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翼————红河[下部]

秦泠说不出话，只能不停摇头。
"是吗？不怪我......不气我就好。"楚童安心一笑，白净的面容浮现出孩子般的腼腆，率真的说，"你不知道吧？其实我真的好怕你会生我的气，我最不想战斗的人就是你......我们曾经是战场上并肩的伙伴啊，不是吗？却要兵戎相见......我真的害怕那一天的到来，所以一直不敢出现在你面前，也一直不敢做会让你不高兴的事，虽然最后......我还是做了......"羞愧的脸往秦泠怀前埋的更紧，如梦呓般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我真的不想伤害他的，更不想伤害你，可是......我真的快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弥补，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只能继续前进不断伤害......原谅我，求求你......如果你不原谅我，我死都不会安心的......"
从心到脑都痛得无以复加，秦泠紧紧闭上双眼，下巴来回蹭着楚童越来越冰凉的额头，暗哑的声音低喃："别说傻话，我不怪你。我们是那么多年的同伴，我也最了解你的为人。错的人是我，一直让你这么痛苦......"
楚童因忧虑而纠结的眉宇终于舒展，恬静的笑笑说："不是有句话叫，痛并快乐着吗？头一次听到的时候还好笑不知是谁编出来的呢。可是现在，我真的很快乐，就好象做错事的小孩得到了特赦，你能体会到这种快乐吗？我想......一定可以吧......因为现在的你，看起来也好快乐......"艰难抬起手轻轻揉捏着秦泠的脸颊，楚童眼底溢满深情，诚恳的请求，"答应我，不要再失去这份快乐了，不要像从前那样......绝对不能再亲手毁了它，这是你......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定要好好珍惜......琴炎大人的转生，裴谦路他，好聪明，也好善良......不要伤害他，也不要再受伤了......不然，我会无法安心投胎的......和我约定好不好？"
秦泠定定凝望他良久，坚定的对他点点头："......好，我和你约定。我不会再让我们两个受到伤害了。"
"嗯......我相信这次你一定可以做到。"楚童终于释怀，无力的手背滑过眼角落下，轻轻拉拨着静枕在腿上抡语风仍带血的头发，轻轻一笑道，"不能再和你说下去了......这个家伙他，还在等着我呢......让他久等可不太好。你也知道，我最讨厌迟到了......"
秦泠顿了顿，死死咬住下唇，颤声问："......楚童......你恨我吗？"
楚童惊讶的瞪大眼，不满的说："恨？你可真爱说笑，难道......到现在你还不了解吗？"说着越来越虚软的手腕勾住了秦泠的颈项，然而已经使不出力气。秦泠顺着他低下头在他眉心印下一吻，每一句每一句不容置疑的说："楚童......你是我最得意的副将，最珍惜的同伴......也是我，非常非常不想失去的人......"
楚童又笑了，许久不曾如此真心而快乐的笑，然而怎么也掩不去笑容里的哀戚："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却让你失望了，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每一个人。还有纪期，我好愧对于他，请一定要代我向他道歉，告诉他，他是我最好的伙伴......"用尽气力仰起头贴上秦泠隐隐轻颤的嘴唇，苦苦互相折磨了五百年，以生命为代价换来唯一的吻，但他心满意足。从此以后，所有的爱恨痴缠，都永远结束。这是对自己，对他，走到这一步，唯一能有的最完美结局。参合着深深悲伤与喜悦的泪水顺着脸颊不停滑落，浸湿了两人的衣领，楚童轻叹，呢喃道："好可惜......见不到沁儿了，但是能死在你的怀里，我真的好幸福......见淮......"呼吸慢慢地微弱下去，吐出的字句也渐渐失去声音，但依然不死心艰难喘息着说，"见淮......我爱你......你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我爱你......谢......谢......你......"勾住秦泠的手戛然垂下，正落在抡语风安详的脸庞。
哪吒的眼睛颤了颤，缓缓睁开，映入眼底的是裴谦路出神望着窗外的侧脸。
"在看什么？谦路哥哥......"
