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说!!你瞎说!!住口!"
Oscar大声叫嚷,最终哽咽了声音,将我紧紧抱住。
嘿,Oscar,如果我死了,请你记住。我21年的人生,所有价值都在你身边。记住,我死的时候只有21岁......那年相约去看的风铃草,我没能看见......
我只是广阔平原上一株寂寞的风铃草,风再大,也没人能听见我摇曳的呻吟......
傻瓜......小傻瓜......他不住喃喃,我要真爱上了你,即使是世界大战,我也可以放弃......
爱?我笑了,意识涣散。别对我说这个字。我不信。你是上帝的孩子,有一双天空的眼睛。
我离开了查尔斯学院,回了利物浦的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一般,再次睁开眼,看到母亲抑郁苍白的脸,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我尚在人间。
看到母亲如镜面般深黑的眼睛里,一张瘦得不成人形的脸和无神的眼睛。我厌恶地别开脸。孩子,我可怜的kei。母亲捧着我的脸,双目含泪地看着我。刹那间,一种奇怪的情绪涌上心口--我觉得自己或许该和母亲一样,流两滴哀怨的眼泪。
眼睛总是干涸着,看母亲艳丽的红色和服,苍白的脸,深黑的发。无奈与哀怨将她折磨得像个怨鬼。她注视我,眼中的血丝张开了一张揪心扯肺的网。
我常在半夜惊醒,痛苦得快要窒息。我向上天祈祷早日归西,抛弃这破烂的躯壳,却在心底期盼有朝一日能再见Oscar一面,让他带我去看美丽的风铃草。我很想他,非常想,怀念他带给我的每一份欢愉。我想他,想得快要发疯,而他真的就这样出现了。
他来到我房间的门口,斗篷上还残留着伦敦的雾气,手中拿着帽子,呆呆地站在门口,看我如一把惨白的枯骨般躺在床上,双眼在看见他的时候闪过了死灵似的光。
"kei......怎么会这样......"他匆匆走到我身边,握住我伸出的手。他的手掌依旧温暖干燥:"刚听到你回家疗养的时候,我以为......你会好起来......"而我却一直在慢慢虚弱下去,仿佛已经把原本如死水般的时间都化作了激情,在那一年中完全耗尽。
"我很想你......"我无法大声说话,说几句就让我喘半天。Oscar伸手摸着我的脸,反复摩挲我的眉骨。
"我呆不了多久,kei。"他说,视线定定地注视我的表情,一丝一毫都没漏过。
"我是想和你说......kei,我就要毕业了。Shalom男爵很看重我,希望我做他的乘龙快婿......我,我只是想对你说......我只是想......"
视线胶着,如两道彼此纠缠的闪电。看到他眼中迅速盈起了奇怪的情绪,我明白了他想说的是什么。英俊的脸庞慢慢靠近,那汪湛蓝就在眼前逐渐放大,让我无法躲避。眼睑微颤,描写着两个人之间的犹豫。
我想,那本该成为一个吻,永远刻骨铭心。
可母亲的出现打断了那静谧的一刻。她在开门的瞬间看见儿子与他的同学奇怪的姿势,奇怪的气氛。她尴尬地站在原地,黑眸中满是惊异。在那种瞪视下,我迅速抽回了被Oscar紧握的手,推开了他。
"别用额头帮我测体温。Oscar。"
搪塞过去了。我很清楚自己在说这句话的瞬间失去的是什么。Oscar悲哀的眼神,欲言又止。他放弃了后文。如果我们吻了,那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走吧,kei,我们一起去东方世界,一起看日出下的风铃草。听着,我爱你。
是的,他一定会这样说。我知道,他爱我。这爱在当时,却是种身败名裂的禁忌。我不怀疑,我坚信,所以推开他。
早说我是个现实的人,Oscar,你该走自己的人生。
你已经毕业,知道吗?
