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听轩现在才真正的体会到“好人难做”这几个字。本来嘛,自己早就轻轻松松地在天香楼啃着香喷喷的乳鸽,数着白花花的银子。现在却被别人五花大绑地坐在床边,粗粗的麻绳磨得他手腕生疼。试图用力挣脱一下,这可恨的绳子就像要嵌进肉里一般,他不禁叫了一声,放弃了挣扎。
“哎~”他叹了口气,“老头可知我现在遇难了?早知道当初就不接这档生意了。”想到自己昨天兴高采烈还以为赚了一票的神情,任听轩不禁发笑。
话还是要回到昨天早上,任听轩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脚还没下地,房门就被“乓”地一声踢开了。
“哎哟,老头。我跟你说过敲门后再进来的嘛。”
“小轩,小轩,大买卖哦!”进门的那个人兴奋地大叫道。“整整有500两哦!”
“500两?!”任听轩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这次又是哪家妓院?这么大手笔?”
“这次不是妓院,是一家姓周的地主要讨个小妾。只要漂亮就行,怎么样,接不接?”
“接!”任听轩击了下掌。
接着他立马梳洗打扮,从床头的包袱里掏出了一个檀木的小匣子打开了。好家伙!里面胭脂水粉样样不缺。
“老头,你能不能出去下?”
“小轩,我们都什么交情了。。。”
“出去!你老盯着我看,我手抖。”还没等老头把话说完,任听轩又下了个逐客令。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谁让你是我的摇钱树呢?”老头悻悻地退出了房间。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房门打开了。只见一个粉衣女子走了出来。身段轻盈,眼送秋波,朱唇微启,吐纳着芬芳之气。一头乌黑的秀发高高挽起,在后束了个最简单的发髻,用一根白玉簪子插着固定。老头不免有些看呆,直到任听轩唤他才回过神来。
“喂,老头,可以走了吗?”
“啊、啊?”
“真是的,我这样子你都看了不下数十遍了,怎么还一幅白痴样?”
“哎哟,我的小祖宗,待会儿你可别这么吼啊!”
任听轩微微一笑,“女儿明白了,爹爹。”这一声叫得老头全身发酥,就象被人抽了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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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当然是不言而喻。那个周地主一双贼眼把任听轩盯了个遍,口水都要托到地上了,一幅恨不得今天就把他抱进洞房的神情。于是先付了一半的钱,另一半等明天新娘上了花轿再付清。老头和任听轩银票到手,两人的心里那个美啊!不过表面上仍是一个卖女,一个卖身的悲痛状。
第二天也是十分顺利地上了周家的花轿,顺利地拿了周家的银票,顺利地从花轿里逃了出来。任听轩回头看看,那些追兵的影子早就被甩了个九霄云外了。
他自负地笑笑:“要跟我比脚底抹油的功夫,你们还是去修炼个几百年吧。”
“对了,老头还在渡口等我呢。看来这500两能过上好一阵子吃香喝辣的日子了。”任听轩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朝渡口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少路,就到了一片小林子。他隐约听到一阵低低的抽泣声。寻声一看,一个和自己一样穿着新娘装的女子正靠在一棵树上哭泣。好奇心驱使他走上前去看个究竟。
“姑娘,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在此哭泣?”
那女子抬起头,任听轩才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两只眼睛哭的又红又肿。这不问还好,一问她抽泣得更厉害了,把任听轩杀了个措手不及。
“这……你要哭至少告诉我个所以然啊……要不我怎么帮你……”
那女子摇了摇头,终于挤出了句话来:“你帮不了我的。”
“此话怎讲?”
女子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叫高清玉。本来以有个青梅竹马、默许终身的对象,无奈我爹嫌贫爱富,硬要我嫁给冷家公子……”
“等等等等……你说的冷家,莫非就是此地首富‘珍珠如雪金如土’的冷家?”
“正是。”
“那你还哭什么?!”任听轩不由得生气,天下哪有人放着荣华富贵不享的,自己轮都轮不上呢。
“姑娘必定没有尝过爱一个人的滋味。”高清玉说道。
爱?
