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剑气寂寞雪(修改版)————朱明

作者:朱明  录入:12-19

他曾经那样看着我......一闪而逝的绝望和疯狂。
他对碧玉嵊温存无比,却越来越消瘦,总是中夜徘徊在桃花庭院。
他以前清若远山的眼睛,变得凌厉孤傲。
原来如此。
心头痛得撕心裂肺,我厉声号叫起来,泪水涔涔而下,喉头一甜,一片猩红染透沙帐。
小白大惊,赶紧扶住我,叫道:"紫儿,你别吓我!"
我狠狠瞪着他,沉声道:"小白,我稀里糊涂对你做下这等禽兽不如之事,你、你杀了我吧!"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呐呐道:"你哪有......禽兽不如?"顺手擦去我嘴上的血水:"你老是撕我衣服,咬我,别的也没什么啦。"
我心下一动,低声道:"我......没有做别的?"
他漂亮的桃花眼一下子瞪圆了:"哼!你老是叫着凌,我才不肯让你做别的!"凶悍美丽的眼睛一下子凑近过来,小白大声道:"紫儿,你要亲近我,先得叫对我的名字!"

次日,我发贴天下,娶白雪潇为男妻。
这个决定大概有些惊世骇俗,蓄养男宠的人虽然不少,大马金刀地摆正招牌娶男子为妻,那是很罕见的事情。但我要天下人知道,白雪潇不是我的男宠,他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这样,五年之后,就算我身亡,小白也可以理所当然地继承叠楼。
小白为我做尽一切,我总要为他仔细安排。他在叠楼没有我的地位,却为了叠楼事务结下不少江湖恩怨,我不希望我死后他无依无靠,被人追杀。所以,我要用整个叠楼的权位庇护他。
何况,事情已经这个样子,我娶小白也算合情合理吧。
他是我的啮臂之盟。就算错了,我也只好一错到底。至于凌,我曾经为他那样心动、绝望、妒忌,可我们并无缘分。
迫于我的地位,各大门派就算对娶男妻之事大大不满,也都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大宴群雄,婚礼上宾客如云,朝贺的礼物也是络绎不绝。
那么多喜盈盈的笑脸,为什么我心里还是隐约悲伤?不,我不要想起凌,我已经错过。
"寒山无名客到,贺仪宝剑一把,明珠、白壁各两箱,黄金十万两!"司仪这话一说,群情轰动!
不少人低声议论起来:"好家伙,这份贺礼真是厉害!叠楼一下子富可敌国了!"
"无名客出手好大方,看来他和叠楼主人交情不错啊!"
"礼物过分贵重了,可别是存心砸场子吧?"
我没心情理会这些人乱七八糟的议论,呆呆地回头,呆呆地向着门口走去。
他来了!天啊,他竟然来了!我就要见到他,谢天谢地!不,怨天怨地,我不能见他啊!
我脑袋轰轰作响,脸上激辣辣发烫,诸般情绪搅得我心里翻江倒海一般!
焦切。
甜蜜。
苦涩。
迷茫。
我似乎失去了生命,只有灵魂迷迷茫茫飘向他。我已经是小白的丈夫,不能这样了......可是......来的是凌......我该怎么办?
他静静走了进来,修长的身影背对着天光,映出一圈光亮的轮廓。
还是那么气势挺拔,玉山一般的男子。可为什么又瘦了那么多?
凌,你怎么总是不能照顾好自己?
我慢慢走了过去,看到他在对我静静微笑。
眼光是温柔的,甚至有些疲乏,也有些爱惜。我心惊肉跳,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眼中的倦意。就像一头厌绝红尘的天鹰,随时会微薄在云层中。
我茫然了一下,竟是无言以对。
他不再是我的主人,我也不能再叫他"凌",我该说什么?
小白听到不对,已经自己去了盖头,也不管司仪大呼小叫,疾步上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凌,低声道:"无名客,你来贺喜么?我和紫儿都很感谢你啊!"
