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狂笑,却没有力气。
我想痛哭,却没有勇气。
我究竟在做什麽,我在哪里?
我环视这个房间,陌生。
孟白的面孔,萧先生的面孔,他们在狰狞。
原来我从未控制住任何,别人,或是自己。
"对了......"我的力气尽失,发出的声音竟像是从远处传来,"该滚的是我。"
踉跄著我走到门口,扶著门才恢复了力气。
"扬......"孟白走到我身後握住我的肩膀。我忍不住心悸。
这就是在最痛苦夜晚,,给予我关怀和无尽温柔的男人?
这就是我人生中一个大大的笑话。
从我不该的出生,到不该的诱惑别人,不该的跟随这个任性至极的男人来到这里,不该的让小熊降生体会痛苦,不该的伤害唯一爱我的妻子,不该的不该的不该的不该的一切......
人生就是一个笑话,你苦心经营,换来的不过是他人一笑。
"扬......"身後的陌生人还在呼唤一个陌生的名字。
我挣脱不掉,所以回身打了他的耳光。
响亮的声音,结实的力度,那张优雅的脸,学生时代总是最受欢迎的阿波罗一般的脸庞,肿了。
但是为什麽,痛的却是我?火辣的痛啊!
一切都回不去了。
那双我以为会握住我的肩,一辈子的大手,终於松开了。
我茫然站在街上,周围都是分岔路口,我不知道我该往哪里走,任何一个方向,都是茫然。[自由自在]
空中的飞机呼啸而过。轰鸣声唤醒了我的头痛,剧烈得似要炸开。
我突然想起,大洋彼岸还有我的小熊。
薛诚然吗?
我无所谓了,真的无所谓了,哪里都好......
小熊,我茫然的拨通一个号码。
爸爸来找你了......
19
经历种种,尽管我陷入失眠之中,我最後还是睡著了。只不过换了种形式──我是在飞机上昏过去的。
身体沈甸甸的,像是灌了铅。但是脑子里却是轻飘飘的,很舒适,不想醒来。
我好似在海上飘荡,不知来处,不知去向。
"爸爸。"一个稚嫩的声音。
"爸爸。"再一次。很熟悉,也很陌生。
"嘘──小熊,别吵。"
小熊?
小熊......大大的眼睛像一汪水,欢快的搂住我的脖子叫爸爸,总是最有办法缠著妻子讲故事,病弱的小熊......
小熊......
是爸爸对不起你,若是没有我,就不会有你那样痛苦的一生,也不会有最後终要破灭的希望......
希望的产生,不过是为了最後的失望。无数个夜里我与梦魇纠缠,挣扎不过。太痛苦了,痛苦得让人窒息,所以我选择了忘记。那段记忆,不死,复活。
可是,若是时间倒转,我还是会在凝视那个女人的肚子的一瞬,决定让你降生。
我是个任性自私的男人啊,即使明知你会痛苦,怜惜依然敌不过想要你的意念。
我想要爱护你,呵护你。哪怕明知这个希望终要破灭,也要尝试。
我是多麽的任性......就让我这个任性的男人就此消失,该多好......
"爸爸,叔叔哭了。他是不是要死了?"
"傻瓜。"一个声音责备著孩子,一只冰冷的手抚过我滚烫的泪。
"哭了,说明那个人还有感情,死人是不会有感情的。"
"感情是什麽啊?"
"......爸爸喜欢小熊,这就是感情啊。"
"叔叔呢?"
沈默。
似乎艰难的开口:"叔叔他,在等待新的感情。"
"新的?叔叔的旧的呢?哪去了?丢了吗?"
"......"
