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灭词之 西河————巫域

　　西河的呼吸却似乎即将终止。
　　叶析！
　　是叶析！
　　某种被压抑了非常久的情感在这个瞬间从胸膛里迸发了出来，西河第一次知道，一向温和的自己，也会有如此激烈的情感。
　　那已不全是美丽的、正面的、给人以温柔感觉的爱情了，那其中还混杂了仿佛泥沼中的污泥一般的负面存在。
　　意识到自己的胸膛中只有苦闷和痛苦的瞬间，西河狠狠的捣住了自己的嘴--
　　不行了！他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了，不能象以前那样，即便是如此痛苦的爱情也能转换为正面的宽容和温和，被伤害过的灵魂，在漫长的时间里，也向伤害的方向扭曲而去。
　　想跑过去，脚步却无法移动，身体和心被生生的分隔，他的灵魂在其中被拉扯牵连，疼痛不堪。
　　想到他身边去，想碰触他，但是，理智却告诉他，现在过去有什么意义呢？任何意义都没有......
　　最后，看着那个远方动也不动的男人，他苍凉的闭上眼睛。
　　已经不可能回到那个时候去了......一切......都已经晚了......
　　回不去了，谁也回不去了。
　　现在想起来，以前的日子，大家都是走在多么危险的锁链上，就着一点理智维持这平衡，现在......却完全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因为平衡已经崩溃。
　　觉得自己再看下去简直就忍受不了，西河转身踉跄着跑开，而远处那一直凝视着他，动都没动的男人，一双琉璃色的眼睛里，微微泛过一丝疼痛的光彩。
　　看到了，自己不惜奔波千里就只为了看那人一眼，看他过的如何，现在看到了，心上的伤痕却再一次扩大。
　　已经回不到过去，也无法后退了。
　　看到了西河，坚定了意志，他微笑，扬起披风，向来的方向策马而去，"殿下！"身边的侍从唤他，他不回头，只是淡淡丢过一句话，"按照预订计划，起兵。"
　　最终，他和空微还是要兵戎相见，正如他们的父亲为了争夺同一个心爱的女人。
　　或许，这就是所谓命运。
　　在空微登基的第十二年，空叶王朝空前的大内战爆发了，失踪已久的密王起兵，空微应战，一时之间，整个空叶王朝上下大乱，半壁江山沦为战土焦炭。
　　整个王朝上下骚乱不已，该站在谁的方向，该如何在战乱中保全自己，该如何获得最大利益，大家都在忙着思考这些，没人去考虑其他。
　　毕竟，战争之势明哲保身以及获得最大利益才是他们需要思考的问题。
　　经过了几场局部性的小规模战役，空微的军队与叶析的军队在诺水附近摆开了阵势，要一决雌雄，空微的军队靠着西关重镇林城，叶析的军队背后是诺水，就阵势而言，已是背水一战的局面了，在军队数量上而言，叶析的军队弱于空微，但是不是太悬殊的数字，所以胜负还是颇为不明朗。
　　这天，当双方布阵还要几天完成的时间，林城里来了尊贵的不速之客。
　　虽然知道这个人就在林城附近，但是西河没有想到，他居然会丢下军队来到林城。
　　他沉默的站在门边，看着门里站在桌子旁边的男人。
　　空微。
　　三年不见，空微的身形更加挺拔俊朗，他没有穿甲胄，就是普通的一身丝衣，但是立在阳光里，分外的带着奇妙的肃杀。
　　听到他的脚步声，空微没有动，只是侧脸看他，淡定的容颜上黑色的头发覆盖在白皙的额头上，下面黑色的眼睛深不见底。
　　"......好久不见。"他低低的说。
　　西河却觉得脚都有些发软；还是不肯放过他吗......他的梦魇，到底什么时候有尽头？
　　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空微笑了起来，走近他，把他从门口拉进来，然后轻轻掩上门，听到身后门轻轻一声响，西河哆嗦了下，安静的任他把自己拖到了椅子边。
　　空微笑了一下，淡然平和，"西妃和太子现在都很好。"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西河平扳的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怎么去回答他。
　　不想看到他，看到他就全身都觉得恐惧......
