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沙----千绫子(莫桑)

作者:  录入:12-16
01鬼谷

这是一座半环形山谷,人称鬼谷。
鬼谷的师祖鬼谷子,楚人,主张纵横之说,周世隐於鬼谷,因此得名。如今传到这一辈,已有好几代人,最年轻的这位师者,姓魏名缭子。世人尊称一声"魏子"。
竹扉虚掩,漏进几道阳光,映照在书案上,错落成斑驳的光晕,格外生趣。一个七八岁大的孩童伏在书案上,盯著那光晕发怔。
距离他不到两米的先生魏缭子负著双手来回踱步,一边口中朗朗有词:"......而和诸侯之好,达万民之说,谕以九税之利,九仪之亲,九牧之维,九禁之难,九戎之威是也......"
孩童忽有所动,提笔写下一个字。
魏缭子停了停,望向孩童道:"戎迟,你在写什麽?"他靠过去看,孩童正在收笔。
"戎?"
孩童抬起头来,一双清澈的眼睛直视魏缭子:"魏子,这个字,就是我的名字麽?"
"不错。"
"那我姓什麽?"
"......姓什麽并不重要。"魏缭子笑了笑,"重要的是,你得明白你现在和将来想要做什麽样的人。"
戎迟低头想了想,似有所悟,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魏缭子将竹卷放在一旁,揉了揉戎迟的头发道:"好了,外头那些孩子的午休时间已过,我也该去给他们上课了。你要记得勤习剑法。"
"是。"戎迟低了低头。
这座竹院的外头便是一堵高墙,高墙之外传来孩童喧杂的嬉闹声。戎迟手中握著一把竹剑,剑尖点地。
他转头望向高墙的高处,那里,是一片蓝天,偶尔浮过几朵白云。孩童的嬉闹声渐静,然後是整齐的向魏子问下午好,再然後是童音不绝的朗朗诵读。读的,就是刚才魏子给他念的那一段。
他们才是魏子正式收入鬼谷的弟子,达官贵族们的子弟。
戎迟手腕一翻,一个九鹰长空的剑式腾空而起。对於他来说,习剑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下午课结束之後,魏子布置作业,要求每人写一篇有关"开合之道"的文章,之後便先行离去。孩童们开始一边叫苦一边杂乱地收拾背包。
几个十岁左右大的孩子围著一个长得略高的孩子道:"郁森,我们知道你文章写得好,每次魏子都表扬你,你......你帮我们也写一篇吧。"
那个名叫郁森的孩子环视一下围著他的这些孩子:"帮你们每人都写一篇,你们当我是傻子吗?"
孩子们笑嘻嘻地讨好他:"你是我们的老大,我们可都指望你了,只要你肯帮我们写,你叫我们做什麽都可以。"
郁森想了想,突然露出调皮的神色:"当真做什麽都可以?"
孩子们面面相觑──看来他们老大的冒险病又犯了。

几个孩子站在高墙之下,仰起头来有些吃力地打量这堵厚厚的高墙。
其中一个道:"老、老大,我们真的要爬过这堵墙吗?"
"不是我们,是我。"
"那为什麽还要叫我们来。"
"我让你们帮我搭梯子啊。我一个人怎麽爬得过去?"
"老大......你该不会是叫我们做人肉梯子吧?"
"怎麽,不愿意?那作业的事情......"
"好好,我们给你搭梯子。"
几个孩子咬咬牙一个站在一个的肩膀上往上爬。
"老......老大,你可要快点啊,我们......我们快坚持不住了。"
郁森微微一笑,衣袍一甩,小跑了几步,猛提一口气,蹭蹭蹭几下便跃上了墙顶,"谢啦!"他冲几个孩子挥了挥手,转身跳了下去。
"哎哟!"墙里头传来郁森的声音。
几个孩子瘫倒在地上。过了半晌,其中一个道:"老大该不会摔著了吧?"
"他摔著了那才好呢!"另一个恨恨地道。
第三个道:"这里头可是魏子的禁地,魏子从来不让我们进去的,也只有老大有那胆子。我们......我们还是快走吧,被魏子发现了就不好了。"
"对对,我们少惹祸端比较好。"几个孩子说著马上从地上爬了起来,临走前不忘往里头喊一声:"老大,别忘了我们拜托的事情啊。"

