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长川,
柳映危桥桥下路。
归鸿飞,
行人去,
碧山边。
风微烟澹雨萧然,
隔岸马嘶何处?
九回肠,
双脸泪,
夕阳天。
夏日将尽,深夜。淡去白日繁华后美丽幽静的莫愁湖畔浓荫蔽日,风送幽香,月色银光洒下,照耀在抱月楼二层凭栏处凝望远山近水的男子身上,乌黑及背的发丝被蒙蒙银圈笼罩。
碧绿的荷叶如片片翠玉使人感到柔润清凉。鱼儿在叶下游戏,蜻蜓在叶尖伫立。这副景象便是被誉为"金陵四十八景--怡然莫愁",夏日的"莫愁烟雨"。只是这样的美景,所剩时日已经不多。
指尖夹片荷花瓣紧贴唇边,很长很轻一声叹息,将手探出栏外,慢慢松开手指,花瓣被风卷起袅袅悠悠,落在静谧湖面,漾开圈圈稀薄水纹。
"沁儿,到秋天,你就可以和我一起在这里赏枫叶了吧?"轻灵的声音柔柔道。
背后传来一声沉沉轻笑:"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这么晚还不回去又在思念旧人吗?"抡语风嘲弄的说着从台阶处大步走去靠在凭栏,手指绕起身边清丽男子的长发压低声音道,"老是这么哀怨人会老得快哦,楚童。"
冷冷瞥他一眼,楚童偏头牵回被他勾住的头发漠然道:"你说这话是在暗示我该还魂了吗?"
"绝对没有。"抡语风咧嘴一笑,雪白皓齿在黑暗中特别醒目,"你这副样子我还没看腻,还想再多看看呢。"说着捏起楚童纤细的下巴当真细细端详起来,一边啧啧有声的赞叹,"奇怪,明明死前只有一张好看脸蛋而已,为什么你的灵魂一进入就变得这么动人呢?"
"过奖。"楚童不屑冷哼,毫不留情拂开他的手掌,"沁儿的魂魄没再出现不稳定吧?"
"有什么事我难道会不告诉你吗?"对他的推拒抡语风早习以为常,懒懒的打了哈欠,又怪怪的语气说,"不过平容不太放心。你如果总是单独行动,其他人可会不满。"斜眼瞟向楚童没有表情的侧脸,并未因他的话而改变分毫。
"只会碍事的人有什么用?还是说,对我的意图不放心?"
"这个只有他本人清楚。"又是一个哈欠,抡语风搭上楚童的肩膀半真半假的说,"如果不小心一点可会送命哦。难道到时候还要我来为你打造棺木?"
"我一定会拿到想要的东西。"
抡语风一时堵住,半晌才轻轻叹口气:"我相信你的能力,但对你的感情没有信心。如果是面对那个人,你真的下得了手吗?"
"下不下得了,到时不就知道?"楚童木然转身向下亭阶梯走去,忽又停下沉声道,"还有其他人,你让他们不要乱来,如果妨碍我的话我一样会杀了他们。至于平容,他差不多该要再次还魂了吧?如果他想控制我,我可会让他无法还魂。"
"那我呢?是不是也要把我一并杀了就没有人再能为他还魂?"对他的傲慢言语抡语风无谓耸肩。
楚童一声冷笑挥挥手:"你明知我不会杀你。沁儿的魂魄是以你的力量封住,在她还魂之前你必须得给我好好活着。"
"喂喂,用不着说的这么直接吧,真伤人。"瞪着楚童的颀长背影抡语风不满的小声抱怨。
楚童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直直看向也正凝望自己的抡语风。没有说话,没有情绪,就那么定定望着他,一分钟还是两分钟后,缓缓开口,迟缓的声线犹如此刻的目光一般寒冷:"给我记住一件事,即使同在紫孪,我和你也不是朋友,更不是同伴。不要再想靠近我,对你没有好处。"极至冷漠的说完很快消失在抡语风惊愕的视线中。
不要靠近......真是个傻瓜!抡语风心底自嘲低笑。回头眺向与抱月楼遥遥相望的角亭,夜色中只隐约见得轮廓。一个在湖这边,一个在湖那边,明明围绕着同一片水际,却永远无法靠近。从千年前伊始便对望存在的两个,始终也只能这样隔湖远望。
其实很讽刺,它们并不是自愿以这样的方式共处千年,却一直延续至今,无法改变这样的现实。但让抡语风羡慕的是,死物永远不会有感情,就算再纠缠千万年也不会产生羁绊。
可是,人会。
第一章
天气在一天天转凉,树上的蝉鸣也越来越没精神,有气无力的叫唤让此时正在第八中学大楼教室中上课的少年们更加焦躁。与其他人的烦躁相比,目光滞留在黑板上面无表情的裴谦路倒显得平和的多,只是太过平静,心思也不知飘荡到哪个国度,若不是手指间笔杆转动,别人必定会以为他睁着眼睛睡着。
又一次,被男人亲了......
