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这么说,我怀疑李元帅三番五次驳回裴陵的请战书也是因为裴陵桀骜不驯,加上裴家已经没了气势,多个裴陵出头也不会怎么样。李元帅到边关执掌帅印不到一年,肯定是要先栽培他自己的势力,哪里会轮到裴陵呢。"张姓官员对裴陵不以为意。
"说到这个,我倒是听了不少传闻。王兄、张兄,你们听没听过李元帅帐下有个叫左三知的?"杨大人想到自己常听手下兵士和来往的将官们提起的那人。
"他不是李振中元帅面前的红人么?"王大人听到左三知的名字倒是为之一震。
"我知道那个人,他勇猛善战、足智多谋、功勋卓著,是被李振中亲手提拔上去的。一年中连升数级,在兵士中很有名气。"张大人提到左三知也是面带向往,颇有结交的意思。
"是啊,不过我听说他出身卑微,还伺候过裴陵。"杨大人点头接着道。
"是这样吗?怪不得......"张大人听到这个事情若有所思。
"怪不得什么?"王大人和杨大人都急不可耐地追问。
"我听说裴陵请战书被驳回的原因之一就是左三知在李振中面前进了言,据李元帅帐下的人说,李元帅曾动摇过,考虑让裴陵参战,可左三知写了条陈,说了一些理由证明裴陵不适合参战,于是李元帅就驳回了裴陵的请战。"张大人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他听到另外两人的抽气声,也知道这个事情让人吃惊。
"这么说,那左三知是想打压裴陵?"杨大人皱眉。
"哼,我看定是裴陵当初待他太薄。李元帅是个任人唯材的,既然那个左三知能在李元帅帐下升官,就说明他有本事。裴陵那小子目中无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王大人继续发表着自己的言论,他和另外两人都不知道,窗外的三人已经神情各异,尤其是裴陵,面目已经狰狞。
"裴勇。"裴义看着裴陵的脸色,给裴勇示意。裴勇怕裴陵在这里当场发作,便也心领神会,跟裴义一起上前拽住裴陵的胳膊,一个捂嘴,另一个推着,想趁三人没被屋里官员发现前走出院子。
"滚开!"裴陵正在怒气头上,一肚子的火没处发,看两人过来捋自己的"虎须"便使了擒拿手法,将两人重重摔了出去。
屋内的三个官员听到外面动静便出来看,见是裴陵。面上就都有些尴尬,担心裴陵听到了方才的言论。
"裴将军,这是怎么了?"三位大人强作笑容,最为老谋深算的王大人上前一步,握住了裴陵的手腕,不让裴陵打再次冲上来要拽他回去的裴勇、裴义。
"哼,我吩咐这两个下人办事,可他们却没办好,真是让人生气啊。若不是三位大人在场,我定然不饶过他们。三位大人见笑了。"裴陵咬着牙,把怒火憋在心里,装出无所谓的模样跟三个官员寒暄。裴勇、裴义在旁看了,这才放下心来。
"裴将军何苦跟两个下人计较,来,我们进去聊,我们三个刚到,正聊着过些日子要送往前方的军粮,裴将军来得正是时候。来来来,我们进去谈。"杨大人也陪笑着,拉着裴陵的手往里走。裴陵跟着那三人往里走,临进门前回头望了裴勇、裴义两人一眼,冲他们微微点了点头。裴勇、裴义心领神会,马上就骑马冲出府衙,往那伤兵住的地方奔去,打探那三位大人方才所言是否属实。
且不说裴勇、裴义两人在外面察访,就是裴陵自己在屋里也如坐针毡。那三个官员的话让他根本无法平静下来。他跟那三人随便聊了几句,讲了自己对粮草的安排,便起身告辞,回了自己的府邸。
"大人。"府里的管事见他回来便让丫鬟奉茶。
"滚开。"裴陵心情不悦,顺手就把那茶盘推翻,吓得丫鬟浑身哆嗦。
"大人?"管事也是裴陵来望北城后雇来的,不熟悉裴陵的脾气,他小心上前,想接过裴陵手中的马缰绳。
"......算了,这也不关你们的事情。"裴陵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便压住了心里的火气道:"等裴勇、裴义回来就让他们到我房里去,晚饭也不用送了。"
"是。"管事不知道裴陵又被谁惹到了,只得小心答应着,给丫鬟使了眼色让她收拾了地上的碎茶盏,两人退了下去。