围墙之内。
郁森跌坐在地上,下巴上抵著一把剑,他低眼细细一瞧:明明是一把竹剑嘛。可是眼前这小孩竟然用一副要杀人的眼神凶狠狠地瞪著他,难道他认为区区一把竹剑也能杀人?
他想起身,但是对方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样子,剑尖递得更近。郁森皱了皱眉,即使是一把竹剑,可是对方这麽用力地抵著他的脖子,也是很痛的呀。
他只好试图与这小孩交流:"这样不公平,我刚从上面掉下来,你就突袭我,就算你赢了也没什麽光彩的对不对?"
戎迟并不为所动:"谁叫你从上头掉下来的?魏子说过,不准别人进来这里的。"
郁森突然好奇心起,他仔细地打量著眼前这个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的一张脸蛋,眼若寒潭,面如皎月,唇似点绛,若不是他穿著粗布做的男童衣裳,别人没准会把他当一个小女孩看。
他问:"你到底是魏子的什麽人?为什麽会一个人住在这高墙之内?"
"我是什麽人关你什麽事?"
"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我是谁吗?"
"你不就是魏子众多学生中的一个吗?别以为跟我套近乎我就不会向魏子告发你!"
"错!"郁森伸出一个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我并不是魏子众多学生中的一个,我是魏子众多学生中最得他赏识的一个,明白了吗?"
戎迟嗤笑一声,眼底尽是讥讽之色。
郁森百折不挠:"我叫郁森。郁之荣郁大将军就是我爹。你是谁?"
"我不过是一介平民百姓,哪里敢跟你这样的官宦子弟攀比。"他收剑转身欲走。郁之荣,父亲生前曾经褒奖过这位大将军的骁勇善战,因此戎迟多少对这个名字带著一丝敬意。只不过在他儿子面前,他不能表露出任何的蛛丝马迹。
郁森绕到他面前:"小孩子不能这样没礼貌哦,我都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怎麽的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戎迟不禁皱眉:这家夥能比他大几岁?竟然用一副教训人的口吻跟他说话。他恶声恶气地下逐客令:"你走开,我要练剑了。"
"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走。"
"......我叫戎迟。"
"你姓什麽?"
"我没有姓。"
"哦......"郁森抓了抓脑袋,对於这个有些奇怪的名字感到兴趣倍增:"那......"
"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可以走开了吧?"
郁森想了想,退开十数米的距离,悠闲地往一旁的石头上一坐:"好,我走开了,你可以开始练剑了。"
戎迟心里的那个气啊,他竹剑一挥,一招"天昼之明"刺了过来。郁森一闪身,一招"暗夜伏"贴著他的身子轻巧避过。
戎迟怔了怔:"魏子的独门武功《素手乾坤》?"
郁森笑了起来:"原来你也知道啊,有眼光!"
"魏子说过,这套《素手乾坤》不会轻易传授给别人的,你怎麽......"
"我也说过了嘛,我是魏子最得意的门生。"他说著凑近戎迟,"那麽,你又是怎麽知道的呢?你到底是魏子的什麽人?"
戎迟沈默了半晌,道:"我说了,你得保密。"
郁森立即发誓道:"只要是你的秘密,我绝对不会对外人说,如果我说漏了嘴,就......就让老天爷来劈死我好了。"
戎迟脸色稍稍柔和了一点:"魏子......是我舅舅。"
"舅舅?"郁森说著喃喃自语道:"我们怎麽都没听说过大名鼎鼎的魏子竟然还会有姐妹?"
戎迟有些急切地说:"魏子跟我母亲,并不算近亲。"
"既然你是魏子的外甥,又不是孤儿,怎麽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姓呢。不如你跟魏子的姓吧?"
"我不姓魏。"
"那你姓什麽?"
"我没有姓。"
郁森沮丧地吐了一口气,这小子守口如瓶地紧啊......
戎迟像是看穿了他的计谋,眼中嘲讽之意又起:"你不要再想从我口中套出什麽了,别忘了我也是魏子的弟子,你的‘反应术'还不够火候。"
郁森心里揣摩著:"这小子不简单呀,我还从没遇到过这麽厉害的对手。"但是随即他的斗志更胜,终於遇到值得较量的对手了。
前院传来了魏子的咳嗽声。郁森忙不迭地找办法爬墙出去。可是现在却没有人肉梯子给他踩了。
戎迟扑哧一笑:"其实不必翻墙的,墙的左下角有个半身高的洞,你拨开杂草就能看见。"
郁森一怔,回头看见戎迟脸上难得一见的笑容。
他看得有些失神:"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啊。以後该多笑笑,别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一把竹剑飞了过来,郁森忙从洞中钻了出去。


