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言不讳的质问,徐天胤平静坦然的承受来自姬拓晨迅猛、捍烈、霸道、狂荡,如天风骤起的炮轰。激扬顿挫的言词,顾宇瞻多少能体会他在坚定顽强背后的不甘与落寞。
"琛哥哥,你相信我吗?"无视兄长的愤慨,天胤直面迎接审视。"如果你相信,如果你依然记得十年前我们共同许下的诺言,那么请你允许我适度的伤害和欺瞒。我和你的关系其实根本不需要在这里重申。也许这一路我们会一无所有,不堪与沧桑是我们最后看到的风景。但是我必须拼搏,必须力争,哪怕仅仅只是一缕晨光,我也不会放弃。董亚康三番五次向我投诚,暗示将取缔青帮成为‘神域'的支柱。显帮与青帮平分天下,他的势力不容小觑。我有毁灭他的方法,但必须有相当的可信度。与你决裂是最好的证明。董亚康掌握着毒品进出权,我只要拿到相关证据向警方卖个人情,顺水推舟,江湖就此平静。但在此之前,青帮以及哥哥你只能委曲求全、忍辱负重。"
徐天胤是天生的雄辩家,他滔滔不绝的言论以及缜密细微的聪明能叫身边的人无从反驳。无论对错,他坚信自己有不可违背的理由,任谁都必须服从。气势是他展现实力的先锋,无懈可击,从容凛然。
"我能够违抗吗?你总是那样自信笃定,即使我觉得疑虑、觉得委屈,也似乎毫无理由反击。你说的对,我们的关系勿庸置疑。我该相信你,该相信我们可以创造的未来。"淡淡地忧伤,骑虎难下,每个人都有不得已而为之的事。说服自己相信,越来越迷茫的真实。
错身而过,徐天胤最后的陈述:"我的良心还有那么一丁点的颜色,至少不会忘记你是徐家子弟。不过我也请你记住:这条路无论多艰辛,你我披荆斩棘也得走下去。"
羽毛般美妙的月色里,广袤无垠的大地吞噬着野心与叛乱。渐远渐行的背影,渺小而茫然。岁月没有记忆,一段是一段,管你如何聒噪,最后依旧归于平静。
顾宇瞻相信姬拓晨是怀疑徐天胤的。他最终的沉默不是因为接受看似名正言顺的解释,他淡泊的眼神只因豁出一切的释然。是是非非,会有揭晓谜底的一天。姬拓晨不急于宣判,他不过是在等待结束。被放逐或是眷顾,何曾由他决定。徐敬天支配他的角色,徐天胤左右他的生死,任其姬拓晨多么强悍伟大,也敌不过事先安排好的命运。
父子之名,兄弟之情,制肘从生命开始的那一刻开始。
"先生,有一位姓凌的小姐已经等候多时。她说有重要的事情跟您商谈,我请她在书房等您。"
"我知道了,帮我沏壶暖茶。今晚真冷啊!"
推开书房的门,背对的身影犹如惊弓之鸟警惕而慌乱。回眸,久违的脸庞依旧记忆深刻。姬拓晨玩味的吹了一声口哨,看来烦恼总对自己特别青睐。"凌欣小姐,我记得你应该在国外异养天年的啊。"
"姬先生,我是特来求援的。"分外的紧张,赌注需要勇气,胆识。是输是赢,就此一着。"我看过报道,有人假借青帮之名与显帮厮杀,死伤惨重,后果不堪设想。"
"劳你费心。姬某仍然完好无缺。"如果伤神的苦闷也能像衣服般简简单单褪去该多好。点燃一根烟,任辛辣的味道刺激疲惫的身体。战士如果觉得盔甲沉重,那真是穷途末路了。
"姬先生没有想过熟知两派内幕又能轻易挑起事端的是人谁吗?其实我们都一样,是那个人手里的棋子,他要如何摆弄全凭他一句话。您大概不知道吧?我不仅从来没离开过X城,甚至还奉命监视您的行动。徐天胤对您,不要说信任连最基本的坦诚也不曾给过。姬先生,难道您要把自己的前途、希望甚至生命交付给这样一个可以随时中断盟约的人吗?"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是什么角色,也很清楚徐天胤真正的目的。就算他现在牺牲我去迎合显帮,我也不会怪责他。"
"为什么?"这么荒唐、这么荒谬,凌欣匪夷所思。
枪口笔直的对准,人在射程范围之内,逃脱绝无可能。"因为他是我的弟弟!因为徐敬天是我的父亲!因为我是徐天琛!"
