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又是什麽意思?"
"在我心里,你根本就不是什麽交易对象!"柴荣激动地提高音量。
真受不了,这莫逸尘居然是个这麽爱钻牛角尖的人。
"如果你只是个交易对象的话,我为什麽要不顾性命地救你?我说过,我救你,因为我不要你死!也就是说,在我看来,你是一个难得的朋友!"
"朋......友?"莫逸尘喃喃地重复道,脸上一片茫然。
"那当然。我欣赏你的临危不乱的气度,敬佩你豁达平静的心态,所以我要交你这个朋友。"
尽管偶尔面对这个"朋友"时,他的心会跳得比较快,但是,他应该是把他当作朋友没错。
"正因为如此,我会关心你,会救你,而听到你说那麽无情的话时,我更会气愤!"
朋友?想他莫逸尘从小与世隔绝,自父亲过世後,陪在他身边的就只有不寻。所以,他从来没有什麽朋友,也不知道怎样的交情才算得上是朋友......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所谓的朋友,就是这样的吗?
"逸尘,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柴荣发现莫逸尘正愣愣地看著他,对他说的话却没有任何反应。
"我们这样算是朋友吗?"莫逸尘轻转过身,细长的手指抚上光滑青翠的竹干。
"反正我已把你当作我柴荣的好友看待,所以,你也要......"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做朋友吧。"莫逸尘突然转过头,子夜般幽黑的眼眸噙著笑意。
也许正是因为从未与人有过太多的交往,所以,他在面对柴荣时才会手足无措。既然如此,那只要他摆正了心态,交一个朋友,应该可以吧。
......即使是天,我也会与它抗争到底......
其实,不知不觉间,他早已被柴荣的霸道张狂所吸引。这样的人,浑身上下散发著一种惑人的魔力,令人心甘情愿地跟著他的步伐,共同向未知的命运挑战。
"逸尘......你真的是这麽想的吗?"柴荣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次莫逸尘的想法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你既然当我是朋友,我自然也将你视为朋友。"
傍晚的微风吹动树叶,寂静的竹林中传来"沙沙"的声响。在轻舞的竹叶下,莫逸尘带著释然的表情微笑著,清淡的神韵就像一幅宁静致远的山水画那麽舒心怡人。柴荣发现,自己的心跳──又加快了......
就这样,柴荣和莫逸尘在竹林中相视而立,他们的目光都放在对方身上,所以并没有发现竹林外,看著他们的另一双惊愕的眼睛。
刚才,符昭缘离开东院後,想起自己的手绢还在柴荣的房间,便又折了回去。回去後却发现本该在休息的柴荣居然不知所踪,於是,她就一路寻了出来。
结果,在经过竹林时,被她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为什麽......柴大哥,你从未这样地看过我,为什麽却对一个男子露出这样著迷的神情?
夕阳西下,葱郁的竹林中,桔红的阳光洒在三个人身上,拉出三道长长的黑影......
十八
清晨,莫逸尘刚踏出房门,不寻就从阳光中跳到他面前。
"公子,你看,今日的天气真好。"
"嗯,是不错。"
莫逸尘向院中望了望,耳边传来阵阵欢快的鸟语。
"不寻,你今天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就离开澶州。"
"啊?这麽快?"
"柴荣的伤势已经复原得差不多了,再耽搁下去恐怕延误军令,因此,他决定明天就启程前往邺州。"
"可是,我都还没来得及在澶州好好地玩儿一下呢。"
"那有何难。不如这样,穆行,你今日带不寻出去走一走吧。"柴荣与穆行从房内出来,正好听见不寻的抱怨。
"啊,真的吗?太好了!"
"啊,又是我?"