裴谦路没有转头看他，微哑的声音极轻极轻："梧桐树叶子都掉了。秋天到了，枫叶应该已经红了吧。"
"唔，到时我们所有人一起去栖霞看枫叶吧？"
"嗯，好。"blzyzz
一阵阵强风吹过，苍黄的梧桐树叶被风带走，随着风起舞盘旋，像四处漂泊的孤魂，飞向终点，陨灭，再重生。
......
"好漂亮的枫叶啊！"
"是啊，好漂亮。喜欢吗？"
"嗯，下次我们和炎王大人还有秦将军一起来好不好？"
"当然好啊，沁儿。以后每次打胜仗后我们四个人都一起来枫树下庆祝吧！"
"嗯！楚童你真的好温柔，谢谢你！"
......
"见淮，听说了吗？我被提升成你的副将了哦！"
"嗯，恭喜你。"
"好开心啊，以后我终于和你并肩作战了，我一定会成为你最得力的帮手！"
"我知道，你一定可以。"
"那，能不能给我一个奖励？"
"什么奖励？"
"以后每次打胜仗后我们和炎王大人还有沁儿去浮华山上的枫树下庆祝行不行？"
"......但枫叶并不是常年盛开。"
"哎？有什么关系嘛，就绕着光秃秃的树干跳舞好了。"
"......"

尾声
不该属于秋天的蒙蒙细雨，街上的行人车辆并未见少，只是平添了几丝愁绪。两辆轿车以极不协调的慢速在车流中穿行，淅沥雨丝洒在窗上，模糊了车中人们凝重的容颜。
没有人说话，哀悼的时间已过，但他们心里，依旧在为已故的人凭吊。
秦泠微垂眼看向副座上低垂着头神色迷茫的裴谦路，他又能看见了，这是令人高兴的事，只是，以两个灵魂的逝去为代价。后坐的哪吒也托腮望着窗外，心思不知飘到哪里。紧跟在他们之后是盘汀驾驶的车，纪期与皇甫氏岚静静坐在车后，一人手捧一个瓷坛。身体已化成灰，灵魂是否得到安息？他们无从得知。惟有祈祷。
接下来是为故人寻找墓址，匆忙之间并不容易，但这是最后唯一能为那两人做的事。纪期低下头，曾与他同为北旗将军左右副手的伙伴，如今却成灰静躺在自己怀中，甚至，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从四百多年前分道扬镳的那一刻，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的来临。只是真的面对时，依旧如此让人心痛。
两辆车同时在秦泠公寓前停下，在骨灰下葬前，得先安放在他家中。几人直到上楼，进屋，一直无语。直到纪期忽然出声："见淮，可以和你单独谈谈吗？"
秦泠点点头，与纪期一齐走到露台上。纪期背靠着护拦看看屋子里依旧若有所思沉默着的几人，慢悠悠的开口："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开心？我们的劲敌死了，从此以后琴炎大人的威胁又少了一桩。"
秦泠微微皱眉："你在说什么？"
纪期转头定定朝他望去，没有起伏的声线单调说道："还记得我和楚童曾对你许下的誓言吗？永远为你为炎王效忠，而你要做的，就是带领我们两人以及青坛麾下所有北旗军为炎王打下牢固江山，稳定辽阔疆土。现在想起来还犹在耳边呢......"纪期嘲讽的轻哼一声，仰起头冷冷道，"我们对你的能力毫不质疑，更相信只要有你就没什么做不到。没有想过，成也在你，败也为你。"
秦泠没有接腔，这些话，纪期必定藏在内心已久，现在这样直接说出来，也好。的确，是他一手协助琴炎打下那半壁江山，但也是他一手将其摧毁。琴炎因他而死，青坛也由此而灭。他是功臣，更是罪人。
纪期知道秦泠是在等自己往下说，对他这样的宽容并不觉感激，忽然怪异的问："谦路他又漂亮，又聪明，很讨人喜欢对不对？"
秦泠身体一僵，方才还坦然的眼神攸地黯了下去，依旧没有回答。纪期早料到他无言以对，冷笑一声道："只为一个情字，毁了青坛几十年基业，更把所有臣民推下万劫不覆的地狱。你以这样一副罪恶重重的身躯，怎么去拥抱谦路？如果他知道真相，会原谅你，接受这样的你吗？"