惊雷,大雨滂沱。
该被同情的人是谁?看不清事实贸然出击的人,还是明知是陷阱依然奋不顾身的人?!
结局都一样,只是时间问题。
天边有颗星星陨落,浩瀚的宇宙丝毫没有改变。微不足道的兵卒,过眼云烟罢了。
"我是徐天胤。"电话铃声在午夜喧嚷,急促地。
"我是郭院长。"
"郭院长,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总之是本院的失职。那个......令兄竟然在一名小护士的帮助下恢复了部分记忆,现在那名护士不知所踪,令兄暂时由院方监管。"
"她的名字?"
"凌欣。"
神色一凛,徐天胤放下电话:"我马上到。"
"天礽哥哥,我要到医院去。你通知道上所有帮派组织,搜捕凌欣,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胆敢背叛,是由觉悟承受惩处了?凌欣,你倒是出乎我意料的胆大妄为啊。
"天朗哥哥,别来无恙啊?!"
封锁全部的通道,滴水不漏的布局。没有月光的夜晚,秋雨肆虐。蜿蜒爬行的光束燃亮漆黑的天幕,映射神色截然的两人。镇定与慌乱、安然与局促,显而易见。
"你不必惊惶。今天我要对付的人是凌欣,不是你。一手培养的棋子虽然没有抱持过多的希望,不过背叛始终不被允许。其实她只要给予适度的忠诚,在功成名就之后退出舞台,我也不会奈何她。可惜她硬是自信的以为凭借一颗脑袋就能解救众生,痴心妄想的提前结束自己年轻美丽的生命,我岂能拒绝。不过天朗哥哥你放心,看在她是你心上人的薄面上,我留她一条全尸,也算兄弟一场。"冷嘲热讽,对面的人不知是麻木不仁还是悲伤过度,脸部表情生硬僵直。
"天朗哥哥,做为兄弟我奉劝你放弃复仇的杂念。我不杀你不代表我不想杀你。你之所以可以活着不过是安抚。安抚天礽哥哥以及姬拓晨。天礽哥哥总是担心我会废弃晨哥,但是只要你活着,他的担忧惶恐就会减少一分。像你这种大逆不道的人,我都姑且留你性命,更不用说做为我臂膀的晨哥。血脉至亲,我这个‘神域'小主还是要顾念的。"
狂妄的冷笑,肆无忌惮的放纵,他就是恶魔。
手机铃声中断严酷的折磨,熟人的来电:"晨哥?!"
"凌欣以及解决了,你放心吧。"
"谢谢哥哥,我知道了。"挂断电话,徐天胤望向兄长:" 不幸的消息,你的情人壮烈了。"
眼眸闪烁的激光,内心顿觉空落、荒凉。过往的记忆虽然支离破碎,但依旧明了。坑洼的心骤然腾起悲怆,咬牙闭住眼睛,灼烧的泪大颗大颗滑落,经过脸上成了一溜伤痕。
默默祈求神的庇护,但神似乎离得太远,他封闭了一切知觉,放逐寻求帮助的人。
凌欣,生命力里的一轮朗月,沉沦。
号啕大哭,难掩的悲愤、凄凉、无奈、绝望......
脚步声逐渐消失,门扉永久性关闭。
第八章
四夫人初进府时,被无数道门几乎弄晕了头。那有着考究石头雕饰的门,繁复浩大。
"神域徐府",悬挂匾额的屋宇是江湖神圣之地,是历史尘埃堆砌而成的庄严与尊重。
徐敬天早已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墓室里,时间的尘土终究要埋掉生命的肉身。带着一生都无法实现的梦想,徐敬天在黑暗中与又粘又腥的烂泥混为一谈。当年他雄风优在,有着武士晚年的阴骘与威严,他的传奇经历和神秘气质一直深深吸引着那些崇拜他渴望他的少女。
芮夫人的美貌是公认的,当无情的岁月向她发起攻击,要将她的美摧毁,把她视如生命的美拿去时,她只有以浓妆来与岁月作最后的抵抗。
芮夫人身为一枝美艳的花正枯萎的同时,而另一枝却在"神域"灼灼耀眼的吐出繁艳--四夫人正在取代芮夫人做为徐府美丽的象征的位置。这是她不忍目睹,也不愿接受的现实。于是在一枝开到极至而日趋衰朽的花里,有了另一枝花的嫉妒。他们的争斗没有语言,全在目光里。你来我往的搏杀,生死较量。四夫人在踏入"神域"第八个年头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母亲垂死的身体像一条白花花的鱼。她抓住幼儿的手,不肯断气,声音已是缥缈,她说:"你要替我报仇!杀......杀芮夫人!"