冰冷的手,换成了温暖的小小的手。
"真可怜......叔叔不哭......叔叔的丢了,小熊的分你一点好不好?小熊有好多好多,因为小熊好爱好爱爸爸,所以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
像魔咒般的"好多好多",似乎真的让我相信了。
"真的吗?"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叔叔,你醒啦。"欢快的童声。
眨眨干涩的眼,视线从白色的天花板移到面前站著的两个人。
小熊圆嘟嘟的笑脸洋溢著兴奋,旁边的薛诚然则依旧是苍白的脸,展现一丝微笑。
"有位姓白的先生说你来美国找我们了。"
心猛然一跳。因为那个白字。但是我当然知道那不是孟白,想想,应该是邢万零的恋人白成。[自由自在]
我突然要去美国,放下邢万零给我的公司不管,他当然会第一时间知道消息。但是他究竟站在哪一边我却不敢确定。在我与萧先生之间,连孟白都会倒戈,谁又能保证这个让人捉摸不定的邢万零呢。
不可否认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与我血缘最近的父亲,是怎样对待我的。
谁都不能相信了,好象回到二十年前,在我还未满十岁的时候。
"叔叔,跟我们回家吧,我饿了。"小熊摇晃著我的手臂,就像当年我的小熊叫我爸爸一样。
"小熊,叔叔刚醒,还要呆在医院,不能......"
"没关系。"我笑著打断,"只是,我现在什麽都没有,你能暂时收留我吗?"
"什麽都没有?行李呢?"他惊讶道。
我摇摇头。
他叹口气:"好吧,我去办出院手续。但是你的身体......"
"没关系,只是半个月没有睡觉了而已。"
"半个月?"他惊道。眼睛向下看著自己的鞋片刻,紧锁眉头,然後转身出去了。我知道,那是他在认真的想问题时的习惯,他一向是让人轻易猜中心思的。
"叔叔,我们今天晚上吃萝卜牛腩哦,爸爸做的好好吃!"
我摸摸他的头,望著薛诚然的背影。
无所谓了,现在的我,恐怕吃什麽都没有味道了。
所以吃什麽都无所谓了。
这是一幢两层的别墅,有如花园,四周是茂密的玫瑰。
纯洁的白,热情的红,看在我的眼里,不再赋有生命。
薛诚然说,花园的主人并不是萧雄,而是一对母子,笑颜如花。
我没说什麽,只是默默跟在他的後面走进这个"家"。
在沙发上呆了许久,锺摆的声音告诉我,这里是多麽的谧静。我才想起,这是美国的一个小岛,荒芜人烟的地方,除了暂时不在的房东,只有我和薛诚然还有小熊了。也许,还有那毫无人气的玫瑰。
小熊累了,睡在我的膝盖上。他像他的父亲,对人没有丝毫防备。或是因为他还小,不懂得这些。像薛诚然这种人太少了,诚实不做作爱憎分明,难以想像这种人如何在社会上立足呢?他当然难以立足,否则就不会最後求到萧先生的头上来了。
汩汩的声音。[自由自在]
我轻轻放下小熊,走到厨房,掀开开门帘。
纤瘦的背影。与格里斯完美的曲线不同,薛诚然的背部,有著典型的男人的线条。但是他有少见的苍白的颈子,苍白的手指。
我盯盯的看著他切菜的手指,视线并非胶著也没有欲望,只是单纯的想看,单纯的想摸摸那一双手。
看著他一样样往锅里倾倒,我想起妻子做这道菜的时候,可是费了很大工夫的。
"就放这些作料吗?"我问。
他惊讶的回头,随即平静道:"我平日里做萝卜炖牛腩也是这样啊。"
我上前舀一勺品尝,和从前吃过的确实不是同一个味道,虽然没有从前的精致,但是有种很入胃的舒畅感。
我知道他是难以猜出我八百年都不真情流露的表情的,所以给了他一个显而易见的微笑。他扬扬眉得意道:"这个就是家常小菜的味道啊,即使没有那麽多上好的材料,但是我用心的杰作。"
我笑,一道菜,把自己说得很伟大似的。
但是我注意到,我真的感觉到了这种味道,我没有失去自己的感觉。
所以,晚饭我吃了很多。
"喂,叔叔,那个是我的呀,你怎麽吃掉了?"小熊。
"很好吃。"我。
"你不懂什麽叫尊老爱幼吗?我可是正在长身体呀。"小大人一个。
"小熊......"他爸终於发话了,"你要让著叔叔......"