是什么?
“我不想让爹爹为难,但也要为自己的爱人守身如玉。唯今之计,只有一死。”高清玉话音刚落,只见她从靴子里抽出一把明亮亮的小刀,向自己的脖颈刺去。任听轩着实被吓了一大跳,毕竟这么刺激的场面不是天天能见到的。他重重地打了一下高清玉的手腕,小刀被震落到地上。
“你……”
“哎哟,真是败给你了。你就真的那么爱那个人?”
高清玉点点头。
任听轩把自己的钱袋从腰上卸下来,塞到高清玉的手里。
“里面的银子应该够你做盘缠了,你去找那个人吧。”
“哎?”
“哎什么呀!我今天就好人做到底算了,等下我替你上花轿,等我们走远了,你再出这林子。”任听轩用手指指在林子外候着的轿子。
“这、这怎么可以?”
还没等任听轩开口,轿子旁边的老妈子就扯着嗓子吼起来:“新娘子,你好了没有?小解也那么长时间,不舒服嘛?我来看看!”
“别、别!我这就出来了!”任听轩回了一句,又对高清玉说道,“放心吧,我自有办法脱身。后会有期。”然后朝着她灿烂的一笑。
高清玉不禁看傻了。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任听轩已经走出了小树林。
“谢谢,谢谢,谢谢……”她不断地重复着,虽然任听轩已经听不见了。
花轿走了没几里路,任听轩的逃跑计划开始了。
“停轿停轿!我要小解!”他在轿子里叫唤着。
老妈子白了一眼,然后让轿夫停下轿子。任听轩找了棵小树,蹲了下来。回头看看那些人,打哈欠的打哈欠,扇风的扇风,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任听轩“嗖”地起身,向花轿的反方向狂奔。
“哎呀!新娘子跑啦!新娘子跑啦!快追啊~”身后传来老妈子扯破嗓子的叫声。
任听轩轻蔑地一笑。“凭我这脚力,哪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追得上的?!”心里这样想着,脚下更加快了速度。
但这次他想错了。z
任听轩只听到自己身后呼呼生风,还没回过神来,双臂就被人向后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不好!遇到高手了!”任听轩心里一惊,回过神来人已经被带回了花轿前。
“哎哟哟,让人逃了还了得,老身还不让老爷少爷给打死!还好冷枫小哥在……”那老妈子唠唠叨叨地说着,喘着粗气,好象追在任听轩屁股后头的是她似的,“把她绑起来算了,省得多生麻烦!”
那个叫做冷枫的人没有答话,只是用了根麻绳把气呼呼的任听轩绑了个严严实实。末了,他似乎想起什么,对着任听轩说:“多有得罪了。”然后就把他塞进了花轿。
那根结实的麻绳就连拜堂的时候也没解下来。任听轩盖着喜帕,只听到耳边传来众客人淅淅索索的议论声,仿佛能看到他们一张张抽筋的脸。其实他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本想大闹喜堂,可眼下这幅模样看来只好放弃了。
接着他被两个丫头扶进了房,确切点说是拖进去的。让他坐在床上后,两个丫头退了出去。
人在深陷困境的时候,难免胡思乱想,现在的任听轩也不例外。从高清玉的诉说,到老妈子惊慌失措、害怕不已的表情,再到那个身手不凡的冷枫,任听轩零零碎碎地拼凑着对冷家少爷的印象。
“一定是个强抢民女、虐待下属、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变态丑八怪!”任听轩忍不住叫出声来。
“哦,你在说我吗?”随着房门的轻轻开启,一个清冽的声音传了进来。
任听轩顿时住口,身子不由地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把屁股往床柱挪了挪,想找个依靠。
“菩萨啊!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小人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嗯,虽然骗了几家妓院我自己也数不清……早上还骗了那个周老头……但是我没有杀人放火啊!千万别让我被这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丑八怪把我强X了啊~不对我是男人啊,他怎么强X我啊?不对!他是变态啊!难保他不喜男色啊,万一……那我守了17年的身不是要被……”
“不要啊~~~~”任听轩想到这,忍不住闭上了眼害怕地大叫。
喜帕在这时被人挑开了。y
任听轩小心翼翼地睁开眼,一张硕大的脸映入了自己的眼眸。本想骂他一声“丑八怪”的任听轩,硬生生地把这三个字有咽回了喉咙里。
这张脸和“丑”字完全搭不上边嘛!b
炯炯有神的黑色双眸,散发着慑人的气息;高挺俊朗的鼻梁;薄薄微红的嘴唇;乌黑的秀发在红烛的照耀下透露着柔和的光芒。一瞬间看得任听轩不禁呆住。
菩萨,是不是哪里搞错了?那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丑八怪呢?