怨恨与悲愤没能尽数倾吐,极度的苦痛拿走了声音,死不瞑目,表情混乱而迷离。
"天礽,快带弟弟离开。"闻讯赶至的正夫人慌忙想隔断七岁幼童的视线,手掌捂住已经洞悉一切的眼睛。
天胤被年长十二岁的大哥拉出了寝室。母亲的尸体由视线里消失。徐府没有就母亲暴毙的事情给予任何合理解释。七岁幼龄丧母的天胤顺其自然归于正夫人抚养。
从书房出来,天胤觉得阳光异常耀眼,像是银亮的刺,扎得眼疼。穿过黑瓦朱廊的荷池曲桥,心情像桥一样,曲折。荷池的绿色,使人感到放松。一袭妖红,像是被绿风拽住的梦,在九曲桥中间,不期而遇。
"三姨娘。"恭敬地行礼,天胤侧身让出通道。
"嗯。"瞄了一眼细小娇柔的身躯,虽是情敌余留的孽种,到底不过是个懵懂不晓世事的孩子。芮夫人难得心慈手软的不予刁难。
远离的背影,明亮的眼眸蕴含的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徐天胤发誓加倍讨还!
记忆犹如翩翩蝴蝶,有时舞蹈在花树里,有时穿飞在廊柱里,有时悬浮在幽瞑中。
天胤记得父亲带他到形如庙堂却守卫森严的建筑前,厚重而又斑驳的褚红大门内是神圣庄严的徐家列祖列宗灵位。
晚年的父亲,偏嗜禅机茶趣。在江湖隐忍的角落,坐看云起云灭,他的脸上只悠然镇定的想着自己的心事。天胤学着父亲向逝去的辉煌创建者鞠躬作揖,然后在蒲团坐定。
"天胤,你恨爸爸吗?"
"恨!"直截了当的回答。面对父亲,天胤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表现自我。
徐敬天并没有生气,抱起幼子拥进怀里。爱怜的抚摸:"因为父亲没有好好保护妈妈,是吗?"
"是。"
"天胤,请你原谅爸爸。爸爸也有无能为力的事,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可是爸爸,您会保护我对吧?"杏形的大眼,直直的凝视,是探索也是追寻。
"是的。爸爸会尽全力保护你,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相信爸爸。"是孩子单纯的信念,也是唯一的选择。
相不相信其实并不重要。徐天胤所能做的只是想尽办法活下去,只要保住了性命,养精蓄锐,报仇或者是出人头地都不是难事。父亲是自己独一无二的依靠,紧紧抓住他,芮夫人纵然权倾天下,也不敢公然违抗"神域"的天。所以尽量低调尽量不起眼,即使对芮夫人委曲求全、卑躬屈膝,也要忍辱负重活下去。
父亲不可靠,甚至不可原谅。直到父亲去世徐天胤也未能改变对他的看法。
不让任何人左右自己、、不允许任何人的亵渎,七岁的徐天胤铭记于心的执念。
巍峨的红色廊柱下,孩子奶油色柔软的脸一伸一缩。空中飘荡着游戏的童谣--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哭来不许笑。远远的站着,渴望参与,但又明显的被排斥。长自己两岁的兄长总拒绝和平共处。
"你是小妖精生的孽种。我才不要跟你一起玩。"天朗推推搡搡地,厌恶的表情凶神恶煞。
"小妖精!小妖精!"不明所以的孩子们在旁边起哄。
"我妈妈不是小妖精!"忍无可忍的反击,小天胤怒目相对。
"我妈妈说你妈妈是婊子,你就是杂种。不要脸的婊子生的野杂种,都是不要脸的。"
愤怒的挥拳,天朗闪避不及,踉跄地跌倒。火辣辣的痛觉顿时令他傻了眼。
转身不疾不缓地离开,直奔徐敬天的书房。见父亲与世伯汪梓笙谈笑风生,便独坐一隅,悄然聆听。
"爸爸,呜--"果然,天朗哭哭啼啼的跑了进来,一张小脸被泪水浇的满是伤痕。
"怎么了,天朗?"徐敬天含着笑耐烦的问。
"天胤打我!"以为有了靠山,天朗哭的更卖力了。
"我只是替父亲教训你的不敬之罪。你刚才骂我的话不妨告诉父亲让他评评理。不过天朗哥哥,我奉劝你三思而后行。至少我给你的是一巴掌,父亲若是明白事情的始末,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泰然自若,天胤不慌不忙的应对,自信而镇静。
"天朗,你还有话说吗?"
