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狼

『今日我们望着秦淮想起他们，他日待南风又吹绿江水，谁又会对着秦淮想起我们......赵兄，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赵匡胤也只有沉默，在这世上，又有谁能回答这个问题，所有人也不过是一再地沉沦人世，得不到救赎。
『抱歉，文章没学会几篇，倒是先学会古人的悲春伤秋了，你别在意便好。』
李从嘉转头微笑，却正对上那异常认真严肃的表情。
『我想......是挣扎吧......』
『嗯？』blzyzz
『在生与死间挣扎，在快乐与痛苦间挣扎，在名垂青史与碌碌无为间挣扎。即便明白所有的一切到头来都只是空，可又怎样也无法接受自己枉生于世间，所以总要挣扎着，看自己能得到什么，看自己能走到什么地步......』
『那么......你想得到的是什么呢......』询问，又似是自问，只是一切都被楫橹摇进水里，再得不到答案。

小舟自上水门出发，穿过舟行栉比的内秦淮，一路举帆过肆。秦淮两岸河房河厅夹岸而立，水上人家，雕梁画槛，南北相望，哪怕是小小水阁也布置得清雅，十里珠帘半卷，落花格窗内，盆花茗碗，处处怡人。
没走一会儿，小舟便缓缓在一个渡口停下，赵匡胤抬头望去，只见折扇书卷，方巾儒衫，岸上往来的竟都是读书人。
『那里便是国子监，』伸手指向北面不远处的高墙深院，李从嘉领着赵匡胤弃舟登岸，『这沿岸的酒楼茶馆皆是江南才俊聚集之处，先皇烈祖自少年时代便以文艺自好，登基后更是倡导儒学教化，并在这秦淮河畔设立了国子监，一时间各地州县效仿，儒衣书服盛行江南。』
『如非亲眼目睹，还真让人无法置信。』
望着身边的繁华，赵匡胤却轻轻叹息，他想到了中原地区烧不尽的战火，礼崩乐坏，文献俱亡。明明是同样的时代，明明是同样的中华土地，谁曾想一江之隔，竟有如此大的差距！
真是让人......不服气呀！
『你也无需惆怅，』清清柔柔的声音倒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想六朝时期金陵何等繁盛，隋平江南时也同样是毁于一旦。你看对岸的乌衣巷。古时的王公贵胄地也只成了今日的寻常百姓家，王谢古居风华不再，可这边的国子监却自成一片新景观。当今朝廷休兵养民、轻徭薄赋，仅二十多年，江淮地区便面貌一新。你在中原可曾想到当今还有这一片天上人间，同样的时代，同样的中华土地，不同的是治理这片土地的人......』
侧耳倾听，赵匡胤越来越惊诧于面前少年的见识，看他小小年纪可言语中却是一种别样的气度。
这......便是江南么！
『你的急迫可以理解，可比你更急迫的却是中原的百姓、中原的那一片江山。他们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可以坐拥他们的那个人出现，等待着天下一统、繁华盛事的到来......』
站在秦淮边，少年回头一笑，赵匡胤第一次看清他的清远，谦谦书卷气瞬间变做凛凛傲然意，仿佛整个江南也为之臣服。赵匡胤知道那是种尚未成熟的王者气魄，他已经嗅到危险的气息了......
紧皱眉头，手也一点点地握紧。
如果......可以趁早扼杀去！
『来，我带你去见我的几个朋友。』
拉起他的手，少年天真的笑伴着春意扬起，温暖自他手上传来，消散了他的紧张杀机。被拉得跑起来，心里的阴郁也立即被和风吹去。
和一个小孩子那么认真，他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晚晴居，因唐代诗人李商隐的『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而得名。这个茶馆正对彼岸的王谢古居，恰能将乌衣夕阳尽收眼底，这也是十里秦淮水岸旁最出名的茶馆，当时四方访客游览金陵时无不慕名而来，登楼一望。
在拥挤的人流中穿行然后拾级而上，李从嘉拉着赵匡胤径直走向二楼靠窗的位置，并毫不客气地找个空位坐下，高声唤来跑堂伙计。
『两碗莲子藕粉小元宵，两笼薄皮小笼包，外加五色小糕一份，当然......』伸手指向对面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从嘉笑得像只贼贼的猫，『账都记在他头上！』