听到柴荣的话,不寻与穆行的反应截然不同。不寻的脸上闪耀出兴奋的光彩,而穆行则是一脸的沮丧。上一次在汴京带不寻出去玩的惨痛经历还历历在目,只希望这次不寻不要再闯什麽祸才好。
"哎,柴老大,莫公子,你们要出去玩吗?那我们也一块去吧。兄弟们这几日都要闷死了。"李虎等人此时也来到东院,刚巧听到柴荣说的话。
过去做山贼时,他们天天在山间奔走,自由惯了,而这几日,成天地呆在郭府内,早已感到枯燥难奈,所以现在,一听到要出去玩,也是兴奋非常。
"也好,明日我们就要出发了,大夥就趁今日出去玩一下吧。不过记住,不可骚扰百姓。"
於是,穆行,不寻,及李虎等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郭府。
待穆行他们走後,柴荣和莫逸尘散步到了郭府的小花园内。自从那日在竹林的谈话後,他们之间的相处已日渐自然。
"逸尘,不如我们也出外走一走吧。"
因为伤病,一连数日躺在床上,也著实让柴荣觉得浑身僵硬。
"可是,你的伤刚好,不宜四处走动。"
"放心吧,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如果不行的话,我又怎会决定明日启程呢。所以,今天出去舒活一下筋骨也是应该的。"
"这......"
"走吧,我带你去一处地方,在那里可以一览澶州城全景。"
"嗯,好吧,出去透透气也好。"莫逸尘微笑著接受了柴荣的提议。
"柴大哥,你们要去哪里?我也要去。"
柴荣带著莫逸尘正要离开,一道红色身影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後,叫住了柴荣。
"昭缘,我与莫公子要去西郊的山上。你一个姑娘家爬山不方便。"柴荣回过头,对符昭缘轻柔地笑著。
"可是,柴大哥,你明天就要走了,却不给昭缘一个机会与你好好告别一下。"
符昭缘眼带哀怨,一脸的委屈。为什麽柴大哥宁可选择那个莫逸尘,也不愿意陪自己呢?
"昭缘,姑母不是说今晚会设宴为我们送行吗?到那时,我们再道别也不迟啊。再说,此次虽然离别,但日後,我们定会再见的。"
"可是......"
"好了,昭缘,柴大哥答应你,稍後给你带份礼物回来作为赠别之物,好吗?"
柴荣安慰地拍了拍符昭缘,便拉起莫逸尘的手向前走去。留下身後的符昭缘,站在原地,看著前方相偕的一对背影,神情幽怨......
自离开郭府之後,莫逸尘就一直不断地回想著符昭缘那含冤带怨的神情。不知为什麽,每当见到符昭缘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有一丝不安......而且,是他过於敏感吗?符昭缘看他的眼神似乎总带著或多或少的敌意......
符昭缘......唉,最近让他感到迷惘的人的好像越来越多了......
"逸尘,我们到了。"
柴荣在一处山崖边勒住马。只见清碧无云的天空下,整个澶州城尽收眼底,远处,还依稀可见奔腾不息的黄河从澶州城边蜿蜒而过。
柴荣带莫逸尘下了马,走到山崖边上。放眼这壮阔的景色,不由得令人思绪万千,感叹天地悠悠。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但愿终有一日,真能四海生平,也不辜负了这大好河山。"
站在柴荣身侧的莫逸尘听後了然地笑笑,说道:"天数命理,均是照著一定的规律循环而行的。不论如何运行,这命数总会回到原点,所以,这天下,历来分久必合......现在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不久以後,定会有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出现,来收拾这广阔江山的。"
"何必等将来?"柴荣将注意力转移到莫逸尘脸上,嘴里道出的却是惊世骇俗的话语,"如今君主年幼,又有苏太师这样的奸臣把政,以致朝纲混乱,民间怨声载道。这样的朝廷,如果终究会走向灭亡,那我认为,倒不如尽早反了吧。"
"柴荣,你不要冲动,现在时机未到。"
"我知道,"柴荣苦笑了一下,"你也看到了,我姑父对大汉朝仍是忠心耿耿,他老人家不可能起兵反汉,也绝不会允许我起事的。"
"郭老元帅的确是忠心可嘉,不过世事总是难料,沧海桑田,变化无常,也许有一天......"说到这里,莫逸尘止住了话,只是莫测高深地望著脚下的风景。
"逸尘,你的意思是......"
