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多想就赶到了学校,我站在约好的中心花台前等了一会,发觉她该是又忘记了将我独自遗留在公共场合会有影响交通顺畅的危险,即使是数分钟。
琢磨着还是扔个电话过去,刚拨了号码,肩膀就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我随手关上机盖,还正在想这小丫头片子怎么淑女了一回,总算是学会了正常人类的打招呼方式,没有冲上来踢踢打打又啃又咬的了。结果一转过身去,脸上蓄势待发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现就给吓了回去。
虽然我一早察觉到最近身边的人好象都特喜欢惊吓我,对着镜子审查几次也不觉得我长得很好欺负,估计是他们觉得我这个牛脾气要是突然变得诚惶诚恐看着一定特爽特有成就感。
我张大了嘴,连一个音节都没发就又慢慢地闭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本来下意识地有往前跨一步的冲动,不知怎么脚抬起来时却迟疑着退了一步。
小帅哥,有空赏脸吗?他一咧嘴,干净的脸和明晃晃的牙齿几乎把我的眼睛闪到眩晕,我简直觉得他就是个头顶有圈圈的自然发光体,周围的一切生物与非生物必然会为了衬托他而自动暗淡。
夸张了,其实我并不想长他人威风,只是想描述一下我当时的心情是如何地惶恐。
顾鹏飞......你......,我看着他新剪的短短的头发,发茬一根根精神地立着,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哽了一下,才冒出一句,你......这几天没事儿吧?
他居然一反往日的悲苦哀怨男形象,轻松笑了,你问的没事是哪种事?我现在胳膊和腿都健在。
我完全没心情跟他贫,说,你说什么事?你行啊你,全地球人都快知道你顾鹏飞这号了,玩儿间谍玩儿卧底玩儿拆桥,现在开始玩儿失踪,你还想有什么事?
那不结了,你不也知道,我要是都没事儿了全世界还不都胜利解放稳定团结了,他一副皇上不急的样子,对我说,所以你问的话不就等于废话吗?
我给他一顶就有点想发飙,按捺一下说,姓顾的,你别怪我嘴巴臭,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得惊动警察局的?你当真想跟你爸蹲两对门是不?
哈哈,他居然极其打击我地发出了"哈哈"这俩字,说,没想到你这张嘴还真是那么......找抽啊。
至此,刚见面时的怜悯之心遍如秋风扫落叶,几扫几扫便荡然无存。
你听好,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还会在学校出没,不过念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咱就不向皇军告密了,你该躲哪儿躲哪儿,等他们扫荡过了死灰复燃不迟,你爷爷现在有正事要做,可不是来和你比谁牙齿白的......我戳着他的胸口一字一句地说了个清楚,最后冲他眨眨眼,明白?
他非常利落而又彻悟地点点头,我于是拍拍他的肩膀算是道声珍重,刚拔腿走了几步,心想先去教室把那小妮子找到得,后面那只就突然来了一句,呃......其实淑仪她跟我说好了,她只管把你骗出来,要怎么善后就不管了......现在......估计......她可能已经做好撤退隐蔽工作了。
趁我双脚瞬间在地上生根的当儿,他补充了一句,她还叫我跟你说,上了当千万不要痛恨埋怨别人,要感激对方让你懂得现实的残酷与生活的艺术,况且会再三地上她这种穷当的人,其实多半自己的智商也存在点问题......
半小时之后,我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智商确实有待商榷。因为我居然跟在这家伙后面陪他逛了大半个校园的花草树木而屁话不说一句。
他终于忍不住转过来,我后背长得很帅吗?看得你都舍不得走上来?我望向他逆着阳光被照得仿佛湿漉漉的头发,他身后是一条长长的坡道通向高处,恍惚一看竟然有点梦幻,我慢慢说,我跟你并排怕是会被你的光芒掩埋,神仙。
他表情怪异,神仙?
我挑挑眉,不喜欢啊?那妖怪?
哈,怎么讲啊,他眯着眼睛,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别说你有单亲家庭歧视症。
我哼了哼,拖着步子走上去,刚刚站在他面前,他便已经把烟拿了出来,顺手递给我一根,见我揣着手不接,他嘴角向上扬了下,干嘛?不给面子?