他故意把"我和紫儿"说得特别重,我明白他着急的心情,凌听到这句,却只是淡淡微笑,温和地抬起手,轻轻拂了一下小白额角一丝碎发,柔声道:"雪潇,你......成家了,虽然有点和别人不一样,我还是很欢喜。明珠、白壁、黄金,那都是给你的。"剩下一样就没说了。
我心里有数,那把剑,是他留给我的礼物。听着凌这么慈和地对小白说话,我心里竟是一阵痛苦。
凌,到底你在想什么?
小白被他搞得有点莫名其妙,微微一侧头,避开他的碰触,有点别扭地说:"谢谢你的礼物,太贵重了!"小白是个爱恨分明的人,他一直不喜欢凌,那也是根深蒂固了。
凌只是笑,静静看着他,神情若有所思。我很想和他说点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只好静默。
凌的眼神有些恍惚,并不看我,慢悠悠地说:"本来想早些日子过来,玉嵊的病拖了一阵。"
我听得只好干笑,还是无话可说,心里酸涩无比。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又低又慢:"我来到半路,正好......正好听到你们成亲的消息......"
我吃了一惊,原来,凌事先不知道我要娶小白,他安顿了碧玉嵊,就来找我的。他本来想说什么?我的头一下子痛得厉害,连他的声音也听得模糊了。
为什么弄成了这样?他不是根本不把我当回事么?他竟然是特意来看我的!是觉得我可怜,有些放心不下吗?
"......所以匆忙备了些礼物。其实选得太俗气了些......不要嫌弃啊。"
他慢慢地终于说完了,我直愣愣看着他,几度张口结舌,终于嘶声道:"好。"
除了这句,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又看看我,再看看小白,某种近乎阴郁的表情匆匆一现,然后说:"就这样吧,恭喜赵楼主大婚。在下还有些事情,就告辞了。"
小白盯着我,我们一起把他送了出去。我明白小白心里的不安,也不说破。他如今是我的妻子了,我总该顾及他的情绪,不要他伤心。
凌带着随从策马远去,虽然英姿矫健,玄衣的身影竟是清瘦得似乎随时可以乘风归去。
黄沙漫漫,迷了我的眼。

宾客散尽,我让小白先睡,自己去看凌送给我的剑。
那把剑比普通的剑器要宽短一些,寒意如雪,剑尖处却有一粒眼泪般的嵌珠,柔光温存徘徊。霜白的剑身上,有一丝腥红的断痕,像泣血的艳色。
是叠恨剑!
当初断在叠楼,被小白帮我带出来,我却在七杀庄那场赌局中掉落了它,忘记带走。
想不到凌又请人修好了叠恨剑,送还给我。
这把剑,我拿来行刺过他,他曾经手把手教我剑法。这上面记录着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日子。我是他的小小侍从,但我那么迷恋他,全心全意想为他做尽一切,痴狂又自卑,就像他脚下的黯淡影子。
我拼命告诉自己:不要想。那些,都过去了......过去了!
我全身不住颤抖,滑坐在地,拿拳头捣紧了嘴,免得外面有人听到我的嚎叫。
忽然就泪如雨下。
门呀地一声,小白进来了,苍白着脸,看看叠恨剑,再看看我,幽幽道:"紫儿......你......果然心里记着他。"
我定定神,再也无力掩饰,嘶声道:"对不起。我想办法......慢慢忘记他。"这话说着,心里一阵撕裂似的痛,可我还能如何?我不能对不起小白。
小白咬着嘴唇,犹豫一会,说:"紫儿,你后悔了,你......不想要我了,是么?"他紧紧看着我,拼命作出勇敢的样子,目光却带着恐惧。
我心里怜惜,慢慢苦笑了:"不......小白。你做了我妻子,这是我的决定,我就要负责的。"
小白的身子微微发颤,忽然嘶声道:"紫儿,紫儿呀!"一下子泪流满面,扑到我的怀中。我觉得他在不住发抖,或者发抖的是我自己吧,那也没什么区别了。
小白哭了一会,迷迷糊糊在我怀中睡着了。我正要把他抱回去,他微微缩了一下,忽然轻若梦呓似地说:"紫儿,我骗了你......你从没欺负我,每次都是......都是我故意的。我喜欢你......你不要怪我......"