裴谦路昏昏沉沉的一直在想。虽然秦泠事后一再解释只是出于安慰意图,但是安慰人也没有说要用这种方式的吧?那样的话他生下来到现在不知道要被多少人亲过了。哎......可是秦泠的嘴唇好温暖啊,和那次的还魂者不一样......
想着想着裴谦路的姿势变成了趴在桌上。这么轻易就能亲别人,又长的那么好看,肯定不知道亲过多少女人了吧?啊......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裴谦路!"一声严厉的喝声传来,裴谦路一惊总算收回神,连忙坐直四处寻找声音来源,却发现数学老师正怒目瞪着自己,阴阳怪气的说:"裴谦路同学,请你上来做这道题目。"
"我不会。"好不容易稍稍提起来的一点劲立刻消散,裴谦路瞟了一眼黑板上的东西,那密密麻麻的公式他看看已经头晕。
"不会?同学们哪,你们现在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马上就要面临人生最重要的考试,可绝对不能浑浑噩噩,要知道少时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接下来老师语重心长的絮叨裴谦路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因为一转眼他又立刻神游天外。坐在前排的哪吒自然了解他懒洋洋的脾性,正捂嘴偷笑,下一秒,就从老师口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晚自修结束,裴谦路到走廊上伸个大懒腰,却看到哪吒怪怪的表情跑了出来扯住他的袖子小声说:"谦路哥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不好?"
裴谦路狐疑挑眉:"干吗?"
哪吒局促的抓耳挠腮:"我,去上个厕所。"
"那你还不快去?"一个白眼送出,裴谦路把哪吒身子扭过去往前一推,没耐心的挥挥手,"十分钟!过时不候!"
哪吒哪里还敢怠慢,捂着肚子就飞快跑了。裴谦路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暗自感到好笑。就算活了五百年又怎样?还是普普通通一凡人嘛。说起来秦泠好象永远那么沉稳,还从没看过他发怒的样子,他应该也是有脾气的吧?不知道他发火起来会怎样......可不要哪天惹他不高兴被吊起来狠狠打屁股,看他平时总是一副那么老沉的样子,也没什么做不出来啊,好可呀呀好可怕。裴谦路被脑中诡异的构想图吓到,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心虚的拍拍胸口。
正寻思着背上被轻拍几下,回头看到一个女生正站在身后直直望他。挺面熟,可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裴谦路同学。"柔柔的声音。
啊!裴谦路恍然想起,这是那个曾经和他一起被攻击的倒霉女生!自那之后就一直没见过她,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裴谦路干干笑了两声不自然的说:"你好,有什么事吗?"
万容轻声问:"你有时间和我谈谈吗?"沉静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再次找他会有什么事呢?裴谦路纳闷的想,但还是点头道:"你说。"
"我有些东西要给你看。可以和我走吗?"
咦?真主动。裴谦路苦笑,为难的扒拉头发:"抱歉,我在等人,所以......"