裴陵看着地上的茶渍,觉得自己是百感交集。他想到方才那三人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兄长被杀头,爹爹被降职,家道中落是不假。也正因为这样,家书一封封从京城往这里送来,每封信里都是爹爹夹着泪痕的嘱咐,让自己上阵杀敌,立功受赏,争取光耀门楣,让裴家重回往日的荣耀。自己也屡次上书给李振中元帅,可每次都被驳回了。
原来是左三知在搞鬼么?真的是他在搞鬼么?裴陵想起一年多前大军开拔,自己率队前去给李振中元帅的队伍送行。那时,左三知夹在众将士中间,和自己目光相撞,交织在一处,凝固片刻,却又分开--左三知扭转了头,并再也没有回头。
刀枪无眼,生死由命,没人能保证在战场上毫发无伤地归来。自己在望北城虽然悠闲些,但督促粮草、收治伤兵,任何一样都没有片刻延迟,只求能让前面的大军没有后顾之忧,得胜归来......而他,那个曾伺候过自己、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也安然无恙地回到这里......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他在一群酣醉粗鲁的兵士中冷静地保护着他自己,那双眼睛就像是草原夜里的星,闪动着孤寂的光,有些不合身份的傲气,也有些凌云般的渴望......
"左三知,是你吗?真的是你干的吗?"裴陵抬掌劈碎了红木方桌,任那木刺深深扎入掌中扎出了鲜血。
"少爷,少爷,我们......"裴勇、裴义在伤兵驻地打听了许多,快马加鞭赶回来跟裴陵禀报,可冲进屋子,就见裴陵呆呆站在屋子中央,而手掌鲜血淋漓,滴滴溅在地上,迸出花一样的形状,却莫名凄凉。
"问回来了?"裴陵回头,见两个家仆眼底都是担忧,便淡然一笑,把受伤的手背在身后,另只手偷偷拔去那木刺。
"少爷......"裴义看了看裴陵,又瞧了瞧裴勇,不想开口。
"说吧,没关系。"裴陵笑道,他已经能猜出裴义要说什么了。
"少爷,那些伤兵中正好有个人是李元帅营帐中的亲兵,他说......他说李元帅一直在是否让二少爷你出征的事情上犹豫。他听下面将士说二少爷是员猛将,便很动摇,因为身在前敌,他也希望战事早些结束,可、可......可左三知却跟他进言说二少爷还是坐镇这里管粮草的好,而且还把大帅原本想派给你任的先锋要了过来,自己带兵去打......结果打了胜仗,李元帅也就乐得听他的,不再打算启用二少爷你。"裴义边说边往门口退去,怕裴陵盛怒下拿自己和裴勇出气:虽说二少爷从前没打过自己两人,可自从左三知被元帅带走后,二少爷的火气也明显大了。
"......是这样吗?呵呵......你们先退下吧。"裴陵却没有裴义想象中的恼怒,他只是平淡地笑了,摆摆手让两人离开。而等裴勇、裴义带着困惑关上门离开,他才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缓缓地摇了摇头,双目无神地盯着地上的血迹,直到窗外透过的光线渐渐从明亮变得昏暗,最近悄然隐入夜色。
打更的梆子声响起,更夫的脚步也由远及近。那破锣般的嗓音将裴陵从失神中惊醒,他看看屋内的狼藉,才明白自己已经沉默地独坐了好几个时辰。
"左三知......你好,你好得很......呵呵。你就这样对我。呵呵,哈哈哈哈......"裴陵喃喃低语,却又突然笑了起来,不可抑止地狂笑起来。他抬手在眼角处擦擦,发觉自己都笑出了眼泪。
"......围歼胡人大军在际,这最后的大战,我想,我连出战也没有机会了......你让我留在这里,让我不能重振裴家......左三知,你好得很......"裴陵站起身,觉得自己头重脚轻,胸口沉甸甸地压了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勉强走了几步,坐在床上,却还是没躺下,他一下下用力敲打着床架,像是要把这嵌着铜的床打扁一样发泄着,可最终却还是颓然倒在上面,瞪着两只眼睛,慢慢地对着没有光的房间轻轻问:"时英,我该拿他怎么办?"