汗......
20
奇异的岛上有奇异的人,譬如这蔷薇园的主人──一个和邢万零长得异常相似的男人。拥有那样的脸,本身就是上帝的诡异之做。还好他的笑容单纯而快乐,不及邢万零的城府颇深,让人难以捉摸。
听说这岛上还有零星的居民,分散在小岛的各个角落。我足不出户,对这些也不感兴趣。每天坐在藤椅上,等待三餐。薛诚然总是陪我,但也不说话,我们只是在等待蔷薇飘落。
小熊的家庭教师说,这个岛上没有秋天。夏季过去就是冬。
很快,这话就验证了。蔷薇在一夜之间飘零,血红变成苍白,顿时大雪漫世界。
天气的迅猛变化终於导致了不幸。小熊发烧了。刚开始只是低烧,但是在这一夜,温度飙升到了41度。
"爸爸......"他冷得浑身颤抖,在梦里呓语,靠著本能,凑到我的胸膛汲取温暖。
我抬眼,看到薛诚然痛苦的表情,知道他对孩子的愧疚,他甚至提供温暖的胸膛给孩子都做不到。
"小熊......小熊......"他无措。
"这样下去不行。"想尽了一切办法,烧始终没退。求救是不可能的了,不能行车不能用直升机,这里离大陆太远,此时就算是邢万零,也来不及帮忙了。
我觉得可悲。到了这样的时候,所有的身外事,我所苦心经营过的东西,变得毫无用处。
我迅猛起身,背起小熊,对薛诚然说拿上毯子。他迅速的奔下床。
打开门,风雪大作,寒冷直直冲进衣领里。我用毯子包好小熊,冲出了门。
我看不见前方,听不到除了狂风以外的任何声音,我只靠著本能,拼命前行。我似乎是知道,那尚存一线生机的诊所,就在岛的另外一端。
薛诚然似乎在喊什麽,我听不见。
我只是走,或是说爬。[自由自在]
我只知道,这一回,我一定要解救我的小熊。
手指一根根的僵硬,逐渐与我的感觉脱离了。身体不再是我的了......
可我仍然感觉到背後的沈重,那是我的另一个命......
"扬......"
坐在我床边的男人,颈子上搭著条毛巾,水从额发一滴滴滑落。苍白的脸,终於在寒冷过後有了一丝红润,睫毛不断抖动。
我不是送小熊来诊所了麽?为什麽我也倒下了?真可笑。
唇。
生涩的,温润的,颤抖的。
我盯著眼前抖动的睫毛,这个吻,好羞涩。
手臂围住了我,水滴落到我的鼻尖。是你哭了吗?
他摇摇头,挪动身体,骑坐在我的腰间。
诚然......
他低下头,服侍我的欲望,渐渐膨胀的那里可以感觉到他泪水模糊 。
没有舒缓,他试图直接坐在我的热欲之上。
你会受伤的......
他紧皱著眉头,痛苦。我能够感受到入口的紧窒,温暖的等待我。
我抬起手臂,围住他似乎只有骨架的腰。
"唔......"他终於哭出了声音,隐忍。但是扭动身体,皮肤渐渐挂上粉红。
我喜欢看他这样妖娆的样子。像是在我堕落之时,上帝派给我的天使。一起堕落吧,不要回去,不要离开。
舔舐我的天使的脸颊,难以忍耐告诉他,我爱你。
是的,我爱你。
我爱你。
爱你......