02初吻

这之後,郁森常常会在下午课之後钻洞过来找戎迟玩耍。戎迟开始後悔上次告诉他这麽一条捷径的事情,万一被魏子发现了,他也少不了一起挨罚的。
但是郁森的出现却在他的心口开了一道窗,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其实也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样毫无生趣。他会在勤练剑法的间隙偶尔也想想那堵墙的外边,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了,那边的郁森读书的时候是什麽样子的?是不是也像捉弄他的时候那样调皮?
郁森经常在捉弄完他之後又一脸委屈的样子说:"其实我只是想看你笑一笑嘛?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呢。"
戎迟通常是将脸一板,"以後不准说可爱这两个字!"但是私下里他又忍不住想:"被说成可爱,也没什麽不好的吧......"
於是他就在这种既怕郁森来又担心郁森不再来的心情下度过了一天又一天,渐渐的他笑的次数开始增加,有时候还会以牙还牙地反过来捉弄一下郁森。其实在计谋这门课的修习上,他丝毫不逊於郁森,於是两个人较起劲来的时候也是比较恐怖的。

一日下午郁森钻进来的时候,并不像以往那样一眼就能看到戎迟练剑的身影,他在偌大的一个院子里反反复复地寻找,最後撞上了一个人。
他抬头一看,是魏子。
"在找什麽?"魏子的声音平静无波。
郁森傻笑了一声,转身便欲逃跑,却被魏子揪住了後领,提到了半空中。别看魏子文弱,认真起来的时候力道还是很大的,郁森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是徒劳。
最後他只好求饶:"魏子,我说实话,你放开我吧。"
於是魏子松手,他重重地跌在地上。
魏子蹲下身来看著他:"说吧,在找什麽?"
"我找......找戎迟。"
"找他做什麽?"
"玩儿。"
魏子轻轻一笑:"你在班里便已是老大,要同谁一起玩不行,为什麽非要找戎迟?"
郁森仰头反问:"我找谁玩不行?为什麽就不能找戎迟?"
魏子被他一句话问得噎了半晌,无奈地笑笑:"你这小家夥,伶牙俐齿的,简直找打!"他抬手作势要打,郁森挡著脸大呼救命,魏子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停,终究没有落下去。
最後他道:"我且不打你,但是你要到书房里面壁思过去。"