倒是冷家少爷先开了口:“没想到我爹竟找了个平胸的小姐。”
一句话说得任听轩气结。g
“你这个白痴!笨蛋!猪头!老子是男人,怎么可能有女人乳!再说,看到我美貌的人,还有人在意我的身材吗?!”当然,这些话只是任听轩在心里骂骂的,表面上只是气红了脸。
从任听轩干这一行起,老头就劝过他干嘛不连身材也伪装一下呢。但任听轩不干,糟蹋自己的脸也就算了,何必还要在胸口绑两个布团糟蹋自己的身体结构呢?更何况看了自己女相容貌的人,还没有一个能把视线移开那张脸的。装了也白装。被人家说“平胸”,从记事起倒是第一次。
冷家少爷见任听轩红了脸,意识到自己失言,微微笑道:“高姑娘,真是对不起,在下一时失言。”
失言你个头!任听轩心中暗暗骂道。
“高姑娘有没有兴趣和我做一笔交易呢?事成之后必定不会亏待姑娘。”
交易?
任听轩的眼里冒出了一点光芒。
“什么交易?”任听轩问道,满脸地期待,刚刚的害怕似乎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了。
“其实很简单,”冷御风说到,“只要你在这儿安分地呆上半年。半年之后,我保证让你自由,并奉送白银五千两。”
五千两?!任听轩觉得自己的耳朵坏了。五千两!那要骗多少家妓院才能赚到的钱,这个数字却轻轻松松地从眼前的这个少年口中跳出。他仿佛听到了白银之间撞击的美妙音乐。
“当真?当真是五千两?”任听轩又半信半疑地问了一遍。
“对。”
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任听轩的心里百花怒放,小天使们吹奏着幸福的乐章。
“不过,你要签下这张契约。”冷御风掏出了张纸摊在任听轩面前。
任听轩虽然看出纸上的字刚劲有力,非常漂亮。但是……他不识字。所以也不知道上面说的什么。
“难道……难道是卖身契?!”
“不是啊。”冷御风惊讶地打量了他一眼,心想爹怎么找了个又平胸又大字不识的儿媳妇。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你放心,这半年我不会碰你的。这只是一张合约,免得半年未到你就反悔。”
“傻子才会反悔呢。”任听轩嘟哝了一句,“我不会写字,压手印可以吧。”
“……嗯。可以。”
“……”
“……”
“帮我松绑啊!不然我怎么按!”
“呼~终于解开了。”任听轩松了口气,转了转手腕,白白的皮肤上多了两道红红的印子,煞是咋眼。在纸上按手印,微微用力时有点刺痛,任听轩不禁叫唤了一声。
然后自己的手就被另一只大手抓住了,也不知冷御风何时拿了一瓶药酒,他倒了一点在任听轩的手腕上,帮他轻轻地揉着。
“哎哟,轻、轻点。你家的下人真是不知轻重啊。”
冷御风微微一笑。“谁让你自己要逃啊。不过枫儿下手也重了点。”
枫儿?应该就是那个冷枫了。哼哼,等我成了少奶奶,看我不整死你。任听轩暗想。
“冷御风是吧?我能不能问你为什么要和我签这张契约呢。怎么看你都占不到半点好处啊?”
