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下,主人竟然击断了一根汉白玉大柱!
我大惊,正要惊呼,他狠狠一掌劈出,轰隆,又一根巨大的白玉柱石轰然而下!
高大的宫苑开始震动,地面颤抖,这个宫墙大概要塌了!主人却茫然不觉,眼中闪动着狂烈的火光。
宫墙发出惨烈的响声,裂缝越来越大,扑地一下,突地塌落。
电光火石之间,我什么也来不及想,爬过去狠狠扑向主人,奋力拉他。
背心忽然一阵剧痛,我大概被飞下来的落石打中了。
大口的腥甜冲出喉头,我猝然陷入一团黑暗。
梦里香氛不绝。
甜腻华美的气息,是他睡房夜夜点燃的南翔香吧。甜得恶心的味道,主人却毫不在意,看得出来,他其实不大喜欢香味,大概每夜的香氛也是为他虚空中等待的那人而点燃。
我在一片黑暗混沌中载沉载浮,朦朦胧胧地觉得有人在温存地亲吻着我的心口。
像春风又像细雨一样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却只在心口附近。
他是谁?
我是个孤儿,后来做了杀手。那时人人害怕我讨厌我,谁肯这么吻着我呢?就算是凝月,她是个天真豪爽的女孩儿,自然也不会做这样亲密的事情。
而且,我的心口,有个极私人的小秘密。
自幼我那里就有个胎记,艳红地灿烂着,正好覆盖在心脏上。我皮肤白皙,经常被凝月取笑,说我是个玉人。那胎记偏偏嫣红如火,看着越发唐突。按照凝月的说话,就像雪地里开了一朵花。
其实这不算什么好话,作为一个杀手,自然不愿意心口上开出一朵花来,多么不祥。
凝月其实很淘气大胆,有点小男孩性情。那时候,她经常和我捣蛋,甚至有次趁着我洗澡,大摇大摆跑进来轻笑着抱走我的所有衣服。结果,那次脸红羞愧的是我,不是她。
那个野丫头,到现在我才明白,一直喜欢她,大概像喜欢一个可爱的小妹吧。当我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却不是这样温馨的回忆,而是强烈到燃烧的感情。
那亲吻慢慢热烈起来,伴着一个含含糊糊的叹息声:"我为什么现在才发现?是你留给我的相见信物吗?原来你才是我要找的人......"
他不再说下去,把头颅轻轻放在我胸膛上。我忽然觉得胸口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他脸上的汗珠还是泪水。
那个刹那,我心头一阵晕迷,忽然明白,他果然是我命运中的风暴,势不可挡地把我卷入漩涡中。
那个人是谁呢?他为什么这样说?
可他如此悲伤,如此依恋地挨着我,我还有什么需要问的?
这本是我长久的梦想,如今忽然变成了现实,我还有什么不满意呢?我的主人--
我呻吟一声,慢慢清醒过来,看到他浓密光润的黑发仆满我的胸膛,乌黑映着雪白,那个刹那,我想我明白了什么是幸福。
他感觉到我轻微的动作,慢慢抬起头,对着我笑一笑,低声说:"紫儿。"他的眼中柔情漫溢,就像最明亮的春水,带着温存的波光。
我一时不习惯这么亲近的称呼,愣了一下。于是主人又笑了,亲昵地亲吻着我的脸,低声道:"我会让你想起一切。"
我茫然问:"什么......一切?"
他只是笑,笑得昏暗的睡房似乎也明亮了许多。我几乎无法直视这双春风般醉人的眼,只好红着脸,垂下眼睛。
他笑着说:"想不到,你变得这么害羞。"忽然凑过来,揽着我的肩膀。他的动作很小心,正好不会碰到我背上的伤,却把我揽了个结实。
他衣衫单薄,身体烫热得火烧一样,眼中闪动着热情的光彩。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亲近,脸上越发涨成了通红。可是,必须承认,这个拥抱真是甜蜜的。
他闷声笑着,不紧不慢地把头凑到我的耳边。我觉得有点痒,忍不住缩了一下。他笑得越发得意,坏心眼地张嘴慢慢啃我的耳朵,又咬又舔,似乎那是他最喜欢的食物。
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耳根子麻痒痒地,激起了某些不该有的反应,令我想发抖。
那个变得像个顽童的人笑得更厉害了,断断续续的笑声伴着他炽热的气息,一阵阵灌入我耳中,令我狼狈不堪,只好低声讨饶:"主人......"