我心头颤了一下,看着他的脸。烛光晕红,他的脸却是苍白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我知道他没有睡着,我也知道他在害怕。
良久的沉默,只能隐约听到我们两人的身子微微颤抖的声音。
我轻轻叹了口气:"我已经隐约猜到了,小白。"小白对我一片痴心,这么做也是意料中事。我该恨他么?
可是......我已无可选择。他待我全心全意,他为我不顾性命,他不惜以男子之身做我妻子,我若弃他,他就是身败名裂。我怎忍如此?
万般都是错,回首事事空。

除了小白是男人,我们之间相处得与别的夫妻大概没什么区别。我和小白的生活平静而忙碌,叠楼总是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处理,谁也没时间伤春悲秋、胡思乱想。
天煞腐骨丹还是时而发作,可有小白帮忙控制着,大概按照他的说法再活五年该没问题的,所以我也懒得想这个了。
不过,我有了每天清晨练剑的好习惯,颇见成效。两年之后,我的头衔不止是叠楼之主,人们更多地认为我是天下无敌的剑客。
小白说,我不要太劳累,免得引发毒性。可是我还是练剑。我无法不练。
剑气漫天,叠恨剑光华如水,那个时候,似乎我可以忘记一切,依稀感觉到那双清若远山的眼睛,全心全意看着我。
再不知道,十七八岁的时候,我曾经那么幸福。
我的地位越来越高,但不觉得有甚么特别的感受。倒是派到无名山庄的探子多次传来消息,碧玉嵊在暗中不断扩大势力,似乎想取代凌。这让我有些担心。
八、伤逝
我不希望小白不放心,借口说外出巡查叠楼事务,再次潜入无名山庄。这一次,我甚至不需要冒充任何人,我的武功早已修习得足够高明,很难被人发现。
这里是我久违的地方,却一切熟悉得宛如梦中。奇怪的是,山庄的侍卫比以前多了好几倍,还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看来,碧玉嵊有心架空凌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他曾经那么痴情激烈,放弃七杀庄,放弃生命,只求凌的真心。这样的感情,难道也敌不过时间和野心么?连碧玉嵊都要背叛吗?
我躲在后园的树丛中,悄悄观察着山庄的布置,心里默默盘算该怎么混进去。
正好看到一个家奴模样的汉子走过,我一跃而下,闪电般打昏了他,把他拖入树林,然后换上他的衣服,用泥土涂黄了脸,佝偻着身子走出去。虽然这点伪装非常浅陋,好在这个家奴本来就身份低下,我又故意弄得灰头土脸的,恐怕没人注意。
才到出后圆的石板路上,忽然有人道:"喂,前面那小子,你帮我把这些东西送到二爷房里去,等着急用的。老子肚子痛,得找个地方方便。"
我一抬眼,看到也是个家奴模样的陌生汉子,于是含含糊糊答应下来。正好,我也想找个理由去看看碧玉嵊现在的情况。这倒是个好办法。
那人匆匆把手里的瓶子交给我,又急忙吩咐一句:"没见到二爷不准私下拆开!"然后捂着肚子冲入林中,大概内急得狠了。
我拿着瓶子子走出一段,眼看四下无人,小心地揭开瓶子的封条,楞了一下。
里面有一股很闷的甜香味,令人头昏,我也算老江湖了,一下子发现这是很烈性的春药。
碧玉嵊拿这个东西干什么?