【历史小档案3】
有关《梅花三弄》与萧家渡：王徽之，也就是住在王谢故居的某一位，东晋著名的文学家书法家。有一次，他泊舟秦淮河畔，见岸上有车驰过，车中主人便是桓伊。桓伊出身于官宦世家，又因淝水之战有功，被封为『永修县侯』，他擅长音乐，藏有蔡邕柯亭笛，但为人冷傲，从不轻易为人吹奏。王徽之素闻桓伊擅吹笛，虽不相识，还是差人请他吹奏一曲。桓伊敬重王徽之才华，于是下车取出柯亭笛，吹奏一曲《梅花三弄》，奏罢两人相视，然后桓伊上车而去。此间两人虽无交谈，但意在曲中，被后人传为美谈，令人YY无限～～（说到这个狼要PS一下，曾经有某位大人写过这个故事！不过......后来彻底成坑了......|||||怨念......）
有关晚晴居：现在南京还有晚晴楼，位于贡院西街1号，1986年建成，是夫子庙内非常有名的饭店，经营以秦淮风味小吃为主，当然......价格也是高得夫子庙内有名......至于五代十国时期有没有一个叫做『晚晴居』的茶馆......因为五代十国时期的茶馆酒楼基本都无法考证，所以这是狼瞎掰的......>_<......而文里晚晴居所处的范围正是目前得月台的位置......
有关秦淮小吃：口水......明天就去莲湖吃小元宵去......自 由 自 在
有关王谢故居：继续口水......魏晋南北朝时代的帅锅们呀～～～～由于刷新频率过快，CPU故障中......

青年见到从嘉的出现不由一阵欣喜，却故意地仰头高呼，作痛哭挣扎状。
『天啊--！吃白食的麻烦又来了！兄弟们我们还是赶紧撤吧～今天黄历上一定写着不宜集会！』
『哎呀哈！张洎......你是想死还是想活！』从嘉瞪起眼睛，一支筷子被随手丢出去，然后又被对面随手接住，桌边坐着的其他人都笑起来，显然对这种好戏已经习以为常了。
张洎望着从嘉笑得悠然，根本就不把威胁当回事。而他对面，从嘉竟也是满脸笑眯眯地从怀里取出本册子，翻开某页，高声朗读起来。
『保大十年正月十五，上元花灯，张洎某人在秦淮河岸巧遇艺姬兰溪，自此一见倾心，茶饭不思。
『保大十年四月初六，张洎某人邀兰溪姑娘共游长江，并对着石头城和白鹭洲指点江山，无限意气，情意绵绵。
『保大十年七月初七，也就是小弟的生日，张洎某人竟然带着兰溪姑娘出城前往兰亭游玩，历时十日，此期间所做事宜不明，有逃避送我生日礼物之嫌！
『保大十年......』
罗曼史念到这里以当事人恼羞成怒抢走罪证一把火以决后患毁尸灭迹而告终，然后某记录者喝茶凉凉地提醒他，『别浪费力气了，首先那只是个副本，而且你还记得小弟我是过目不忘的吧～另外，听说嫂子对书法颇有见地，我还想再写一份，请嫂子指正一下小弟的笔法！』
僵直，抬起颤抖的手指，某当事人终于在吐血昏过去前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算--你--狠！』然后，一头载在桌子上英勇就义......
满桌人立刻抢在他倒下前举起桌上的酒菜茶点，然后有人用手肘顶顶某英雄，在没得到任何反应后有些不解地抬头问从嘉。
『重光（从嘉的字）啊，怎么你老是找是找张洎的麻烦？这招可有点损哦～』
『啊？』从嘉笑得无辜可人，歪着脑袋乖乖地回答，『我可不是只针对他哦！你们所有人的风流韵事我都有记录在案！』
愣住，冷风扫过......晚晴居二楼终于在长时间的沉寂后爆发出一连串惊人的号叫，所有人大呼『遇人不淑』、『六月飞霜』、『惨无人道』、『灭绝人寰』......
屋檐上听着的两只麻雀终于也不堪噪音地飞到了隔壁楼顶。