他微微顿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说:"叫我的名字,你忘了么?我是谁?"说着惩罚似的轻轻咬了一下我的耳朵。
我犹豫了一会,说:"凌。"心里模糊地掠过甜蜜。这么器宇高绝的男人,神一般的存在,正好适合这个凌字吧。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他本来就是最伟大的山岳啊。
他愣了一下,眼中现出复杂的神色,喃喃道:"你叫我凌?"沉默一阵,直到我有些不安,他忽然笑着亲了亲我的嘴角:"那好吧,你就叫我凌。"
呵他愿意让我叫他凌。真是意外,那么久的梦想,一下子成真。
我捧到了九天的星辰。
凌,我的凌。
他就这么抱着我,我觉得很甜蜜,忍不住浅浅微笑。过了很久,低声问他:"凌,可你没有弄错么?我一点不记得你说的事情,你真的没有弄错么?"
我心里很害怕,紧紧地看着他。如果他说弄错了,如果他后悔了......我岂不是从云端跌下地狱?我将如何是好?
他微微直起身子,我心头咯噔一跳,他忽然大笑起来,把我抱得更紧,柔声道:"不会错。"低下头亲了亲我心口的胎记。
凌抬起头的时候,眼睛比春水更迷蒙,低声道:"十八年前,你死去的时候,就是这个地方带着致命的伤。紫儿,你为我挡了那一剑,我怎么会记错?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他吸一口长气,不再说下去,搂在我腰上的手却越发烫热了。
我茫然了一下,十八年前?那时候,凌还只是个孩子吧?是怎样的感情让他一直刻骨铭心?那个为他挡了一剑的人,他一定很爱凌吧?爱得不惜性命。但我怎么是他,他早已死去。凌是被太多思念逼得接近疯狂了么?
我有些不安,低声道:"凌,你说的那人......已经为你而死了。我是赵紫啊。"
凌温柔一笑,又开始啃我的耳朵,含含糊糊地说:"没错......我怎么会错。那时,你死掉了,我本也不想活啦。可你告诉我,让我等十八年,你会转世来找我。你要我好好活着,代你活在世上......"
我心里一寒,某个可怕的念头慢慢升起。
那人要他等待十八年......
耳中清清楚楚地传来凌温柔的声音:"紫儿,这些年,我就这么等着,等得要绝望了。可我想,你从不骗我,你一定会来的。那天晚上,正是第十八年......可我没有等到你。那时候,我有些疯狂了吧。可没想到你真的出现了......你的胎记,和当年的伤口一模一样。"
他急切地说着,胸怀烫热,我心头却冷得坠入了冰窟。
十八年前,那人死去了。而我,十九岁。
老天真是残忍,让他这么温柔地对我说话,我却已明白自己不是对的那一个。
我该怎么办?
他的胸膛还是那么火热,我却已冷却下来,慢慢推开他。这一用力,牵动背上的伤口,痛得冷汗直流。
他有些着急了,又想搂我入怀,我咬着牙躲开。他浓眉一挑,微笑了:"你还是这么喜欢作弄我。以前不都是我拿你没办法吗,你现在倒装得这么怕我了。"
我听了只有苦笑的份儿,缩得更远。他怕我再挣扎,沉吟一下,缓缓放下手,低声问:"紫儿,怎么啦?我抱得重了,弄痛你了么?"黑宝石般的眼中尽是关切和温柔。
我忍着痛说:"不是--对不起--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凌愣了一下,又笑了:"紫儿,你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过一阵你就习惯了。"
我慢慢苦笑起来,认真地看着他,吃力地说:"主人......主人......我已经十九岁了,可那个人死于十八年前。"
他一下子呆住,直直瞪着我,眼光忽然变得危险起来,就像一头凄厉的鹰。过了一会,他还是笑,笑声却有些仓促破碎:"不,紫儿,不要开玩笑。前世你老是作弄我,那没什么,可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他的笑声忽然顿住,变成一声干涩的尾音。
我看着他风云变色的眼神,心里一阵绞痛,微一动,又牵动背上的伤,隐约觉得一阵潮湿,大概是破裂了。
但我可以忍耐,我从小就是杀手,什么苦头没吃过,这点伤......这点心痛......算不了什么。一咬牙,我狠狠吸一口气,慢慢笑了:"对不起。主人,我也很希望是,可我不是。我不能骗你。"
凌愣了半天,笑容僵住,脸色越来越难看,盯着我不说话。
他沉默着,忽然一把提起了我的衣服,硬生生把我拖到他面前,口气惨切:"紫儿,我说过--不要开玩笑!"