秦泠无法反驳，更明白纪期说的字字属实，但是这些话他却真的不想听。然而纪期依旧咄咄逼人："如果再重复五百年前那样的事，我们还能以什么颜面待在谦路身边保护他？难道你又要把他也逼入绝境吗？"琴炎的死还不够吗？
最后一句话纪期并没有说出口，长长叹息一声，愤慨的情绪似乎沉下，平静道："就算为了楚童，不要让他枉死，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停止你的感情吧，不要太靠近谦路，离他远一点，对你，对他，都好。早点让事情结束，然后重新转生，忘记他，永远不再与他有纠葛。"
秦泠放在栏杆上的手死死握紧，心中悲怆呜鸣。如果可以，他又何尝想如此？为难自己，连累他人。如果用剑可以挥断情丝，即使要将他全身经脉斩断也好，只要能不再继续贪恋那个人。只是爱一个人而已，为何如此教人身心俱碎？从一开始就注定是罪孽，为何上天还要让他们相遇？
裴谦路忽然从屋内出来对他们说："你们进来一下。"说完又径自走回。纪期定定望着裴谦路清瘦的背影许久，感伤道："我们都这么爱戴琴炎大人，请你，不要再伤害他了。虽然我说的话并不要求你一定得听，但是至少请你认真想一想。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尊敬的将军，相信楚童也是这样想，水龙番其他人也是，才会义无返顾跟随你。请你不要让我们失望。"说完纪期率先一步走进屋内，留下秦泠独自陷入沉思。
过了不知多久秦泠才收回散乱的心神慢慢进屋，看到几人正伏在桌上一边冥思苦想一边写着什么，见他进来裴谦路一手将他拉过殷切的说："你也来想想该怎么写吧。"
"写什么？"与裴谦路相触的手心又令秦泠心脏一阵绞痛，仍不动声色的问。
哪吒迎上来接口道："就是写给楚哥哥的。我们每个人都在纸条上写一段话送给他，包括对他来世的祝福，然后放进骨灰盒里一起下葬。这是谦路哥哥提议的，这么做的话我想楚哥哥也会走得更安心吧。"
秦泠怔了怔，低头对裴谦路感激一笑："好，把笔给我。"
裴谦路将纸笔交到他手中又转身继续写自己还未完成的祝福语去了。凝望着裴谦路让他深深着迷的每一颦一举，秦泠知道，其实裴谦路心里也并不好受，但为了不让大家更难受仍强颜欢笑，更为楚童这样心细着想。即使灵魂曾被封了这五百年，他仍这样善良这样出色，如果再次伤害他，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如果能将爱着他的这颗心剜出来多好......
楚童，你临死前曾说过的话，说叫我不要再伤害谦路伤害自己，是否也在告诫我离他远一些？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只是，如果这样真的能让你了无遗憾的走，我会努力。曾对你造成那样大的伤害，对不起，谢谢你不怪我。为了你，也为了水龙番每个人，再艰难的事情都会力图去做。请你......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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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友人的墓志铭）

哪吒：楚哥哥，以前最喜欢和你斗嘴，喜欢和你在枫树下玩闹。我真的好喜欢以前那个开朗爱笑的楚哥哥。我祝愿你下辈子也能到一个可以尽情欢笑的地方。我还希望你能有个弟弟，像我以前那样和你嬉戏，一定要很快乐很快乐喔。