"只要一下下就好了,真的,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几分钟就可以。"万容的脸上流露乞求,那泫然欲泣的神情让裴谦路又是一阵心慌。
"好好,我知道了。那你带路吧。"哎,这辈子是敌不过女人的眼泪攻势了......裴谦路心中哀叹,沮丧的耷拉着肩膀跟在万容的身后离开了走廊。
今天万容倒出奇的沉默,裴谦路一直随她走到操场,一路上都未曾交谈。晚上的时候校园操场极少有人,灯光也很暗,不知这个女生带他到这种地方,到底要给他看什么呢?而且总觉得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裴谦路心头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开始有点后悔没有等哪吒一道过来。
万容走到操场中央停下了脚步,裴谦路走到她身后正想出声问话时她却毫无预警转身,猛地一把拽住他佩在颈上的含坨使劲一拽,细绳被大力狠狠拉断,他的脖子也一阵咬痛。
"你干什么!"裴谦路惊讶的伸手想拿回含坨,万容却飞快向后跑开老远。裴谦路刚想跟上时突然脸颊像是被一道疾风划过,明明什么都没有触碰却让他分明觉得生疼。裴谦路惊愕的捂住脸,看到正前方一抹狭长的身影从树阴下缓缓朝他走来,手里捏着一挽荧荧闪光的长鞭。身影慢慢走近露在微弱的路灯下时,裴谦路不可思议的睁大双眼。这个男人......他见过!是和秦泠第三次见面的时候在他办公室里的那个人,他和秦泠似乎挺熟。
"这是我们以这样的身体第二次见面呢,琴炎大人。"早料到裴谦路会惊异不已,楚童撇起嘴角讥讽道。
琴炎大人?这个熟悉的称呼从不熟悉的人嘴里吐出来,并不是件有趣的事。尤其这个人的气息毫无疑问是还魂者。裴谦路眉头紧皱,提防的盯着面前似乎若无其事的男人警惕问道:"你是谁?"虽然众多疑虑,但他知道此人既然以这样的方式引他前来,自然不可能只是叙旧而已。最棘手的是如果现在被攻击他还不能用灵念通知秦泠。因为他不擅长。
"你不记得我也理所当然。我倒不介意让你再认识我一次,和以前已经完全不同的我。"随着冷冷的说话楚童手中长鞭如同蛇一般飞来绕在了裴谦路颈项。
有刺痛的感觉传来,裴谦路终于明白之前为什么会觉得他手里的武器很熟悉,包括鞭身所散发出的灵气。因为它看起来和皇甫氏岚所使的长鞭极其相像,不止是外形,还有那诡异的攻击方式。忽然想到曾亲眼目睹皇甫用鞭子轻而易举把还魂者的头颅卷了下来,他不会也遭到这种待遇吧?没有头......好可怖!紧捏住勾住自己的鞭子,手心传来的刺痛让裴谦路暗暗吃惊,看来这鞭子每一寸都是武器。
他沉下眼怒道:"放开。"
"和我走。"楚童淡然开口,手里的控制没有丝毫放松。
裴谦路横他一眼:"白痴才听你。要杀我还是要抢玉干吗不直接动手?"
楚童依旧没有情绪:"这与你无关。我只要你别反抗乖乖跟我走。"
"休想!"恶狠狠的回他一句,握住鞭子的手掌燃起火焰顺着鞭身飞快朝楚童的方向蔓延,然而就在快要接触到楚童时原本冲他而去的火苗突然停住,眨眼间全部被冰霜覆盖。漠无表情的甩动长鞭,冰霜碎裂成数不清的冰晶飞散到半空,像柳絮慢慢飘落在地。其实,是很美的一幕,只可惜不是来给人欣赏。
"可恶!"裴谦路忿声低咒,正想再次攻击时脖子猛然传来的紧勒险些令他窒息。痛苦的大咳几下,裴谦路恼怒的瞪向神情泰然的楚童。
"别再反抗了。现在的你是赢不了我的,而且,你也不想那个女孩有事吧?"
女孩!裴谦路突然想起,之前把他带到这里又做出离奇举动的万容,这么说也是被控制了吗?难怪觉得她的样子怪怪的,如果早点发现就好了。裴谦路更加嫌恶的瞪着楚童,声音凌厉:"不许伤害她。"
"我可以不伤害她的。"楚童轻笑一声,弹了下手指。原本躲在楚童身后的万容慢悠悠走上前站在他身边,先前还算正常此刻却完全无神的眼睛暗淡无光,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像是早已准备好的小刀,尖锐的刀锋正指向她自己的咽喉。
"你要干什么!"裴谦路焦急大喊。握刀的手只要再稍稍使力,那个女孩一定性命不保。"够了!你放过她!"