我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只能拼命张大嘴,用力喘息。眼前金星乱冒,我心里忽然觉得很荒谬......难道,就要这样死在他手下么?
呵也好。他若杀了我,大概会记住我吧。
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蹩脚杀手,一个低三下四的侍从,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和神一般的他并肩。可老天做证,我的心,和他一样高贵,我不会为了我可怜的爱情抛弃做人的诚实。
他可以不爱我,但我不会骗他,绝不。我不要偷来的爱情。
那么,让他杀了我,让他记住我。
眼前越来越黑暗,我的意识变得模糊了。就这样结局么?凌......
忽然,我砰的一下倒在地上,喉头一松,宝贵的空气再次进入我的胸腔。生死关头,他毕竟松手了。
我的背越发痛得厉害,用力地呼吸着,过一会才缓过气来。睁开眼睛,看到他竟已恢复了镇定。
凌深深吁了口气,低声道:"赵紫,对不起。"这句话出口,他似乎又是那个沉静无情的主人了。他眼中曾经动荡激烈,如今已成谜一样的平静。
我茫然了一下,几乎不能适应这个变化。真可笑啊,我那个意外的幸运,只维持了不到半个时辰。不是我的东西,始终不是我的。
我狠命从他床上挣了起来,吃力地跪倒,咬牙道:"主人,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失望。"
他静默地笑了笑,隔一会才说:"不,我相信世上有他。他会来的。"他平静地说了这句话,目光半沉,似乎有一丝凄凉掠过。
我心里绞痛得更厉害,知道凌已经不是刚才那个火热亲近的人了,他的心又已经远在云山之外。背上越来越潮湿,痛得麻木。也许,这是上天在惩戒我刚才那点偷来的幸福吧?
我慢慢爬下他的大床,摇摇摆摆地想挣回自己的住处。他静静看着我,忽然伸手止住:"就在这里养伤吧。我今天换个地方住。"
我心头苦笑。他倒是不嫌弃我这个下人弄脏他的床,可他还是要换个地方住的。毕竟,我和他什么干系也没有,难道还妄想他留下不成?
他沉默地留下一瓶膏药,然后叫进来两个小厮,让他们为我重新处理背上伤口,这才离去。我背上激痛,心头倒是麻木一片了。
我苦笑着,心里嘲笑自己的贪念。我曾经那么渴望凌看我一眼,如今不是已经办到了么?我和他亲密相依,我甚至可以叫他凌。他是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寒山无名客,却是我唯一的凌。这么私密的称呼,我独享的甜蜜。
所以,也没什么不好吧?
然,这一夜再不能入睡。
满室的南翔香气味,甜腻华美,那是那个人的气息吧?
他一直在这里,在凌的心中。
其实,我也猜出那是个怎样的人了。华丽多情的少年,喜欢甜腻的安息香,喜欢璀璨的华服,喜欢艳丽的桃花林,喜欢烫热有味的食物,喜欢明艳的海滨......