他收紧双臂,我的热欲瞬间深入进去。
"谢谢你。"
我听著天使这样的呢喃,沈沈睡去。
当小熊有如一尾活龙的回到蔷薇园,大雪已经覆盖了整个花丛,看不到一点这里曾经盛开花朵的迹象。
屋内有壁炉,火烧的很旺。
钢琴房里传来小熊不成调的琴声,诚然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看书。
我放下手中的30年份的红酒,坐到他身边,调皮的将头压在他的膝盖。
他宠溺的认我撒娇,骨感的手指梳理我的头发。
"这个样子......好象回到了......在妻子身边的时候"他呢喃。
我看向他,等待解释。
"阿凌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而我那时只是个银行职员。她的家庭反对我们结婚,所以我们私奔了。阿凌被除了籍。"
我挑挑眉,没想到他们还这麽浪漫。薛诚然瞪了我一眼。
"後来阿凌在生小熊的时候难产,所以......"
我握紧他的膝盖,他摇摇头。
"我答应过阿凌,给这个孩子平凡而幸福的人生,决不让他回那个没有人情味的家。却没想到......那个家的唯一继承人死於车祸。他们家想要回小熊,让他继承。於是我决定带著小熊远走高飞,但是第二天我去银行的时候,竟被宣布我被解雇了,而且所有的帐户在那一夜被统统冻结。我没有办法,只好四处求助了。"
"是萧先生找到你的吧?"我静静的问。
"是的。"听到这样的答案,我冷笑。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之所以找到薛诚然而不是别的什麽人,仅仅是因为我下公车时瞥的那一眼,被孟白察觉到了而已。
很好,他们重视我重视到我仅有一面之缘的稍稍感兴趣的人都会为我弄到手,我该感到高兴不是吗?
"为什麽要这样冷笑?你不知道这样会伤害到你自己吗?"
我微笑:"怎麽会?我只是感到好笑而已。"
他定定的看著我道:"人生如果缺憾,会死不瞑目的。阿凌因为担心小熊的未来,连死都在哭泣著。"
我看著他,不知他要表达什麽。
"十岁就遭遇到那些,你所缺憾的,恐怕是充满爱的童年吧。所以从今天起,你要变得孩子气一点,把从前丢失的份都补回来。不许再那样笑了。"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话,因为那些话该死的都在撼动我的心,我只能把头更深的埋在他的膝盖间。
小熊的曲子终於结束了,似乎到了教师示范的时间,轻盈的曲子飘逸出来。
"我......"我想说些什麽,想在他的面前,像一个基督徒,虔诚的在神甫面前忏悔。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爱错了不是他的错,你爱他也不是一种罪过,你要原谅自己。"他说。
我不语,默默感受他的指尖在我发丝间穿梭。
孟白没有错,从一开始,从打著伞签定契约的那一天,他面前的我就不是我。他要跟随一生的人,怎麽可以是这样脆弱的我呢?是我误导了他,是我的错。但是既然现在的我可以原谅自己,又怎麽能不原谅他?
壁炉里的火劈啪作响,发间冰冷的手指开始温暖。
钢琴悠扬,他说,我喜欢这首曲子。
我觉得,这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对话。
漫长到,心里的洞都被添满了。
大难不死必有後福。"年轻的房东端来香浓的大吉岭,意味深长的说。优雅的动作一如我们刚刚来到的时候,热情却不过分。
我看著他,再把视线投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邢万零。他不语,低头慢慢啜饮。
沙发上坐著的另外一个高大得令人产生压抑感的男子,就是邢万零的司机,白成。
这两个把别人家当作自己家一般自在的男人,昨日从房东那里接到我病了的消息之後,竟然说要在这样大风雪的天气里,开著直升飞机过来。
"什麽?不行!这麽大的风雪,还是越洋航程,万零!"他的双胞胎弟弟,我的房东在电话的这一端大吼。[自由自在]
我若无其事点点头,风雪太大了,要不然我也不会步行送小熊去医院的。但是我认为邢万零说来就一定会来,而且是马上。
果然,半夜,空旷的屋内就响起了刺耳的,源源不断的门铃声,一听就知道毫无耐心的人站在门外。薛诚然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