慌,看著柴荣的脸在眼前逐渐放大......
"逸尘,你不是叫我在你面前说话不要言不由衷吗?所以,我现在告诉你实话──我救你,因为我不要你死;还有──我不准你说我们只是交易双方,只是泛泛之交。"
柴荣说话的语速虽然缓慢,且语气轻柔,但是他近在咫尺的脸却散发出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吐出的话语带著温热的气息贴上莫逸尘冰冷的脸颊,几乎令他窒息......
"柴大哥,你在里面吗?郭伯母让我来看看你这里还有没有缺什麽。"
一道清脆的女声打破房内两个人的僵持,莫逸尘猛的回过神,抽出了被柴荣紧握的手。
柴荣有些怅然若失地摊开原先握著莫逸尘的右手,那里还留著莫逸尘手中的温度......
"药已经差不多上好了,我先告辞。"
说完,莫逸尘就匆匆地离开了这个让他心跳如麻的地方。
"啊,原来莫公子也在啊,昭缘有礼了。"
出门时,经过那个娉婷的红色身影,心中更加不安......
"柴大哥,你的伤势不要紧吧?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待柴荣穿戴完毕後,符昭缘走进房内。
"不用了,多谢符小姐的好意。对了,柴荣还未谢过符小姐近日来对姑母的照顾。"
柴荣轻轻扬起嘴角,对符昭缘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惹得符昭缘心中一阵小鹿乱撞。
"柴大哥不必见外,郭伯母平日里就视昭缘如己出,所以我为她老人家尽些孝道也是应该的。倒是柴大哥你不必如此见外,直接叫小妹昭缘就好,记得小时候柴大哥还曾经带我去抓过泥鳅呢。"
"呵呵,原来你还记得啊,那时我们玩了一身泥回来,最後还被家中长辈们狠狠责罚了一番呢。"
提起往事,柴荣的目光也渐行幽远......
"说实话,昭缘,我很意外会再次遇上你,不过我很高兴,你啊,比小时候更加水灵了。一看到你,我心中就有一种亲切感,就像是一个可爱的小妹妹......"
可是......柴大哥,我一点都不想做你的妹妹呀......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下定决心......今生,一定要做你的新娘......
符昭缘痴迷地看著柴荣俊朗的脸庞......只是,正沈浸在回忆中的柴荣没有发觉符昭缘爱恋的眼光......
十六
弹指间,柴荣在郭府已经住了数日。这段时间,穆行天天伺候在他身旁,而符昭缘也经常前来探望。
相反,莫逸尘虽然就住在隔壁,但是一反之前的关心,连日来,连柴荣的房门都没有迈进过。
柴荣知道莫逸尘还在介意那天的事。那个时候,他的确是一时冲动,但是,任是谁,听到莫逸尘那麽冷淡的话,都会生气的。
後来,他屡次去找莫逸尘,想向他道歉。但每当走到莫逸尘的房门口,他不是避门不出就是随便找个理由,低头离开。
可恶!自己就那麽可怕吗?他连看都不愿意看一下自己。莫逸尘的回避使得柴荣的心日渐焦躁。
"柴大哥......柴大哥......"
"啊?"柴荣骤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一回神,对上符昭缘埋怨的目光。
"柴大哥,你是怎麽了,人家跟你讲话,你却老是不搭不理的。"
"对不起,昭缘,柴大哥可能是因为受伤的关系,所以难以集中精力。"
"真是这样吗?那柴大哥你可要多注意休息啊。"
"嗯,我知道了。啊,昭缘,柴大哥现在有点乏了,想小睡一下,我们改天再聊好不好。"
"这样啊,那昭缘也不便打扰,柴大哥你好好休息。"
待符昭缘走後,柴荣马上翻身下床。他今天非要找莫逸尘好好谈清楚不可......
在郭府东院的南边,有一小片竹林。因为位於府院的边角,所以平时鲜少会有人来。
莫逸尘背对著不寻站在一棵翠绿的竹下,正在发呆......
......我救你,因为我不要你死;还有,我不准你说我们只是交易双方,只是泛泛之交......
当时,听到柴荣说这句话时,他只觉得心无法抑制地狂跳,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蠢蠢欲动,甚至,头一次有了想逃的念头......
