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眼睛,试图琢磨一下这几句话所能代表的含义,若是真的,那麽我不必因为脊背上那突然成片出土的鸡皮疙瘩而可悲,若是假的,我也不必因为它们而可耻,可惜是真是假,已经和我们今天需要达到的目的没有任何必然或非必然的联系,或者说,和今天的苏锐没有联系,即便我发觉爱与恨的存在已经不是我心目中的那样纯澈和界限分明。
但,只要单纯的还是我,就足够了,不用过多争辩了,否则累死你丫的没商量。我若仅仅用二分之一秒的空挡回想一下当初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惨状,就不会因为这个女人的一颗暧昧的眼泪而动了恻隐之心,在这个意义混乱,人性涤荡的环境下,争辩太多的是非已经无异於庸人自扰,索性我爱即善,我恨即恶,我不是这样自负地相信著自己,而是如此无力地依靠著自己。
何况已经不是单单为个人恩怨了,现在能够站在这里的苏锐,背後有过太多的人,顾鹏飞,陈旭阳,淑仪,小冰,甚至於白妮阿姨,外带四眼刘,若是出於一时的怜悯而轻率让步,我不如回去让他们唾沫淹死乱棍打死。
然後,却发觉顾鹏飞远不比我想象中的那麽反侧和迟疑,而是出奇地干净从容,......好了,你的这些话我已经听得快背成顺口溜了。
突然有笑的冲动,难为我整天想象他在如何水深火热的阶级敌人压迫监视之下,到头来也不过是未过门的小媳妇整天在耳边絮絮叨叨的甜言蜜语,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长时间撕磨下来,於我来说可能还颇为触动,於他来说竟然早已经是如苍蝇乱撞。
觉悟到了这点,前些日子的焦灼和混沌突然便消散干净了,世界重新清楚明白。
我深吸一口气,和蔼可亲地对他们微笑到,......老站著比身高吗?坐吧,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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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过了一天,白妮在上班时突然阴森森地冲我乐,拍我的後背一掌说,四海那边打电话来了,同意跟我们谈转手寰宇的事情。
为了不打击他积极性似的我象征性地点头微笑,脚下却没有放慢移动的速度。
原本料想到了叫顾鹏飞过来会变得极为尴尬,却还是赌一口气似的做了,想起当天小孩子般浮躁的言行,解气归解气,等分别时看到他心不在焉的脸,又怎麽都找不到後快的感觉。我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无端地叹口气,安慰自己这就是所谓的阵痛期,只是偶尔还有些残存的余孽躲在心里做怪罢了。
第三天的下午曹莹莹来了我的办公室,我曾跟她说如果做不到我提出的条件就什麽都不用再谈了,看得出来她费了相当的工夫,以致於将手中那个小本本摔在我桌子上时显得出奇地理直气壮。
就这些了,大部分是我朋友去找的,有些查不到住址,只有电话,还有几个他也不认识,事情又已经过去这麽久,没办法再找出来了......
我一边听著一边随手翻了翻那个通讯薄,不愠不火地说,我记得跟你说过,要附带照片。
她双手往桌子上一撑,嘴角抽搐似的说,我说老人家,你大可以把这些人一个一个叫出来排好队型来个全家福,岂不是方便快捷?
我冷笑一声,行啊,到时候你站中间?众星捧月啊。z
她脸色微变,眉毛赫然倒转了九十度,凛著声音说,我和他们早已经没关系了,不想再牵扯进去,要怎样随便你!
现在倒是立场坚决地把人家撇得一干二净呢,我继续穷追不舍地笑著,做你的爪牙真够背运。
好了,她几乎投降一样作出受不了的表情,我今天不想磨嘴皮子,名单已经给你了,你就是把这夥人剁碎了包饺子我也没意见,不要让我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了。
小姐,你似乎搞错了,我不慌不忙地撑著脑袋,你不觉得我只是在杀鸡给猴看吗。
望著她还未来得及回应的目光,我冷飕飕地补充一句,我可没糊涂到记不清楚谁是主谋。
她呆了呆,哼著鼻子笑出来,好吧,姓苏的,把柄在你手上,我认了,你还有什麽条件,趁现在还占上风就全挑明了说,反正横竖一条命我硬著头皮也得答应。
不过我还是提醒你,做什麽都有个分寸,若是到最後你们不遵守游戏规则,把事情桶了出去,逼得我们没有退路,大家就只好破罐子破摔,硬碰硬了。
把握分寸?我的眉角很配合地随著语气波动了一下,若是曹小姐你懂把握分寸,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一步了吧?