冷御风垂下眼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一片小小的阴影。任听轩惊讶地发现他的眼中似乎有一种化不开的忧伤。
“我母亲只有半年的命了。娶你说是为了冲喜,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这只不过是想让母亲能在临终前看看自己的儿媳妇罢了。对于你,我很抱歉。”说完他抬头向任听轩无奈地笑笑。
任听轩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将这个少年拥入怀中。只是单纯地想温暖他,想给他一点安慰。从冷御风的眼中,他似乎看到了以前的自己。那个孤单寂寞的自己。
而现在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那个该怎么办?”任听轩指指床上那块绣着“囍”字的白色丝帕。
“这……”
任听轩嘴角微微一扬,拿起桌上削水果的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了那块白色的丝帕上。
血在滴上丝帕的一瞬间化开了,就像雪地上燃烧着一团火焰似的激烈而美丽。
“你……”
“做戏要做全套啊,夫君。”任听轩抛给他一个美丽的微笑。
两人当天和衣而卧了。第二天,任听轩起了个大早,差了个下人让他打听渡口老头订好的那艘船。下人回来报告说那船昨儿中午就载着个老头走了。
虽然心里早以认为老头不会等他,但任听轩的鼻子还是有点泛酸。
自己又被抛弃了,一如十七年前父母把他抛弃一样。
“你一大早跑哪儿去了?”任听轩的背后传来冷御风的声音,夹带着一点怒气。
“我不是就站在这儿嘛。”任听轩正心情不好,顶了他一句。
“你不知道新媳妇早上要去拜见公婆的嘛?你跟我先去见母亲!”冷御风没料到他会顶嘴,火气更大了,伸手就抓了任听轩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身边拉。
“哎!痛痛痛……”任听轩手腕上本来就有伤,被他用力一拉,疼得忍不住叫起来。
冷御风象触电一样松开了他的手。心里感到有点抱歉,一瞬间火气也降了不少。
“对、对不起……”他别过头,轻轻地说道。
“那以后就下手轻点。对不起有什么用,痛又不会减少一分。”任听轩气呼呼地白了他一眼,“喂,还愣着干嘛?不是要去拜见娘吗?带路啊!”
父亲不是说高家小姐贤良淑德吗?眼前这个双手叉腰的女子哪里有半点贤良淑德的影子啊!冷御风心中结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任听轩在踏进房门的一刹那,就闻到香炉里传来的一缕缕幽香。整个房间的布置淡雅而考究,没有他想像中的珍宝满屋,倒是桌上花瓶里插着的几支百合吸引了他的视线。
“小风,你来啦?”从床帘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女声。
“嗯,我来了,娘。清玉也来了。”冷御风应道。
“来,清玉,让娘看看你。”声音好象突然有了点精神。
啊?叫我吗?任听轩愣了愣,冷御风把他往前一推。
任听轩拉开薄纱,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婆婆”。她以前肯定是个大美女啊!任听轩感叹道。
虽然岁月已经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但白皙的皮肤,淡定的双眸,小巧的鼻,薄薄的唇依然让人挪不开眼。长年的病痛似乎吸干了她所有的精力,满脸的疲惫,身体瘦削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她在笑。z
任听轩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很安心。
“来,清玉。过来。”她向任听轩招招手,那伸出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任听轩在床边坐下。她握住了他的手。
“清玉,”她说道,“你嫁到冷家,我却什么也帮不了你,什么也教不了你。我知道小风是个任性的孩子,但心地还是好的。希望你能包容他,好好的照顾他……”
任听轩笑了。y
“我保证,我会包容他,守护他。我不敢说一生一世,但是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他受委屈。”
冷母愣了下,然后把任听轩拥入了怀里。
“好孩子,好孩子。这样我就放心了,即使走也能走得安心了。”
好温暖。从来没有体验到过的温暖。原来被人拥抱是这样舒服啊。任听轩似乎觉得自己是在母亲的怀里,这十七年来一直寻找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