边关战事一切顺利,到了春夏交接的时候,李振中元帅带领的几路人马如期包围了胡人的残余队伍,逼那些趾高气扬的部落首领们投降。那些部落首领们除了少部分抱了战死的心态,其他人早已怯懦了。便偷偷派了人跟李振中这方联系,商议向大周天朝投降的事宜。
捷报从边关传入了京城,举朝欢庆,年事已高的皇帝也下旨,派了钦差大臣带了很多东西来犒劳边关将士,并命李振中呈上战役中功勋卓著者,准备按律嘉奖。
两年多的战事,败绩很少,尤其是李振中亲率的那一路,更是场场大胜。回忆着数场战役,李振中停下笔。他看着坐在旁边整理地图的左三知,明白自己亏得是有了这员虎将,才能顺利到今。
"三知啊,你可算是老夫的福将了。"李振中感叹道。
"大帅过奖,都是大帅指挥得当,末将怎敢居功。"左三知一愣,随即笑了,他把地图分类完毕,便坐在李振中的下首,替李振中整理那些手下将官们的上书。那些上书无外乎都是邀功请赏的,不过左三知并没有写。跟了李振中这些日子,他也知道李振中喜欢勇敢又谦虚的人。
"这次我给皇上写奏折,想请他封你为将军。不过,你也知道,西路军那边也有个猛将。叫刘时英。估计那边也要推举他升职。这样一来,不知道你这次有没有机会。"李振中想到大战时见过的一员白袍小将,年纪二十出头,长相文弱俊秀,可在马上的勇猛却少有敌手,连很多胡人中有名的武将都对他闻风丧胆。
"刘时英刘大人么?他的官职比属下高,战功也比属下多。属下对他很是佩服。"左三知一挑眉,他想起了原先总和裴陵在一起的那个人,长得文质彬彬,可打起仗来却不要命一般。
"是啊。不过听说他跟二皇子走得很近,估计二皇子在朝中能为他美言吧。"李振中想了想,又叹了口气道:"罢了,反正他是个良将,无论背景如何,总归是给朝廷做事。至于你,我会尽力保举的。"
"大帅言重了,三知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左三知淡淡一笑,躬身打了个千,脑海里却想到如果自己升了官,岂不是和裴陵一个级别了,倘若那样,估计裴陵会暴跳如雷。
"三知啊,你看这边也快结束了,我想先让你回望北城那边布置一下。钦差派人送信来说希望大军往那边回撤,并在那边接受皇上的封赏,大肆庆贺一下。"李振中写完了奏折,命旁边的小兵送了出去。
"是,大帅,那卑职就带手下的人马先回那边去了。"左三知算了算,估计钦差不久就要到了,自己的时间紧迫,有些仓促了。他从前当军奴的时候便知道,钦差如果对接待不满意,将来回朝廷上也不会给说什么好话,甚至还能落井下石。
李振中听罢左三知的话便点点头。他是老臣,知道其中厉害,也不想打了胜仗后却栽在文官的口舌上。于是,他写了批条,让左三知带那些手下连夜回望北城。
左三知整装带队,一路朝望北城奔去。他看了看天色,估计天亮时分正好到那里。
"大人,这次打完仗您是不是要升官了?"骑马跟在左三知身后的是一个叫梁宏杰的三十多岁的老兵。这人在军中多年,脾气古怪,一次惹了顶头上司要被军法处置,结果左三知出面保了下来,自此便跟在左三知麾下。
"梁宏杰,你这话让其他将军听了我就死定了。"左三知看大家都有些疲惫,便放慢速度,让众人慢走一会儿,权做歇息。
"怎么会,大人你不升官才是怪事,那些人都心知肚明嘛。"梁宏杰咧开大嘴笑笑,还拍着满脑门子的酒糟疙瘩道:"大人,你信不信,你的威名不光军中那些人知道,就连这望北城中的官员也晓得。这次回去办事,他们肯定要巴结你的。"
"别,那些文官你也知道,都是一口官腔,阴险的很,我看了就烦。"左三知见过望北城的几个官员,那些人曾在大军修整时去军中送粮草之类的军需。那时候也是他接待的,结果周旋半天,对那帮满口油滑之词的人是十分的厌恶。