我摇了摇头,想不出缘故,把封条还是弄好,直接去碧玉嵊的房间。
我走到碧玉嵊的住处之外,还没来得及迈步,早就有两个清秀童子迎上来道:"送药的?拿给我,你可以走了。"
我眼看他们人数不少,不想惊动庄中的人,点点头离开。绕个弯子,却又潜到碧玉嵊内院的另一侧,眼看守卫较为薄弱,无声无息跳进去放倒几个侍卫,躲到窗外的竹林中。
房里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和低沉压抑的哭泣声:"二爷,我们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们吧。"听声音似乎是一男一女。
碧玉嵊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饶了你们?你们一个是庄中侍卫,一个是王护法的老婆,胆敢私通,可杀可绞。"我心下一动,这才知道,原来碧玉嵊在处置偷情的家奴。却不知道他拿春药作甚么。
那女子哭道:"是我不好,是我勾引麦哥,二爷,你饶了他,你打死我都可以。"
那男子抢着道:"不是,不是!是我强迫柳妹的,二爷,放过柳妹吧,我情愿受家法处置,我给你磕头呀。"我听得暗暗叹气,想不到这对男女倒是争着庇护对方,恩爱得很,碧玉嵊又何必和他们过不去。
碧玉嵊冷笑道:"饶过你们,那也容易,这瓶子里是毒药,谁吃了,我就饶过另外一个。"
就听一阵抢夺之声,那一对男女居然争着吃了下去。我知道那是春药,却不明白碧玉嵊要作甚么,只觉莫名其妙。
碧玉嵊大笑起来:"好,真是恩爱呀,居然都吃了。可惜你们不明白,我最讨厌这等虚情假意的恩爱模样,怎么肯放过你们?来人,把这两个奴才押下去分开关了,一人牢房里放一只狼狗!你们啊,吃了春药,和狼狗恩爱去吧!"
他笑得如此张狂,似乎做了什么大大得意的事情,我听得心头一阵起栗,这才知道碧玉嵊已经变成了十足的变态。凌居然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实在令我担心。
那对男女惊叫咒骂不已,被硬生生拖了下去。我悄悄跟着押送的人走,眼看他们被丢入牢中,伸指一弹,趁着牢门没关,无声无息杀了两只狼狗,这才回来找碧玉嵊,还是躲到后面窗户外的竹林里。
他正在对手下发号施令:"王二,你那老婆虚情假意,有这下场也是活该,你别当回事!我要你去蜀中唐家谈一千枚毒砂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王二恭恭敬敬地说:"二爷,已经办妥。"
碧玉嵊满意地嗯了一声:"记住,别让大爷发现。"忽然压低声音道:"新的一批死士呢?训练得如何?"
王二的声音也越发细微,含含糊糊道:"很好......前三批......可以举事......他是病老虎了,我们不怕......"
我听得心头砰砰乱跳--碧玉嵊果然反心急切!他悄悄购买唐门剧毒暗器,训练这么多死士,又大量替换庄中侍卫,看来要对凌下手了!
我手心流出冷汗,一时没注意他们又说了什么,等回过神来,只听王二在压低声音问:"二爷,事成后怎么处置......大爷?"
碧玉嵊长久沉默,我只觉汗水慢慢流下脖子,却听他叹了口气:"事成再说。"
我无心再听下去,悄悄纵出内院,避过众人耳目,奔向凌的书房。他向来喜欢呆在那里的。

书房里一片静默,我远远看到了他,凌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手中是一卷南华经,神情却是一派万古苍茫之意,那么冷峻,那么凌厉。
两年不见,他容貌没什么变化,身形却已消瘦得似乎只剩下傲气。素色长袍虚飘飘地披在身上,逸出群伦,却隐约显得主人的身子状况已是极不堪的光景。
我贪婪地注视着他的样子,只觉心里的激痛一阵又一阵,让我呼吸急迫,神智迷乱。
凌,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模样!
我的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哽咽声,他耳目如何灵光,一下子惊觉:"谁?"又是那种鹰隼般锐利高傲的目光向我逼来。
我站直身子,慢慢走了过去。
他眼神陡然激烈变化了一下,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没有说话。眼中却似乎有风云翻滚、浮生荡摇,无数的情感在变幻着。
呵他的眼睛,神采夺人、宝石一般的眼睛。让我一直不能忘却......
我竭力镇定,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微笑:"凌。"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他的眉峰微微一震,我看着他又要皱眉,忽然生出一个激烈的冲动--好想抱着他,好想亲吻他!我那些古里古怪的梦,那些好色又荒诞的梦,其实都是想着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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