抽泣,天朗狼狈地不敢造次。
"没事就出去玩吧。"
目视两个孩子离去的背影,汪梓笙啧啧称赞:"敬天兄,可喜可贺啊。"
"哦?"
"天胤年纪虽小,胆识却过人,他日必成大器。"
"哪里,梓笙兄,见笑了。"
"敬天兄,不是汪某吹捧。你瞧他镇定自如,有条不紊的态度和言谈,自信而笃定。落落大方不失礼仪,此子前途不可限量。敬天兄,难道这还不值得庆贺吗?"
"但愿如此。‘神域'沉寂了数十年,是时候振翅高飞了。可惜让它浴火重生的人不是徐某。我也只能心存遗憾地将名不副实的当家做到死了。"
"敬天兄。"
"没关系,梓笙兄。承你贵言,如果这孩子果真有非凡的能力,能够替我完成未遂的心愿。我即使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你知道,天琛一个人撑不起‘神域'的天空,天礽又太善良,天朗过于浮躁,也就这孩子有大将之风,是个委蛇重任的人才。可惜他年纪太小,我担心他在成长路途中遭遇不测。我苦心经营的一切就将付诸东流,成为泡影。"
"敬天兄,我倒是有个办法。你的这几个孩子当中,属天礽的年纪最长,也属他最善良、最稳重。他虽然不及天胤果断,但可靠诚实无人能及。如果敬天兄决定让天胤继承‘神域',他的性命绝对可托付给天礽。以我的观察和推测,天礽不但会欣然接受更会付出一切的保护这个弟弟。敬天兄,天琛有我,我不会让他偏离你的轨道。我竭尽所能将他培育成一个忠实、可靠、坚定的影子,以支持维护‘神域'为终身重任。这两兄弟,一明一暗,互辅互佐,‘神域'的明天定绽放异彩。"
"梓笙兄,多谢你!"
"敬天兄,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共同的秘密。我与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你这么多年心里所思所想,我何尝不知道。当你把天琛交给我的时候,我就明白你的打算和计谋。你和我不一样,我守着一间孤儿院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已经心满意足。而你盛载着整个‘神域',整个江湖,你不可能逃离既定的身份和命运。上百年古老的庭院所拥有的庄严与神圣也不允许徐家子弟的沉默。你的心欲振翅高飞,无奈天空已无栖息之所,不甘和渴望折磨着你;权势与威望呼唤着你。我没有那个能力成为旷世豪杰,我只能归于我的平静。但我不希望看着你终其一生碌碌无为;我不希望你的抱负、你的满腔热忱无处施展,所以我愿意化身为你的矛、你的盾,成就你空前绝后的宏图大业。相信我,我会让一切如愿!" 其中的隐秘,即使不说,里面的空白和省略部分汪梓笙也知道。
"梓笙兄。"一生得一知己足矣。
汪梓笙的祖父,受聘于"神域"徐氏的语言老师。汪梓笙得以进入徐宅的机会,认识徐敬天。神域诺大,好玩,对孩提的汪梓笙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所以早年的友谊只不过是玩耍中混出来的,后来就觉得这情谊不轻、放不下。徐敬天继承"神域"当家的位置,背负着振兴家庭使命,活着疲惫倦怠。汪梓笙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现在,终于能结束无止境的等待与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