『对了，你们刚刚在这里谈些什么？』看看开玩笑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从嘉伸手拍开某英雄的遗体，拈起被压住的那张地图，『这是什么？』
『我们在分析当今局势。』自 由 自 在
『这有什么可分析的，不是一目了然么？』
正在捐躯的某烈士突然回魂，望着从嘉身边的赵匡胤不由开口询问，『重光，这是你朋友吗？』
朋友呀......从嘉轻轻咀嚼着这个微妙的关系，微微笑着点头。
『他姓赵，从江北来看我的，所以我今天就带他四处游览一下。』
赵匡胤起身与众人见礼，复坐下时望着李从嘉，脸色如常，眼中却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可惜后者却只是毫无察觉地自顾自说着话。
『好啦！我就坐一会儿，顺便带他来尝尝秦淮小吃，有什么有趣的话题赶快说，我可赶时间哦～』
微微一笑，张洎展开整张地图，眼中闪烁的是兴奋是激动是意气风发。
『我们在讨论，二十年后......这片江山会属于谁！』
李从嘉与赵匡胤同时一愣，两人不由相视，目光中满是扑朔迷离和高深莫测，都在打着各自的主意。
『会是周朝么......』悠然开口，立即惹来满桌人的惊诧，李从嘉不紧不慢地笑着，抛给赵匡胤一个挑衅的目光，立即变了口气，『可惜北方战火连连，周天子虽有志发展农桑，也只是「以农养兵」，粮食作物免不了大多自南方输入，再加上中原各势力分据，重兵勇而轻谋臣，外又有辽国虎视眈眈......二十年，够么？二十年，周还在么？......赵兄，你说对不对？』
『李贤弟所言甚是。』
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赵匡胤只是淡淡地接口，仿佛这个话题根本就与己无关。他的目光很漠然，追根究底大概是来自心底的不屑，李从嘉轻轻叹了口气，他明白他真正想的是什么。

即便北方如此，南方也依然毫无建树！
逐鹿中原......自古以来又有谁见过南方之师飞越长江参加这场狩猎，多的恐怕还是把鹿放在鼎里熬煮的霸主将目光一瞥，挥师南下，顺便抢下这一片鱼米之地吧......
他的父皇有君主的博识仁和，却没有君主的远见霸气，至于他身边的文臣武将多都器小识浅、急功近利，文恬武嬉的几年下来，败仗吃了几回，更是错失了北伐的良机，国运也大不如前了。
可惜他无法开口也不愿开口，兄长叔父猜忌而冷漠的目光逼得他将自己隐入书卷，遇有政事无不退避三舍。
然后......他懂了。
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繁华之后必是衰败......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那一刻也就注定，似他这种憧憬隐逸之人再无法争夺什么。
二十年......二十年后江南又会在谁的手中，叔父......还是皇兄？可惜叔父的懦弱皇兄的武断根本就无法带着唐在这样动荡的时代走下去......
那么......他这又是在操什么心呢？说穿了还是无法放开一切吧......

赵匡胤望着李从嘉的清郁也为之动容，这么个精灵古怪的少年，为何却常常露出这般凄然的表情，然后又抿起浮云烟雨的笑，瞬间收去一切，让人平添叹息......

『二十年后......天下恐怕会是更北边人的！』
一个蓦然传来的答案让所有人震惊，更北边......这个人说的......是辽国！
一拍桌子，李从嘉和赵匡胤同时转头，沉声怒喝：『这绝对不可能！』
空气中飘荡的是两种气质却同样不可侵犯的霸气！