　　看着西河下意识的缩起肩膀，空微笑起来。
　　"你知道的吧？我即将和叶析决战。"
　　"......我日夜祈祷陛下的胜利。"
　　空微有趣的看他，"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谎言了，西河，你在祈祷的，应该是我的死亡才对吧？"说到这里，他欺了过去，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力道虽然不大，但是却让西河挣脱不开。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提高了声音，西河愤怒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到底要怎么侮辱他才够？！
　　"那你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你的男人不会就这么死。"他微笑，在西河手腕上烙印了一个亲吻之后，松手，"这次的战争，我谁胜谁负，任何人都没有把握啊。"说完，他看西河一眼，眼色里忽然带了寂寥的味道，那种仿佛被漫天的清冷压下，即将崩溃一般的眼神，让西河枯涩的闭上眼睛。
　　"西河，我和叶析，你希望谁胜谁负？"他问道，刚才一直展现出来的，刻意的轻佻在此刻片片龟裂，他凝视着西河，看着三年未见的人。
　　西河沉默，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看着低头的西河，空微微笑，"......诶呀，三年前放你离开，我之后立刻就后悔了，西河，你要再回来我身边吗？"
　　听到他这么说，西河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只是抬起头，凝视他，深黑色的眼睛里片刻之前的动摇也不见了，只有一片空微从未见过的寒冷。
　　多好的眼神啊，空微想着，笑着，心里的某个部位却毫无预兆的疼痛起来。
　　"......叶析。"西河翕动了一下嘴唇，想说话却意外的没有说出来，再试可一下才说出来。
　　瞬间，心疼到无法说话的地步，果然，他果然是选择了这个答案。
　　自己，永远在西河心里，不是那个可以给予爱情的存在。
　　于是，惨笑。
　　他倾身，手指勾住了西河颈子上垂晃的玉佩，看着他条件反射一般的颤抖，皇帝微笑了起来，"......你希望叶析胜利是吧？你希望叶析成为皇帝对吧？好啊，我答应你的要求，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
　　西河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战场上生死无常，他知道，但是知道与否，并不代表他不担心叶析。
　　就算是只有一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不要看到叶析有半点闪失。
　　他伴随着空微长大，他知道空微的可怕以及空微卓越的能力，所以，当空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以叶析的胜利和安全作为最后注脚的诱惑，就分外的鲜明起来。
　　是叶析的胜利，是叶析的生命安全。
　　而空微想要的，除了自己，还能有什么？而自己除了这个身体之外，还能给他什么？
　　什么都没有的身体，要是他要，以叶析的胜利作为叫唤。
　　那么，他愿意。
　　良久，久到仿佛吹动天地的风都寂静凝结下来一般，西河看向对面俊美的年轻帝王。
　　"你要什么？"
　　那一刻，空微知道自己得到了西河，但是，他不高兴，只觉得想哭。

　　十三
　　西河知道如何让自己成为空微的，那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法术。
　　它只需要一块质地优良、具备灵力的玉和一个能力高强的神官而已。
　　而当空微用手指挑起他胸前的那块玉佩时，他也很明确的暗示了自己想要以何种方式去得到他。
　　那确实非常轻易的就可以做到，但是，那是一个以神职之人而言，属于完全禁忌的法术。
　　以含有灵力的玉佩作为中介，他可以把关于叶析的所有记忆全部封印，然后，用空微的身影来代替。
　　非常非常简单的法术，却因为可以轻易的扭曲人的爱情，而被封禁着。
　　那是以最简单的方式扭曲灵魂的法术，只要一经使用，除非施术人死亡，不然不可解开。
　　西河站在法阵中央，看着从白皙掌心落下的洁白的细沙。
　　很简单呢，只要这个法术开始发动，就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当它结束之后，关于叶析的一切都将彻底消失。
　　不再记得叶析，不再记得任何关于他的事情，所有的爱情所有的悲伤都将烙印上空微的名字......
　　他会只爱空微一个人。
　　其实，这样或许才是正确的，如果他一定要爱上什么人的话，爱上空微，至少不会让这么多的人受伤害。
　　至少，叶析不会到今天的地步。
　　只要他完成这个法术，他心爱的男人能获得自己原来应该拥有的东西，而那个因为太过爱他而伤害他的青年，也能获得他想要的东西。
　　或许，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呢......
　　可是，如果真的是皆大欢喜，为什么，他现在的心疼得仿佛被割裂一般？
　　爱情这东西，并不是他想应该爱谁就可以谁的啊......