呵......这麽说也没错。她爽快点头。y
回答出奇地老实反而找不到继续取闹的地方了,我慢慢转著手里的圆珠笔沈默了一会儿,平淡地说,好吧,你可以走了。估计对方也不会想多呆在这里哪怕一秒,话音还未落地,视野里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按照剧本,到这个时候就该以胜利者的姿态冲人家背影痛打落水狗式地狂笑三声,气倒是一口气从丹田提了上来,嘴巴两边却像挂了俩哑铃,怎麽都没能弯得上去,结果最後变成类似叹气的呻吟。
当好人不是最难的,要好人当坏人才是最难的。b
下了班照旧赶回医院,在高峰期的公车上僵硬地杵了半个多小时,後颈不断骚动著的潮湿热气把我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串串地雷似的触发,几乎有背过气去的冲动,就这麽在这吃多了的铁家夥体内半停半走地挪到了目的地,趁我直了一天的腰椎还没有错位忙飞也似的逃了下来,在病房门口和刚出来的护士擦身而过,也顾不得形象不形象了,一进门就呈大字型扑倒在床上,被完全榨干似的瘫软著。
回来啦,他揉揉我还在冒蒸气的头发,告诉你打的过来不听吧,省那两个钱买棺材?
我的脸整个埋在被子中,消毒水的味道此刻已经如同香奈尔那麽亲切怡人,虽然已经实在赖得斗嘴却还是不甘心一般甕声甕气地嘀咕了句,你这坐惯老爷车的家夥到底有没有常识,这个时间打得到的除非土地爷显灵。他仿佛怕我就这麽窒息身亡似的把我的脸掰了九十度,正对著自己,我不是早给白妮打过招呼派个车送你的吗,该不是你又烂好人地拒绝了吧。
最近出公差的多,车子都派出去了,紧张得不行,我哪里有脸皮再去要一辆。气若游丝地解释完,却又眯著眼睛望著他,撒娇似的说一句,我真的觉得好累啊。
他的眼神预料之中地迅速软化了下来,眉尾恭顺地低垂著,带些哭笑不得的味道,你这话不是自相矛盾吗,若不想要麻烦她的话,照理说应该说‘我不累'‘我没事'之类的吧?
即使明明是心疼了,还是嘴巴不会饶人的家夥。我悻悻地想著,又听见他说,待会儿我打个电话给她,你明天开始搭她的车,除非她也挤公交,我就不信了......!
大叔,除非我还想挨那铁观音等比数列般递增的白眼,你就别跟那儿搅和员工与上司的正常从属关系了。
意识到又不能放任错误话题的进行後,我边从床上挣扎起来边说,我不是指这个事情。
随後我脑袋偏到一边,眼睛没有目的地的盯著地板,喘口气说,这几天做的这些事情,明明以前很期待的,觉得一定特解气,可是到头来只有累的感觉,想快点结束,到一个轻松一点的地方去,自从纠缠在这些事情上,心情就一直是毛毛燥燥......
他听了很是沈默了一会,大概是在揣摩我到底想表达什麽,最後淡淡地问,难道你要说,你其实不想报这一箭之仇了吗?
我的回答并没有否定他的说法,那你告诉我,我当初那样艰难地挺了过来,就是为了要报仇吗?
他不说话,我於是接著说,陈旭阳,你知道我是在什麽时候觉得累了的吗。g
那天顾鹏飞和曹莹莹都在场时,自己说出‘他从来就没有一丁点喜欢过你,他爱的人是我'时的一瞬间,看到他们的表情,我突然觉得自己才是最卑贱最可怜的人。
然後我问自己,这个就是我千辛万苦地走过来而想要的东西吗,结果却是怎麽都说服不了......我想要做的事情,才不是怎样使对方多麽凄惨多麽可怜,总觉得她要怎麽样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麽我得全身心地投入到这种事情之中,还必须说服自己非这麽不可......老实说,我根本连她的脸都不想见到......