那孩子据说就要订婚了。
是的,母亲。
对方是Shalom男爵的千金?是Emida小姐吗?......她是个很甜美的女孩。
恩。Oscar也是个好男人......虽然他有些愚笨又有些粗鲁......而我,怕是连他的婚礼都看不到......真是失礼呢......作为彼此唯一的朋友。
朋友吗......
是的,母亲,永远的最好的,朋友。
Oscar·R·Ludimans,蓝眼睛的男子。
眼睛愈加干涩。
婚礼上送什么呢?一把风铃草吗?不行......太零落了,那不适合Oscar,只适合我......
亲爱的kei,我与Emida小姐订了婚。非常高兴收到你送来的大丽菊,Emida小姐开心极了,我也很开心--虽然两者的意义完全不同--这代表着,我至少还能得到你的消息。
夏季的八月,我收到了Oscar的第一封信。Shalom男爵在伦敦有家很大的医院,这将是他步入皇家医队的第一步。Emida对他一见钟情--他原本就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健康,高大,与我完全不同。我靠在摆放烈玫瑰的窗边,一边咳嗽一边看完了他的信。
他就要结婚了吧。母亲陪在我身边,替我拉紧身上的毛毯。
恩,秋天,秋天和Emida小姐结婚。
他非常关心你。
我是他唯一的朋友,但他很快就会忘记我的。等我死了......而他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以往的一切都会被忙碌冲淡......
折起信纸,浅浅的橘香传来。我停下手,凝注了半晌,回手将信扔进了一旁焚香的香炉里。它在瞬间化成了灰粉,飞散起小小的飞屑。迎风,我眯起眼。
看,一切就像灰烬一样,脆弱,苍白,随风飘散。
我只祈祷,但愿他忘记了那夜看见的一切,这样他才会永远幸福。
撒下一颗种子,大地会给你一朵花;向天空许一个愿,天空就会给你一个情人。我望着利物浦蔚蓝的天空,怀念那双离我远去的蓝眼睛。时不时会收到Oscar的来信,每封都散发着橘子的清香,字里行间渐渐洋溢出对未来的憧憬与喜悦。他即将新婚。
我不是什么悲观主义,可还是忍不住心头的那股小小失望蔓延。
亲爱的kei,身体是否好些了?后天我就将起程与Emida去利物浦看你。我对Emida说了很多你的事情,她很希望能与你成为朋友......
............
亲爱的kei,你为什么不愿见我们?夫人说你已经睡了,但是我明明看见你躲在窗帘后俯视花园中的我们。Emida为此感到遗憾,我也是......
............
亲爱的kei,三天后我就要和Emida结婚了。你不能来吗?那请你祈祷我的幸福,我需要你的祈祷。我的心很乱,恨不得立刻冲到你身边......紧紧拥抱你,亲吻你的灵魂......
愚蠢的人一旦聪明起来就会很可怕。而在某些方面,他们只会一直地愚蠢下去--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我听说了父亲的研究出了问题。他口中那天使般可爱的小"NRS"摇身一变,变成了恶魔。它严重的副反应直达变异,一夜之间造就了一群吸血白鼠,在野性的驱使下,相互撕咬,最终血流成河。父亲一点都没料到回有这样的结果,向上汇报了状况,要求重新开始研究。可他的幕后金主不同意。我想起那夜踏碎薄冰的马车,斗篷如同招魂幡在寒风中冽冽抖动的人影--像恶魔一般的人。
父亲回家了一次,好像是为了拿什么资料。我听到母亲与他理论,希望他能看看我,而他的回答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没时间。"母亲绝望地哭泣起来:他可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
我躺在床上装睡,希望什么都不要再听见。一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已是三天以后,父亲怒气冲天地离去--在他眼中,我早就不是什么孩子,只是件失败的试验品,一个累赘。
Oscar结婚了,在散发橘味清香的秋季。窗外的法国梧桐落下金雨,渐渐掩盖了迭垒石砖的林荫道。这回,我什么都没送,躺在床上看金叶后苍蓝的天空,把心和眼泪、回忆一起送给了地狱。它们在欢笑中死亡,而哀愁却在坚强中生长。日光渐渐暗淡,我发现窗口的玫瑰凋谢了。秋日耀眼的夜空里,我没有Oscar的陪伴,只有痛苦存留着。我是如此现实,早知两人最后将会分道扬镳。因为从小,我就在痛苦中长大,随后一天天衰竭。
事情的突变是在1903年的冬天。十二月的冰冷天空中已经看不到金叶飘散,地上满是腐烂的叶骨。萧飒的冬天,却代表着重生。我有预感,今年会下一场很大的雪,那种能掩埋一切,铺天盖地的雪。父亲忽然回来了,他的归来让家里每一个人都觉得惊奇。他拎着行李箱站在门口,让开门的BoL发出一声惊叫。
神情狼狈,眼睛里都是血丝,kei少爷,真是可怕极了!多嘴的弗罗在我耳边尖叫:老爷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少爷您别笑了!不要笑我小题大做......老爷的外套下面就是实验服......他好像还受伤了......衣服上有血迹......