呵这么俗气的爱好,这么俗气的人,可他已经烙印在凌的心头。
真是绝望啊。
我吃力地伸出手,用劲抱住凌睡过的棉被。
上面有他的气息,有点像山林的雾气,带着隐者的淡泊傲慢。
忽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那天之后,我病得厉害,但我搬回了自己的住处。
就算凌不爱我,我不需要他可怜我。就算我只是他的侍从,我有我的自尊。
我整日整夜地发烧,全身火烫,奄奄一息,觉得自己大概活不成了。听着凌派来的小厮在窃窃私语,商量我的后事。我不知道怎么的,反而有些欢喜。既然凌已经不在乎了,我还在乎什么呢?
我病得要死,凌没有来看我,但是请了最好的大夫,冷月谷千毒狂人白雪潇。
冷月神医白雪潇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烧得一塌糊涂,见了谁都只会微笑。我从小受的是杀手的教育,性情沉默严谨,很少笑,凝月试过很多次想弄笑我没有成功。但这时候病得稀里糊涂的,除了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了。
其实,我也不明白有什么可笑的......只是,我一个大男人,再是心伤,总不能对着人哭。那就只好笑了。我的心事,不需要人知道。
我看不清白雪潇的脸,但我知道他也在笑:"无名客这种没心没肺的混帐,想不到都有人肯为他卖命。"他的声音清越,有点像那天凌奏响的清涧溯玉,很是动听。
但这个声音悦耳的人动起手来却是毫不容情。他直接走过来,老实不客气撕开我背上的衣服,狠狠两下子就把裹伤的布全都扯了,然后吹一声口哨:"好家伙,伤成这样都还能活,你这个奴才真是命贱啊。"我痛得冷汗直流,几乎又昏阙过去,但我不想对他示弱,只能昏昏沉沉瞪着他,眼前却是一片迷糊,看不到焦点。
白雪潇一边手脚麻利地为我重新处理伤口,一边轻声嗤笑:"无名客也太自负了。他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么?这种伤他居然自己动手给你治,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他说着,顺手在我脑袋上敲了一记:"小奴才,你记住,我白雪潇才是救你小命的人。"
我脑袋被他敲得很痛,却没心思再瞪他,心头忽然有些欢喜。
原来,当初是凌亲手救下我的性命。那时他还不知道我心口的胎记吧?但他亲手救我。就算我不是瑾,他也出手了。
这次,我病得死去活来,他不肯来看我,大概只是觉得太尴尬,无法面对吧?可他请来了白雪潇。凌......也许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冷酷的人。
我心头喜欢,又有些伤感,忍不住微笑。这次却不是勉强撑出的笑容了。
看不清楚,只听到白雪潇低声吸了口气,似乎吃了一惊。他的手微微一抖,扯动我背上的伤口一阵剧痛。白雪潇低声咒骂一句,不再说话,恶狠狠地继续处理我的伤势。
但我从小接受训练,耳力奇佳,已经听清楚他那句话:"奶奶的,怎么笑起来这么像凌寒那王八蛋?"
白雪潇的手脚粗鲁了很多,似乎满肚子不高兴。我有点困惑,不知道凌寒是谁。但我只要做我自己,我不是瑾,自然也不是什么凌寒。思想越来越混沌,我又慢慢陷入晕迷之中。
我挨了几天,慢慢病好了些,神智清醒不少,总算看到白雪潇的样子。这个浑人借着治病的理由,每天变着花样和我过不去,说得不客气点就算虐待了。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小小仇家,我得看清楚这浑人的样子。
偏偏白浑人采药去了,我躺在床上等了半天,他才哼着小调施施然回来。不用问,一听那悦耳得可怕的声音,我就知道是白雪潇来了。
看到我能够坐起来,他倒是吃了一惊,恶狠狠瞪着我,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但我比他还吃惊。
想不到张狂粗鲁的白雪潇,其实是个风姿华丽的美男子。他的衣服有点花哨,容貌漂亮得接近轻佻,五官也过分秀丽了些,长眉美目,朱唇如染,就连他粗鲁的神情也带着天真恶劣的意思。这么俗气,可是这么动人。
那个刹那,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个人。
想象中,凌一直等待的那人似乎就该是这个样子,华丽俗气的多情少年。
白雪潇见我死死盯着他,白玉般的脸忽然红了一下,随即凶巴巴地说:"小奴才,看什么看?"说着顺手一巴掌甩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