自古以来,似乎面壁思过就是一种很流行的惩罚方法,不使用暴力,但是同样能达到让人饱受肉体和精神折磨的效果。
郁森揉著酸痛的膝盖,一边大声背诵著《符言》,一边忍受著腹中的饥饿。从来都没有这样饿过肚子,被送来魏子这里念书之前,他可是将军府里人人都疼著爱著的宠儿,平日里除了父亲,谁敢让他受半点委屈,可是现在,他堂堂将军府的大公子,竟然被关在这四壁冰冷的屋子里面壁思过?也不知家里娘亲等不到他回去,会不会焦急担忧,会不会差下人四处寻他?他一想到这个就来气,他们怎麽还不来找他?再不给他送饭他可真要饿死在这里了。
渐渐的他背诵的声音弱了下去,最後变成了嘴边的咕哝,实在是没有力气念得大声了,他倒宁愿魏子给他一顿鞭子来得痛快。可是过了许久都不见魏子进来呵斥,魏子不是说他会在门外监督著的麽?他蹑手蹑脚地跑到窗边向外张望,天色已暗,四周宁谧,丝毫不见其他人影。
他暗自思付,难不成魏子抛下他先去吃饭了?这个狡猾的魏子!
他揉揉双腿坐了下来,一边数落魏子的不是,一边心里盘算著是不是应该趁此机会偷溜回去,明天是否会挨责打那是明天的事了,今日先填饱了肚子才是正事儿。
他正欲翻窗而出,却听见隔壁传来响声。他顿了顿,折返回来贴著墙壁屏息静听,隐约听出的研墨的声音。
难道魏子就在隔壁?然而不对,偶尔传来的清脆的咳嗽声让他呆了一呆,顿时一阵欣喜──那是戎迟,原来戎迟就在隔壁!
他翻窗而出,然後顺著墙根小心翼翼地摸到隔壁的窗户下,轻轻叩了叩窗。窗内映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是谁?"对方小声喝问。
"布谷──"郁森压低声音叫了一声。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
於是窗扉支起,郁森看到月光下戎迟一张苍白的脸。戎迟侧身让了让,於是郁森跳了进去。
"你怎麽咳嗽了?"这是郁森问的第一句话。
"昨儿练剑的时候没把持住真气,呛入肺中,咳了一天一夜了。"
"所以你今天才没有在院中练剑对不?你可害苦我了,我被魏子抓了个正著,关在书房里面壁思过呢。"
戎迟一笑:"你也终於能尝尝那滋味了,这样对我才公平。"
"什麽意思?"
"那书房我可是常客。"
"......不会吧,也是饿著肚子麽?"肚子又在叫了,他忍不住把手按在肚子上。
"我通常是跪一晚上,到第二天天亮了,魏子才放我出来。"
"魏子为什麽要关你?"
"因为练的剑法没达到魏子的要求。"
戎迟练的剑法郁森是看过的,非常诡异且难度很高,有一次甚至见他将眼睛蒙起来用剑刺空中的蝴蝶。他知道这要求练剑者有很好的听觉和敏锐度,只是他一直不明白,魏子近乎苛刻地督促戎迟练剑到底是为了什麽?
戎迟的咳嗽打断了郁森的独自沈思,他拍拍戎迟的背道:"咳得那麽厉害,要紧麽?"
戎迟看了他一眼:"我是真气紊乱,你拍我背做什麽?"
郁森撤了手,尴尬地道:"我......习惯动作。"><
戎迟也不再理他,独自坐回书案前,执起笔,一边写著什麽,一边道:"你不是饿了麽?我这里可没什麽东西给你吃,你快回家去吧。"
郁森突然又不想走了,只要见著了戎迟,他便觉得多呆一刻也无妨。还是第一次看见烛光下的戎迟,微红的火光在他白嫩的脸上不断地跳动,更有一番诱惑的美。
郁森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什麽,他觉得戎迟的脸好象很可口的样子,他有一种想上去亲一下的冲动。
戎迟注意到了郁森的呆滞,他抬起眼来看著郁森:"你在看什麽?"
"呃?"郁森完全傻掉了。
"不想走的话,就帮我研墨好了。"戎迟竟然还敢奴役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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