可现在这麽不断地频繁地跟他们打起交道,几乎就等於要去不断地频繁地碰触自己的伤口。
而且那天之後我意识到,被碰触到伤口的还有顾鹏飞。这一句我咽下去没能说出口,原因很单纯,在和顾鹏飞的感情告一段落後,我已经下意识地避免在陈旭阳面前提起他。虽说他们两人的关系也不是恶化到这种程度,不过之前的相处也确实不能用愉快来形容了。
我明白了,就在我有点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自己的想法时,他几乎是打断了我越来越小的声音,既然你已经不觉得快乐,再多麽理所当然的事情做起来也没有意义了。
他说完一动不动地注视著我,很难得地在工作之外也带上了郑重其事的表情,我已经在争取这个星期内出院,签好关於寰宇的合同之後就准备辞职了,到时候,我带你去想去的地方,可以把这些烦人的东西都抛在脑後,再忍耐几天吧。
打从他复活开始,这是第一次亲口又跟我提起了辞职的事情,似乎确实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白妮的影子,若是他俩在关於这个的意愿上还没有达成公识的话,似乎又预料得到自己会被推到一种风暴的中心点去。
我心虚地笑笑,搔了搔後脑勺说,其实也没有那麽严重,只是希望事情赶快结束就好。说完无意识地转过去,发现此人还目不转睛地盯著自己。
心头刚升起不好的预感,他就仿佛不想辜负我的直觉似的靠了过来,抓住我的手臂一把拉了过去。
只是接吻的话三天两头都会有,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不会浪费机会,而且既然都睡在一起了,总有点不做什麽就对不起这种气氛的错觉,拥抱接吻是怎麽都应该习惯了,他的舌尖带著些凉意一点不礼貌地在口腔里四处撞击著,如同蚯蚓般想要钻进潮湿狭窄的喉咙里,更连招呼都不打就把手从我裤腰处摸索进去,用力抓揉著臀部的肌肤。
深知他在这方面一向异常委琐,是姑息不得的,正在我考虑要不要态度鲜明地拒绝的时候,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抗拒,力气骤然加大了不少,有些强硬地爬到我的身上,对我表示不舒服的皱眉和咬嘴唇视而不见。
喂......我刚想发点抱怨,他低沈的声音便先发制人,够了,给我老实点。
靠,还真是有这样专制的人,明明自己一意孤行就已经很勉强了,看见人家不情愿的时候居然也丝毫不体贴,想做的时候至少征求一下对方意见是基本程序吧?或者就不要打著幌子说做爱了,直接叫无差别强奸还显得比较坦荡。
就在我的内心积聚愤慨的这几秒,他的手已经直截了当越过了禁区,若是被他抓到了弱点,呼风唤雨就简直不在话下,情急之下必然本性毕露,我夹紧双腿的同时手反射性挥了出去,刚好精确著陆在他左脸正中央。
咱是有一句说一句,这个巴掌多少带著玩闹的成分,压根儿就没怎麽带力,所以我当然没料到他神经会纤细到会因此而停手,并露出很受打击的表情。
还是不让我碰?他看著我茫然的目光,笑了笑说,你是在惩罚我吗?
或者......对於你来说,我其实什麽也不是?
明明错的是他,怎麽突然变成我理亏了似的?我一时蒙了。
他从我身上爬起来,向後坐下,看来是彻底没丧失了寻欢的心情。
......或许你不明白公司对於我的重要性,不过没关系,若是有你跟我在一起,我不要这些都无所谓。我难过的是即使我有了这样的觉悟後,你依然不相信我。
我不知道性和相不相信之间有什麽关联。我微微偏过脑袋,不甘心地嘀咕著。
没有吗?他紧跟著反问一句,若你面对的是顾鹏飞的话......