"嘿嘿,大人,不光是文官,您忘了望北城里有咱们的驻军。领头的也是原先军中有名的将军,叫裴陵,可惜这次没出征。大人,我听说你们认识?"梁宏杰想到了军中的那些传闻,他听说左三知原先是伺候裴陵的小兵。
"是啊,我伺候过他。"左三知笑笑,心道自己这伺候还真不同于常人啊。想当初裴陵是何等的风光,跟着刘时英一起,并称边关大帅的双臂。而今,家道中落,人也困在望北城中,不能有任何的施展。
想必自己这次回去也会见到他。如果真的同梁宏杰所说,那些官员对自己谄媚,恐怕他看了会气得半死。左三知想象着裴陵生气时候的神态举止,嘴角露出一丝笑。他抽了胯下的马一鞭,呼喝众人加快速度,在夜色中继续驰向远方的城池。
两个多时辰,从边关驻地到望北城,数百里的路变成夜幕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入了守城门兵士的耳朵。他们揉揉惺忪的眼睛,保持清醒远眺着地平线上跟随日头一起从地平线上冒出来的滚滚尘烟,发现那服饰打扮都是自己人。
"梁宏杰,去通报守城的官员。"左三知带队到了城门,便把李振中的手书和自己的令牌递给梁宏杰。他转头看了看远方,见火红的日头正缓缓升起,染得草原大地一片壮丽景象,让人看了便为之一振。
"是。"梁宏杰抖擞精神,到城门处通禀。
那守城门的兵士接了手书和令牌便急急报给上面官员知道。今夜负责守城的正是杨大人,他听说大军的先头队伍回来准备迎接钦差,便连滚带爬从床上跳下来,穿好衣服过来迎接,并让人火速通报城里的其他官员,请那些大人也做好准备。
"左大人,您一路风尘,辛苦了。我马上命人给您准备别馆,让您休息。"杨大人上前躬身施礼,口气十分热络。
"哪里哪里,有劳杨大人了。还请先安排我这些手下休息,奔波一夜,他们都乏了。"左三知还礼,想到自己还是军奴时候也来过这里。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身份和待遇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应该的,应该的。左大人,请。"杨大人让手下带别的将士去休息,而自己亲自陪着左三知去给官衔高的将官们准备的别馆。
左三知骑着马,带着梁宏杰等几个亲卫,跟杨大人一路走一路寒暄着。他先是问了问附近村落的情况,继而又问城里的治安,最后把事情扯到钦差要来,而大军也要回撤到这里,参加朝廷举办的庆功宴。
"如果在望北城里庆功,这是最好不过的。城里地方足够各位将军和大帅、钦差住行,至于大军,一部分在城里,一部分在城外,都有空地可以安营扎寨。"杨大人怕是左三知不相信一样,又补充了一句:"从前犒劳将士,这里也是这般布置的。"
"杨大人有经验就好,在下求之不得呢。在下出身行伍,不懂太多规矩,一切都得劳动杨大人啊。"左三知一听心里就乐了,觉得顺水推舟把这个麻烦事情交给杨大人去办也好,毕竟自己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何况也不喜欢把时间花在这琐碎问题上。
"左大人客气了,日后常在边关,还得互相提携才是。"杨大人见左三知比战时平易近人许多,便笑逐颜开,继续热络道:"我已经差人去请城中的几位大人,等下要给左大人接风洗尘......吆,都来了啊,左大人您看,那边过来的几位就是城里的官员了。"杨大人见远远骑马过来几个,便指点给左三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