"总之,柴荣,你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莫逸尘的话让柴荣有一时间的怔忡──这是莫逸尘第一次对这类关系到国事的话题有所反应,这是不是意味著他......开始帮助自己了?
十九
飒飒的风中,莫逸尘与柴荣一起欣赏著眼前的美景。
站在山顶上望去,绵绵的云海层层叠叠,直达天际。天空下,历尽千年的古城,静静地坐落在黄河岸边,带著一份历史的沧桑及庄严。
莫逸尘不禁深深地迷醉於这广阔的江山画卷之中。
"这澶州真不愧是号称帝丘的颛顼遗都,处处体现著一种神圣的气魄。"
"颛顼?你指的是那位传说中的上古之神?"柴荣转过头看著莫逸尘。
"嗯,就是那位绝地天通的北方天帝。"
"所谓的绝地天通,那不过是民间的传说罢了,难道真有什麽天界的存在吗"柴荣不屑地说道,他对这些荒诞不经的传说向来嗤之以鼻。
"其实人们所说的天界,只不过是人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凡人因为对那个世界不了解,所以才会觉得它神秘莫测。"
"哦?看来你对这个天界颇有了解。"
"记得在我小时候,常常梦见一位白发仙翁。"
"白发仙翁?"好耳熟的故事,"莫不是又是告诉你什麽玄土玥的事吧?"
莫逸尘轻笑了一下,风吹起他的黑发,一缕发丝覆住了他的面容,让柴荣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在梦中,这位仙人告诉我在人界之外,还有一个五方神界的存在。"
"五方神界?那是什麽东西?"柴荣皱起双眉。
"那要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最初,在混沌天神的统治之下,这世界本是一片混浊。後来,盘古神打败混沌天神,开天辟地。而他的後人,也就是上古之神,就与凡人们共同生活在地上。"莫逸尘缓缓地述说著自己从未与外人道的故事。
"那时,炎帝神农氏本是这天下之主。然而混沌天神的後人,就是蚩尤一族,不断地兴风作浪。炎帝忍无可忍,便与轩辕黄帝联盟,大败蚩尤。但是,战胜蚩尤族後,炎帝与黄帝之间的联盟起了争执,以至於兵戎相见。"
"哼,看来连神仙也逃不过这些利欲纷争。"柴荣冷哼一声。
"最终,炎帝神农氏战败,退居南方,成为南方赤帝。黄帝战胜後,将南,北两方领土各赐给两个子孙,分别是北方玄帝颛顼和西方白帝少昊。黄帝则占据中央,成为中央天帝,在五方之中,居於正统。再加上由青帝伏羲及他的妻子女娲管理的东方,这五位帝君掌管的东、西、南、北、中五方合起来,便被称为五方神界。"
"照你所说,这五方神界本在地上,那为何要与人世分离呢?"柴荣提出另一个疑问。
"那是因为黄帝接管了中央天帝後,天地间仍未完全太平,蚩尤族後人仍是时常进犯人界,骚扰百姓,同时,炎帝一族中有一位大神共工,他不甘心於炎族的战败,便起兵与黄帝的子孙颛顼争夺北方天帝的宝座。"
"勇气可嘉的神明,但可惜注定要失败,想那颛顼的背後可是有天帝称腰,且五方神界中,天帝的势力就占据了三方,根本就是寡不敌众。"柴荣忍不住评论著。
"的确,共工失败後,怒触不周山,以致於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在连接天地的不周山倒後,颛顼趁机提议绝地天通,一来阻隔蚩尤族前往下界捣乱,二来,也防止凡人随意闯入神界,扰乱神规。於是,诸神就将五方神界迁移到天上,并切断天梯,断绝了与人间的通路。从此,五方神界正式成为独立於人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上古诸神们就在那里繁衍生息下来。"