"改变主意了吗?琴炎大人。"没有感情的这么说着,楚童收起鞭子慢慢走到裴谦路面前,轻轻拽起他的头发,嘴角挂着寒冷的笑威胁,"不过,可不要妄想逃跑。只要我没有解除对那个女孩的控制,就随时都可以要她的命。"
愤怒的睁大眼瞪着近在咫尺的平静面容,裴谦路咬着牙道:"那我一定要你给她陪葬。"
"说的好。不愧是琴炎大人。"楚童冷笑,"我最讨厌你的,也就是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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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
开玩笑的吧???
明明是上完晚自习准备好好回家睡大头觉,为什么现在却要被蒙着双眼带到不知什么地方,还被牢牢绑在椅子上?遮挡视线的布条被拿下后裴谦路忽闪的眼睛四处瞥望,淡雅的房间灯光明亮,似乎是正常住房,而且还是相当豪华的公寓。可是......面前镶嵌在墙壁内的冰棺里一缕兰色魂魄晃晃荡荡,令他不由头皮阵阵发麻。这可不是在拍恐怖片啊......
楚童走到吧台倒了杯ROMANEE CONTI,醇美的红色液体在透明高脚杯中摇晃。这是秦泠最爱的红酒,他也是无意中得知,随后特地从法国"金丘"带回来。只是,那个人大概永远不可能与他同坐共品这顶级佳酿,这他也早就知道。浅啜一口抹下嘴角泛起的苦涩,楚童将高脚杯送到裴谦路嘴边淡淡问:"要不要喝?"
"不要你假好心。"裴谦路愤愤扭过头,"你到底想怎样?"
楚童没有立刻回话,端坐高椅托腮静静望着他。与琴炎相比他甚至只能算是个小孩,却同样散发出那样盛气凌人的气息,楚童嘲弄笑了声忽然问,"你害怕吗?"
裴谦路使劲瞪他一眼:"关你什么事!别告诉我你带我过来就为了问我这些!"
"你可真性急。"楚童上前托起他的下巴轻声哧笑,白色灯光下墨一般漆黑的眸子隐隐闪耀着凌厉,曾经......自己心甘情愿拜服的眼神。楚童感慨的扯起嘴角:"你是不是在想,如果秦泠在这里就好了?"
"你很烦!你到底是谁?"
"喔......一直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是楚童。五百年前曾是青坛北旗将军秦见淮的副将,也曾是水龙番六人之一。"楚童满不在乎的说完,意料之中的看到裴谦路脸上的讶异越扩越大。
"你是,青坛国......秦泠的同伴?"裴谦路愕然低咕。虽然没必要对他说谎,可是眼前这个人的的确确是还魂者没错,又怎么可能?
......"我们的同伴本来有六人,但在琴炎大人死后不久其中一个人脱离了我们,所以现在还有五个。"......
哪吒曾经说过的话突然掠过裴谦路脑海,那时他并没去深究其中的意思。原来那时哪吒所说的脱离,就是指的这个人?可是,为什么会成为还魂者,而且还对他下手?
同伴......这个曾经熟悉现在却最不想提及的字眼,楚童眉头紧紧纠起又很快松开,漠然的说:"同伴吗?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我们是敌人。"
果然如此。"为什么要背叛?"裴谦路冷声问。
"最没有资格对我用这个词的人就是你!"原本轻握着裴谦路下巴的手猛然使力将他的皮肤捏红,楚童清丽的脸孔爬上浓烈的憎恨,"是你舍弃了我们舍弃了青坛,却反过来被你指责,还要拼上性命保护你。这些都算了,因为这是我们的职责,可你却能若无其事的伤害那么多人,那么轻易就......"楚童突然说不下去,逼视着裴谦路的眼神阴蛰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