脊背一阵恶寒,我又想起了那夜里神秘的马车。我问弗罗父亲现在是否安好。弗罗说:老爷已经没事了,与夫人在一起呢,您不用担心。但这难以抚平我心头的恐慌,父亲从伦敦匆忙回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开始担心,担心另一个留在那里的人。"我想写信,你帮我把纸笔拿来。"
心跳得很快,脸颊也感受到难耐的躁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随心跳冲遍全身,接过纸笔,千言万语到了笔尖却凝滞难下了......
亲爱的Oscar......你还好吗?
就这一句,许多无法说出口的话,全都省略了。我很快收到了回信。他说他很好,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但是......kei,我一直都无法忘记你,我想去看你。你还是不愿见我吗?其实那天晚上,我想对你说的......
信没看完,我烧了它。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除非他没有妻子,没有未来,除非他愿意舍弃上帝和我一起下地狱。
得到他平安的消息,我感到安心。想着日他该是将那夜看见的一切都遗忘了,我抱着毯子躺下,身体很难受,大概时日不多了。冬天正随着时间一点点移动它的脚步,我能清晰地听见它沉重的叹息,越来越重,最后就会落下雪片。我沉沉睡去,却被一阵骚动惊醒。
我撑起身子,看向窗外。仿佛连空气都被惊动,卷起了地上的残片四处飞动。胸口一阵疼痛,我剧烈地咳起来,鲜血溅落在床单上。我用手捂着,揪住衣襟。时间差不多了,该走到最后了......我这样想着,祈祷痛苦快点结束。这时,门被撞开了。开门的瞬间,我听见有人在惨叫,还有母亲的哭声。进门的人,是父亲。
他关上门,绝断了所有声音,定定地看着我。那眼神,失去了以往儒雅的冰冷,取而代之的是慌乱的狰狞。我直视他,顾不及擦去嘴角的血迹。父亲散乱了金发,没戴眼镜,这样看--我们真的很像。
"kei......kei......我亲爱的孩子......"
他手里握着一支注射器,慢慢向我走来。我躲不了,衰竭的身体难以移动,直至他走到我跟前,我都只有定定地注视他。
"父亲不能再帮你了......我走了以后......你该怎么活下去......"他的声音难得地带上了哽咽与颤抖,我似乎看见了他另外一面--一个被逼进绝境时的,冷酷的男人。他走近我,我向后缩。
"我知道以前我做的事情很过分......但是不那样做,我就会永远地失去你......不这样做,我们就会被皇室暗杀......父亲知道了太多的东西,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他伸手,抱住了我。
父亲的怀抱......无论何时回想都是那样令人心酸--21年,他第一次拥抱我。或许连他自己都会觉得怀里瘦弱的身体是那么陌生。可他的手臂那样有力,仿佛能把你揉进他的身体中,回归到他身上的某一部分--或许是心,或许是肉,也可能是骨头。父亲用力地拥抱我,对我说:"kei,父亲帮不了你了,一切都要看你自己......是生是死......都看你自己。"
当我还未来得及去思考他的话语时,背后一阵刺痛。我张大了嘴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想挣扎但是被父亲紧紧钳制。我知道他做了什么,那支注射器......里面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身体里迅速升起的灼热,让我浑身瘫软。父亲拔出针头,将我推倒在床上,用被子迅速将我裹起来,然后塞进衣柜里。不要出声,什么声音都不要发出!知道吗?无论你看见了什么!!他焦急地对我说,喘息随门外的撞击声越来越剧烈。我浑身都痛得如坠火坑,什么都反抗不了。父亲关上了门。
我在心里向Oscar呼救,明知不会有任何回应。
"病毒在我这里!!你们想要!?"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意识模糊,我只听见了一声枪响,还有重物倒下的声音。砰!一片死寂。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一切......