　　想到叶析心里就疼，想到自己在法术结束之后的所有爱情就都要转移到那人身上，他就不禁觉得灵魂都在疼。
　　不想、不要、不愿意，但是却在答应的时候，就注定了一切的不可更改。
　　洒下的雪白细沙开始带起阵光，他在一片青蓝色中茫茫然的回头，凝视着身后的皇帝，"......你不会反悔？"
　　"......不会，我可曾对你说过谎？"
　　"......那就好。"
　　说完，西河在一片阵光里模糊的笑了下，便不再回头。
　　没有可以回头的余地了，他已经选择了要以自己成为奉献给空微的唯一的交换，那么现在就没有一点可以逃避的理由了。
　　"......不过......以这样的方式得到爱情......空微，你不会后悔吗？"他低低的问，微微垂下的颈项在青白色的阵光中，透露出某种脆弱的感觉。
　　"......为什么要后悔？"他是真的不明白，爱情和一切都是要伸手才能拿到的，对他而言，他不过是把属于自己的爱情拿了回来，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心里却有一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而来的尖刺，扎在心底的最深处，一点也无法拔除，每当西河身上哀伤的影子重了，就开始发疼，不得愈合。
　　他做的没错，但是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么想哭？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西河不再说话，只是轻轻的、淡然的苦笑。
　　光华大盛，灿烂的白色和鲜血一般的红色从细沙里淡淡的荡漾起来，
　　空微看着，安静的，直到那光华逐渐淡去，当西河雪白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空间里的瞬间，他总算是松了口气似的轻轻叹息，而从那逐渐消去的光华里，西河向他伸出了手臂。
　　在下一秒，把那完全信任的，一点防备也没有的柔软身体抱在了怀里，空微清楚，自己得到他了。
　　当夜，帝国西方神官长西河失踪，帝国皇帝空微失踪。
　　三日后，群龙无首的帝国军以宰相为首，意料之外的向正准备决战的叶析投降，向外发布了空微暴病而亡的消息，叶析在三个月后登基，成为了帝国第九代皇帝，追封细姬为皇后，幼子叶离为敏王。
　　登基之后第二年，叶析册封先皇空微之子空庭为太子，自此，空叶帝国代代相传而来，空叶两家王朝的王系交替恢复了正常。
　　
　　一片梨花盛开之中，青衣布裙，虽然不再做奢侈的打扮，却依旧美丽的西妃交待了被乳母抱在怀里的小小空庭什么，说完了，便放下轿帘。
　　那是西妃，当他登基为帝的那天起，她就上表辞去了太后的封号，现在更以为先帝祈求冥福的名义，离开了皇宫。
　　聪明的女子吧，很清楚现在的自己根本就无法再争权夺利。
　　叶析将空庭立为太子，一般是碍于朝廷中的压力，一半是因为那孩子身上有着西河的血脉，关于这点，西妃也很清楚，她明白自己身份太过微妙，要是还身处在政治漩涡中，不仅自己儿子得来不易的太子地位不保，连性命都有问题。
　　叶析想着，肃立在道边，目送着那个身为先帝空微的皇后，同时也是他心爱之人妹妹的女子离开。
　　车里的女子，目不斜视，挺直了脊背，出城而去，看着那酷似西河的容颜，叶析轻笑，笑容未到眼底，已成了彻底的苦笑。
　　他得到了这天下，但是西河呢？那个他心爱的人呢？那人哪里去了？
　　回头，一树寂寞雪白下红墙如血，一片决然，却已不见了，那树下温和的人。
　　于是，他轻轻摇头苦笑，离开。
　　西河啊西河......你在哪里......
　　你可知道，被你留在永恒梨花幻象里的那人，夜夜不眠......
　　你可知道吗......
　　
　　一树梨花如雪，清风一阵淡淡的吹拂，在群青色，只露出一线微微泛着阳光痕迹的鱼肚白色，此外，一切都依旧沉睡在夜神的怀抱里。
　　梨花树下，一个男人远远的望着，看着在盘旋的山路上已经走得远了，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的纤细身影，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山的阴影里之后，他叹气，转身，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虽然不知道身后有人，但是那熟悉的味道却让他没有挣扎，反而是放松了全身的神经，靠在那人怀里，舒服享受的闭上了眼睛。
　　"西......我起床的时候，发现你不在了......吓得心脏都几乎要不跳了......"叫着他的名字，男人低沉而沉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仿佛带着爱抚意味的浓厚声音和着环绕着他的身体，逐渐加重了力道的手臂，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身体。
　　非常清楚自己的情人是多么害怕自己不见了，他轻笑，柔顺的任他以仿佛要把他嵌进身体里一般的力道拥抱住自己。
　　他轻笑，以最为情人所喜欢的轻柔声音叫他的名字，"微，你知道的，今天是要送如丽去上京赶考，好歹她是这个村子里第一个通过了选拔的孩子，我身为她的老师，自然是要送一程的。"
　　"......你送了好远！而且起来太早！"男人不满的指控，却更加把他拥抱进自己怀里，用修长的身体包裹着他，仿佛在确定什么似的，用浑身的气息却感觉他。
　　天知道当他蓦然惊醒，发现身边无人的时候，他有多害怕，几乎是立刻就追出来，绕了大半个村子，才看到他在路口。
　　看到他的那瞬间，他只想把他压在怀里，好好的确认，他确实还在自己身边。
　　名叫西的男人轻笑，回身，把他抱在怀里，轻轻的吻从额头落下，一点点安抚着他的不安，也一点点告诉他，自己的爱情
　　白皙的指头在初绽的晨光里带着奇妙的妖艳色泽，西用双手捧着情人的脸颊，把一个吻烙在他的嘴唇上，在几下轻触之后离开，柔和的眼睛温柔而深情的凝视着他。
　　"微，我爱你。"
　　"我知道。"听到他这么说，听到从那双柔软的嘴唇里说出爱着自己这样的话，男人终于放下了担心的表情。
　　看着他终于舒展开的眉毛，西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雪白的袖子扬起，把他包在了自己的怀里。
　　爱他啊......爱他到语言无法形容的地步，而能和自己所爱的人如此平静的生活在一起，于他，就是无法形容的幸福了。
　　"我爱你......"西继续低低的说着，却无法压抑下从心头升腾起的，带着奇妙不安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实在是太幸福了吧？每当他抱着情人的时候，总是会有这样的不安。
　　太幸福了吧？
　　这样幸福到虚假地步的生活，总给他一种随时会崩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