几日来,怕自己见到柴荣时无法克制的心跳,所以,不断地躲避著他。
"公子,你看这里像不像我们竹林小舍的那片竹林?"不寻的声音打断了莫逸尘的沈思。
"怎麽,想家了?如果你想回去的话,我们即刻就可以向柴荣及郭夫人辞行。"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说看到这片竹林,感觉就像身在竹林小舍,这样心情也会好起来的。"
原来,不寻是在安慰他......
莫逸尘转过身,习惯性地揉了揉不寻的头发,这才发现,不寻都已经快有自己高了......
"唉呀,公子,你怎麽还是喜欢摸我的头呀,连柴大哥也被你传染了。"
不寻闭起一只眼,张大嘴高声抗议。忽然,感觉按住自己头顶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
"公子,我发现你好些天都没有去看柴大哥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不寻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疑问问出口,眼角偷偷地留意著莫逸尘的表情。
莫逸尘的脸色没有变化,只是淡薄了脸上的笑容。
"没有啊,我怎麽可能跟人吵架?"
"那你为什麽都没有去看望柴大哥,毕竟他是为救你而受伤的啊。"
"嗯,我知道。我很感谢他。"
"可是,我觉得公子嘴巴上说感谢,但实际上一点表示也没有。老爷生前不是常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吗?"
"不寻,你这是在说我忘恩负义吗?"不寻认真的语气让莫逸尘哑然失笑。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样对柴大哥太不公平了。"
不寻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不寻觉得柴大哥对公子真的很好。且不说这次他舍命救了公子,平日里,他对公子也是细心倍至。在汴京时,我见他特意叫人加厚了马车的坐垫,就因为担心公子不习惯长途跋涉。相比之下,公子对柴大哥却总是不理不睬,所以我觉得这样对柴大哥很不公平啊。"
莫逸尘敛下眼。他知道柴荣对自己照顾周到,但是,正是这样的关心,让他迷惘......而他霸道的言行,总使他有一种会被吞噬的感觉......
"对不寻好的人,不寻也会对他好。所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我不明白公子为何如此苦恼。"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他和柴荣之间,真的可以这麽简单吗?
"咦,公子,那不是柴大哥吗?他的伤还没有好,怎麽就跑出来了?"
莫逸尘顺著不寻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向这里走来。夕阳的余晖照射在他的身上,却反射出更加抢眼的光芒,他的体内,似乎天生就散放著无限的热力,比太阳更加火热。
"不寻,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不行,那种窒息的感觉又来了,他还是无法面对柴荣。
"公子,你就别再躲了,趁这个机会与柴大哥言和吧。"
接著,不等莫逸尘回答,不寻就一溜烟地跑开了。经过柴荣身边时,看了看柴荣,又指了指莫逸尘,好像还低声说了些什麽。
莫逸尘被留在原地,感觉自己从未这麽手足无措过,心里一波波的紧张感不断地涌上来。
自从遇上柴荣後,他几乎已经将他本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有的情绪全都尝试过了:惊讶,紧张,无措,还有害怕......
"逸尘。"
低沈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一抬眼,被卷入一双黑色的深潭之中......
十七
"柴荣,你伤势未愈,怎麽不留在房内歇息?穆行呢,他怎麽没有跟著你?"莫逸尘不愿意让柴荣看到自己的不安,只好先开口。
"穆行出去买药了,而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柴荣的双眼直勾勾地盯著莫逸尘的脸,让莫逸尘不敢直视他,只能撇过头去。
"现在已近晚饭时刻,我们还是回去吧。有话明日再说不迟。"说著,莫逸尘转身就要离去。
"慢著,"柴荣伸出手臂拦住了莫逸尘转动的身躯,"等到明日,你又会有一大堆的理由来搪塞我,或者干脆消失不见。所以,我此刻就要将话说明。"
"唉!那麽,你有话就请讲吧。"不得已,莫逸尘只能转正身躯,面对柴荣。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我那天的行为过於鲁莽,希望你不要在意。"
"那些小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所以你也不必感到抱歉。"
"那我就放心了。不过──逸尘,你也要向我道歉。"
"我?"莫逸尘不解地皱起眉。
"因为你的话伤了我。"柴荣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我说什麽了?"莫逸尘更加莫名其妙。
"你说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还说我们只是泛泛之交。"
到现在,柴荣想起这些话心中仍是满满的不快。
"当初,是你说的,我助你一臂之力,你帮我寻找玄土玥,我们各取所需。这不正是交易吗?"
"该死的,你......"没想到当初自己为了留下莫逸尘而使的权宜之计今天居然被莫逸尘拿来当作反驳自己的借口,"你知道,我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