我咬着牙哭泣,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浑身,从心到身体......都痛得难以忍受。
一直等到天黑,很久都没有别的声音,我才慢慢地打开了衣柜的门。打开一条缝,我便看见父亲的尸体,倒在地毯上,手里握着枪,额头的血洞已经不再流血。干涸了,像一枚曾是英国皇家赠予的刻印。他瞪着无神的眼睛看向天花板。他看不见天空了,我那样想着。
身体像火烧一般,我撑着这具不知是生是死的身体慢慢走遍了整个家。所有人都死了......母亲、父亲、弗罗、BoL......他们的尸体从我脚边一具具移过,我看着,眼中早就干涩一片。血流成河的惨剧。我跪倒在门,全身无力,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伦敦......我应该去伦敦,去找人,去找Oscar,然后早晚都要报仇。
我应该立即起程,在他们回头杀我之前。
累了,真的很累,胃痛一点都没缓解。窗外的雨点还是不停地落着,晦涩的天空看不见任何一点蓝色,我还是想念Oscar那双美丽的蓝眼睛,和syou完全不同的颜色,让我向往起利物浦的所有。我干脆躺回床上,蜷起身体让被子把我整个包起来。
后来怎么样了?
对,就和现在的感觉一样,哪里都很痛,哪里都很冷,当身体不再灼热后,我踏上了去伦敦的火车,遮遮掩掩,不让人发现我是Phaedrsu家的孩子--NRS最后的样本。
到达伦敦,是个寒冷的夜晚。我发现了自己的改变,胸口不再痛了,身体变得轻盈,夜色一点都阻挡不了我的视线。我开始惊恐,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样的未来。也许我已经变成了吸血鬼......那种吸食血液的怪物,因为我觉得非常干渴,而无论喝什么,都解决不了。
身体出现了贫血的症状,越来越冷。寒风一吹,我抖得像得了疟疾。
这回,我真的成了怪物了......
站在伦敦黑暗的街头,我束手无策。Oscar在哪里?我还能去找他吗?我已经是怪物了,说不定会伤害他,然后被他憎恨一辈子......天啊,我情愿那时就病死,或者被父亲杀死!我一个人在街头徘徊,直至耗尽了力气倒在冰冷的马路上。风冷得几乎要落雪,我看向黑色的夜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我想哭,但是一点泪水都流不出来。
好冷,好冷,我想也许就应该这样被冻死。那什么都能结束了。
马车声......
我听见了马车声,从远处慢慢驶来,停在了我身边。勉强睁开眼,模糊的、黑色的轮廓在街灯下显得阴沉。门开了,走下一个人,高大的身影。
"主人,您怎么看见这里还有人的?"似乎是马车夫的声音。那人没有回答,走到我面前,低头看了看我,随即吃惊地轻叫了起来。
"Kei·Phaedrus!"
我觉得眼前的光线在不住膨胀,随后看见眼前的灯光闪动,等一切都清晰了,发现那是盏华丽的烛台。身后有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你怎么捡到他的?"
"就倒在路边,很简单。"
"Luee,你这样做很危险,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但是我觉得我要是见死不救,以后面对你一样会很危险。他是你最看重的朋友,不是吗?"
"别取笑我了。"
"我不会把这一切说出去的,你放心,虽然我们上面一直都在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