盘汀：我和你相交时间不如他们长久，但我喜欢你的直率和倔强，也羡慕你敢说敢做的勇气。你曾是我们的同伴，以后也永远都是。希望来世，你还能再次拥有如今生这样真诚共处的好伙伴。
皇甫氏岚：我们同处师门修习，灵言你比我强，武器我胜过你。你曾说我俩联手无人能敌，无论这是否自夸，还是感谢你给过我那么多的帮助和鼓励。转生后，不要再走错，那么热情真挚的你，一定能得到幸福。
纪期：我是左手，你是右手，害我变成孤单一个，我不会原谅你。如果希望得到我的原谅，就答应我，来生一定要好好抓住另一只手，不要离开自己最珍惜的人们。另外，给你个建议，如果真的喜欢有英雄气概的男人，下辈子就做个女人吧。丑一点没人要也没有关系，大不了等我转生后就去娶你。还有，那个抡语风，如果来生他还这么喜欢你，就和他在一起吧，我相信他可以让你幸福。
裴谦路：我不了解你，也讨厌过你，但最后知道你并不恨我不恨琴炎，我还是很开心。你原本就是属于水龙番的，即使失去生命，他们也永远不会忘记你。我也是。抡语风差点杀了我，我不气他，因为他是为了你。对于一个到死到为着自己的人，请不要辜负他，好吗。
秦泠：虽然不想说，但还是要说，对不起。谢谢你。我会谨记你最后对我说过的话，也会尽力达成你的心愿，请你安心走好。

番外--哈根达斯
熙熙攘攘的商业街，因为是周末，来往逛街游玩的行人如麻。东方商城一层哈根达斯专门店，一对对情侣多点一份冰淇淋你品我尝，好不甜蜜。但最为显眼的，还是坐在靠窗位置外形衣装都格外引人注目的两人。一个身高185以上，一席纯黑GIVENCHY休闲服，琥珀色的头发与瞳孔，俊美的令人几乎无法直视的脸孔；对面的人一身天蓝与纯白相间的GUCCI（是被GIVENCHY某人硬要求穿上的），已经分外亮眼，再加上神采飞扬的清秀面容，更是令人挪不开眼。两人一个吃得津津有味，一个微笑看着对方的大快朵颐，俨然一对小情人的模样。若不是两人都是男人，别人必定以为他们是刚陷入热恋的亲密爱人。这将周围甜蜜气氛渲染的更加暧昧却毫不自觉的两人，还会有谁。
一口一口向嘴里送着最中意的东京丫弥酥，裴谦路朝坐在对面干看着他吃的秦泠调皮眨眼："你真的不吃吗？真的很好吃哎......"
"不用，我不喜欢吃甜食。你开心就好。"秦泠微笑答道。
"哼......你真扫兴，每次都只有我一个人吃，你就跟侍应生似的在旁边看着，人家不晓得还以为我不让你吃咧！"不满的纵了纵鼻子，裴谦路对他抗议。
秦泠貌似惊讶："怎么会？怎样看也只像是大人带小孩出来吃东西啊。"
"啊？你又说我像小孩？我踹你！"说着当真飞起一脚就踢向桌下秦泠的小腿，当然踢得不重，他也完全不痛不痒，只是脸上笑意更深，美丽的细长眼角都分明噙着愉悦。
裴谦路"哼"了一声忽然正色问："对了，这个周末要去扫墓吧？"
秦泠收起笑点点头："嗯。"将楚童与抡语风的墓地建在了相邻，没有征询他们的同意，但是若问那两个人的话也一定会表示赞同吧。希望这样至少能帮他们来生走到一起。
"哪吒他们也要一起去吗？"
"是，这是墓地建成后第一次去扫墓，所以大家都会过去。"
裴谦路咬住勺子喃喃道："是吗？那两个人......在死之前总算是放下了心里的执着，走的很安心。"
秦泠没有说话，只再次点头肯定他的说法。
裴谦路又有些忧心的问："沁儿的魂魄不知道怎么样了？"
秦泠轻叹一声："我想应当也重新转生了吧。"
裴谦路稍稍释怀："转生是吗？那就好。被封印了五百年，一定很寂寞吧。虽然她不会责怪因为爱她才这么做的楚童，但如果一直这样也很可怜。这么一来，他们俩都可以得到解脱了。"
"也许现在已经在哪个医院的婴儿房里啼哭了呢。"想到这里，秦泠忽然轻笑。
裴谦路一听也来了兴趣，倾身好奇的追问："说的是哦。你不是在医院吗？有没有看到过什么婴儿跟他们长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