说话间,莫逸尘的目光逐渐地向遥远的天边望去,宛如在天的彼端,就是那传说中的五方神界。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麽......"柴荣桀骜的目光随著莫逸尘的视线射向天际,"我很怀疑,为何世人要如此崇拜神明,一生虔诚地供守著一个神位,甚至坚信有一天,神可以帮助他们得偿夙愿。"
"这可能是一种寄托吧。凡人们无奈於自身的渺小,对未知的将来总是感到迷惘。相比之下,他们认为神应该是万能的,能够为他们消除一切痛苦。所以,他们将未来寄托在了神的身上。这样,对他们来说,便有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希望。"
"哼,在我看来,与其听天由命,倒不如自力更生。那些所谓的神明,不也是为了自身安宁,抛弃世人的自私自利之徒?现在,搞不好他们自己还正陷於权力斗争中无法自拔,哪有多余的精力拯救世人?"柴荣收回目光,走到惊尘身边抚摸著它发亮的身躯。
"那倒未必,那位仙翁曾说,现在的五方神界早已结成联盟,和睦相处,相比人间,要安宁许多。"莫逸尘也走到惊尘旁边,轻抚著它的鬃毛。惊尘则自顾自地吃著草,不理会站在它身边的两人。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我梦中所得,是真是假还不得而知。"
"就算真有其事,那所谓的安宁恐怕也只是表面的假象。我就不信那个炎帝能够心平气和地看著别人占据著本属於自己的天帝宝座,还有那个蚩尤族,他们会甘愿长期地被镇压吗?"
说到这,柴荣的表情刹时变得有些森冷,心中没由来地一阵气愤,"就算如今已过去上千上万年,那他们的後人呢?难道他们的後人也会心甘情愿地受制於人吗?哼!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夺回该属於我的一切。"
"唉!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莫逸尘低下头,轻轻地叹息一声,"为什麽世人就是看不穿呢?权势名利就那麽重要吗?今日的光华荣耀,不过是明日的黄花,只能随风凋零。大千世界,全在微尘啊。"
"即使最後要化为尘土,但至少生前可以创就一番事业,这样也不枉人世走一遭。"
虽然此时阳光明亮,但却远不及柴荣的双目耀眼。他的身上,是那麽自然地焕发著张扬的霸气。一股强烈的气息,迎面扑来,这一次,莫逸尘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是真龙之气......
二十
第二日一早,郭府的门口已排列好一队人马,整装待发。
"莫公子,你们一路上要多加小心。侄儿,见到你姑父,代我嘱咐他保重身体,切莫太过劳累。"柴婉芝站在大门口,对柴荣及莫逸尘细心地叮咛著。
"是,姑母,侄儿知道。"
身体已完全康复的柴荣一改受伤之初的虚弱无力,恢复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郭夫人也请多珍重身体。"
莫逸尘带著温和的笑容,对柴婉芝拱了拱手。在郭府住了这麽些日子,柴婉芝的和善总让他倍感亲切。
"多谢莫公子关心。"柴婉芝朝莫逸尘温婉一笑。
正在柴荣与莫逸尘转身要走时,站在柴婉芝身边的符昭缘忽然伸手抓住柴荣的手臂。
"柴大哥,你过来一下。"
接著,没等柴荣有所反应,符昭缘就将他拉到了一边。
见两人在一边低语的样子,站在莫逸尘背後的不寻在他耳边悄悄地问道:"公子,你看他们二人在窃窃私语些什麽?"
"既然是私语,那又怎会让我们这些外人听见。不寻,别管人家那麽多事,我们先上车吧。"说著,莫逸尘扭身就上了马车,连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