众人身后雅间的竹帘被轻轻挑起，有人缓步走出，带着傲慢的笑。那人眉宇间那种不可侵犯的凛然在看清对面众人时立即化作点点惊讶，他径直走过去，目光却定定地盯住桌边的李从嘉。
『难道南方的男人都像女人这般柔媚吗？』自 由 自 在
大手伸出，在将碰到那张白皙脸庞时被李从嘉条件反射地拍开，然后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了过来。
闪身避在那堵高墙后，李从嘉撇撇嘴并冲规面的野蛮人奉送白眼两下，心里却飞速算计起来。
长相属于粗旷型，可以打八十分，但第一次见面就动手动脚，印象分减到零都嫌多！至于其他的......看他衣着随意做工却讲究，身上所沾酒香闻起来也是陈年的醇酿，说明他好酒却不滥饮，而且......最、最、最重要的是，他只瞟了一眼便立即认出这楼人里最具魅力最有气质的天下绝品--也就是本少爷他--所以就算只凭最后那点，他的品味也绝对是满分！
只是......竟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先不说那些多到可以压死人的禁军，就算他不出手身后那群刁钻狡猾阴险奸诈、整死人不偿命的江南才俊们，个个也不是吃素的呀......
回头瞥了一眼，果不其然所有人皆黑着一张脸地酝酿着怒气，沉默......沉默......然后爆发得气势磅礴！
『太过分了！』
没错没错！从嘉立即点头赞同，不愧是他的好兄弟，马上就为他抱不平了，真够义气！
『你哪只眼睛见我们长得像女人的！』
『别把我们和重光这种男生女相的意外相提并论啊！』
『想我们位位潇洒个个倜傥！』
『你这简直就是侮辱所有南方男人的尊严！』
无止尽地抽搐，从嘉身后浮起的腾腾杀气瞬间蔓延了整座茶楼。
你们......这算是什么鬼尊严啊！

不过后面混乱的叫嚣丝毫没有妨碍前面两人的眼神交流，两个身高相当体形相当气势相当的男人识人的水准亦是相当的。
『阁下的行为有些逾矩了，我们毕竟都是外来的客人。』依然谦谦有礼的是赵匡胤。
『哦？』
不知名的男人傲慢地望他一眼，毫无预兆，却劲力十足地一拳击去，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赵匡胤心中一愣，随即侧身避开，而对方的拳风也随之一转，追着他的身形而来。目光扫过，赵匡胤察觉身边无辜茶客众多，而显然此时他们已经成为骚动的中心了，于是他双手一错，乘对方一拳击来时飞身跃起并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按，借势飞出，两个起跃，已闪到对面的楼栏前。
『阁下不会怕跟我去外面化解误会吧？』自 由 自 在
依然是礼貌的措辞，可神态却是故意摆出的不屑，赵匡胤跃下护栏，他很清楚对方的高傲绝不会允许别人认为他怯阵。
『笑话！北方佬，我会怕你？！』

两个身影从天而降，刚摆开决斗的架势就招来了满街人的眼球。
这国子监前要说到文斗，无论是比作诗、比联句、比挥毫泼墨，甚至是口战、笔伐、不带脏字的漫骂，最后实在急了也难免用各国语言问候对方的母亲，这些都是三天两头司空见惯的，可真正论到武战......看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架势就知道是多么稀罕了。
『哎呀哎呀～这个场面好眼熟啊～』偏偏张洎还丝毫没有已经惹到某小魔王的自觉，凑到栏杆前，好死不死地煽风点火，『怎么好像争风吃醋情敌间的对决呀～』
咬牙，然后挤出一丝妩媚的笑，从嘉决定明天一定要把刚刚那本册子抄写上十份百份发遍国土每个角落！
『他说「北方佬」......这个人恐怕不是中华人......』
听见这话，李从嘉也正了脸色。
『张兄觉得这姓赵的如何？』
『......』沉默片刻，张洎的眉头紧紧绞了起来，『......不简单......』
『能得到张大人你一个眉头就真说明他不简单了......这几日我不断地试探他，可惜......他的城府比我想象中还要深，而且......』苦笑，李从嘉感到前所未有的乏力，『今天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起过杀机，若不是当时我装傻充愣地蒙混过去，恐怕......』
『这样的人殿下为何不趁早除去？这样太危险了。』
『除去呀......』望着楼下缠斗两人的身影，从嘉微微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觉得这个人存在的意义非同一般，将他除去......迫不得已时他也只有这样做了！

便在此刻，楼下两人也结束了第一回合试探性的比斗。
难缠的对手--两人心中同时冒出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