不要把他牵扯进来。我的反应幅度大了一些。不得不承认的是,在这间房子里我曾经主动请求过他的拥抱,当时恍惚的心情现在已经无法清楚地再体会,但是被那双手臂拥抱著的安全感,是那段糟糕透顶的日子里唯一获得的解脱。
好吧,他察觉到我情绪轻微的波动,自暴自弃般地说著,在你眼中我就是比不上他。
可能是见我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又有点不甘心了,将我的肩膀转过去,凑到面前一字一句地质问著,这麽说,我们之间的隔阂是消除不了了吗?
我迟疑著,还没有回答的头绪,他便没打算听我回答似的接著说,那没关系,在这个环境里你心存芥蒂也是正常的,但等离开了重庆以後,若你还是像现在这样对我,你觉得我会好受吗?
我似乎能够隐约感觉到他的意图,若是我现在立刻清楚地表态,给他一个保证的话他也能够安下心来了吧。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却还是小心翼翼地说,陈旭阳......我觉得,这件事情你还是慎重考虑比较好。
他明显地愣住了,什麽意思?
你呆在旭升也有些年份了,大家都很信任你依赖你,习惯了你的管理方式,若是顺利把寰宇并过来,那正是开足马力的加速发展阶段,在这个时候下马......恐怕真的不太合适吧。
不要找这种理由,我说过我不在乎,他此刻的思维模式显然压根儿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儿,立刻打断了我,你不想跟我走吗,苏锐?
正张口结舌没能说出任何话来,他便又追问一句,你不是说,想要丢下一切去一个轻松的地方,你难道不知道,因为你的这一句话我就会甘心地放弃自己的事业吗?
那只是......,我一时不知所措。
随便说说而已?他皱紧眉头接上这麽一句,是这样吗?
我心口一憋,不服气地地想要立刻反驳回去,却突然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更别说能清醒地组织出条理清晰的句子了。虽然也焦急地意识到保持这样的沈默是会让本来就僵硬的气氛没有止境地恶化下去,一边在想著必须要说点什麽好,嘴唇却越来越难以打开。
两人就这麽一动不动地坐著,几乎憋死人的寂静之後,他放弃似的轻声说,算了,再这麽下去,我都觉得是在自讨没趣。
我无动於衷地看著他躺倒在床上,故意翻过身去拿後背冲我,随後缓缓的声音响起,我不想吃饭了,今天你自己回家睡吧。
就这样这次吵架由我被赶出去为结束,我自个儿无声地收拾好东西站在门口跟他说拜拜,他还是那个姿势没有动也没有回答,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和周老人家聊上了,当我跨出医院大门才发觉,因为天天溺在这里,已经差点遗忘回家的路怎麽个走法。
真不愧是陈旭阳,一句你自己回家睡吧,我就乖乖地收拾东西走了,连一点形式上的阶级斗争都没有,若换成顾鹏飞的话,就算我自己赌气要走,他也会摇著尾巴一路跟风吧?
我敲了下脑袋,不知不觉就又会拿来对比,真是对自己没辙了。
回家程序化地整理完毕,睡了个不知什麽滋味的觉之後,早上直接去了公司,顺带著考虑了一天下班要不要装做屁事没有地回去面对他,得出的结论还是识趣一点暂时不要去触这厮的霉头,当然,实际上是还带著些许对他赶我出去的报复心态。
你和姓陈的吵架啦?
坐在对面的小冰翻来覆去地咬著饮料的塑料吸管,就跟耗子磨牙似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又冷不丁地从牙缝里挤出这麽句话。
恩?我抬起头显得有点惊讶。虽说一早领教过这位的眼神是招人可恨的尖锐,但刚见面还不满五分锺就能挑中我的心头刺恐怕不在人类的能力范围内。
他告诉你的不成?
拜托你用屁眼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你今天火力充沛嘛,我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手中已经被捏得七歪八扭的可乐杯子上,说话没良心是一贯的,今天顺带起虐待所有触手可及的事物,我有点庆幸先前打消了请他去家里坐的打算。
可不是吗,昨儿晚上没给搞舒畅啊。他继续含著无辜的吸管恶狠狠地咬著。
声音之旁若无人害我差点就地挖洞,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感同身受,穿著高中生般的衣服说这种台词的话,真的让人有一种幻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