我的心口突然又被什么顶了一下,迟疑着伸出手,接过了那支不知牌子的烟。
其实从见到他的一瞬间开始,就有一种微妙开始盘踞在心头,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今天的每句话都会让我很有感觉。
那你现在......是住在学校里了?
恩,他边点烟边答应我,这里有个老教授和我爸是老朋友,我暂时住在他家里。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他吐了口烟雾望着低沉沉的天空,接下来......还能怎么办呢,只能说从头再来吧。
我闷声片刻,问他,为什么那么做?
想呗,就做了。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我嘴给堵了个严实,想接个话茬都不好接了。
又走了几步,他转过头冲我笑,说,再陪我坐坐吧,待会儿我请吃饭。
呵,我也不自觉地弯曲嘴角,都下岗待业了,还有闲钱挥霍呢?
人穷不能志短嘛,他说着转身正对着我,慢慢地倒着走,走一步说一句,钱要花,饭要吃,妞要泡......
最近脸痒了?见我总算开瞪了,他才闭了嘴,稍微正经了一下,咳,没问题的,我挣的钱至少足够坚持到毕业了。
我听了垂下脑袋,踩着脚下的杂草发了会儿呆,突然问,你说真的啊?
恩。他脑袋点得挺干脆,我还是引退回来继续读书得了,蛋糕就那么大,也不想和你们对着争,省得你一天到晚见着我就一副僵尸脸,跟我欠了你百十个万似的,哈哈。
......今年就考吗?
恩。
没问题?
没问题,我和那老教授都说好了,他收我,公共课过了就行。
那......我忍不住还是想问破沙锅,公司那边你怎么摆平?我看那姓曹的恨得牙齿跟磨刀似的,一副要把你塞嘴里填牙缝的架势,你不虚?
这个啊......他们应该暂时不敢动我,他想了想,说,一是自身难保,正忙着跑关系,广大人民群众的眼睛也不是瞎的,他不可能在风头上就把我毁尸灭迹,二是......他故意停了一下,故做神秘地冲我眨眨眼,我不是告诉你,有张王牌在我手里吗?
我下巴差点直接脱臼,说不是吧?你把人整成这样了都还没出王牌?
呵呵,这算什么,他十分不屑,把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说,我告你,钱可以解决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事情,那些都太小菜了,你以为姓曹的混了那么多年白混吗?再难高攀的人,通过他的关系网转三个弯都能套上近乎。
他说着比出三根指头,说,三个星期,最多一个月,肯定风平浪静,媒体包准集体哑巴,全跟这事没发生过,四海照样跟以前一样风光,信吗?
说完他又补充道,然后就该是他们找我秋后算帐的时候了。
我听他吹得神乎其神顿时还真有那么点紧张了,说,那到时候你又怎么办?躲来躲去也不是办法啊......
他笑我傻,凉拌,那不是不能让他们到得了那时候吗?
看我听得似是而非,他却又不说了,笑着摇摇头,算了啊,苏锐,反正头脑简单的小动物是永远搞不懂身边的尔谀我诈的,我再解释反而自找没趣。
毛病,你说都不说要我怎么搞懂?
苏锐,他突然又叫我的名字,话锋一转说,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我刚皱起的眉头还没来得及舒展,又冲着他茫然地拨浪鼓状。
他轻轻笑了笑,举起胳臂抡圆了伸了个大懒腰,然后颓然地垂下来,吐了口气慢慢说,......以前,我坐在我那个又空又静的办公室,没事的时候就看着窗户外面发呆,那时候我常常在想很多事情......
有段时间我天天往学校跑,下了班就跑,跑过来也只是这样着了魔似的地围着学校走来走去,看看老师同学,实在无聊就去找淑仪,一次一次重复地请她吃饭。
我发现我和你又一个不同之处了。你会刻意回避那些忘不了的,印象深刻的事情,而我恰好相反,我不习惯放手,我老是喜欢到处去找它回来。
其实我不断地往学校跑真正想遇见的是你。
和淑仪吃饭,还是只能谈到你,即使你一直不在我身边,似乎你永远占据着我们这群人之间的主角。
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那段时间是我活到现在最快乐的记忆。
这种状态懵懵懂懂持续了很久,有一天又走在学校的时候,我突然之间明白了。
如果可以让我再回到这里,那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可以不要。
所以,当刘铭渊要挟我的时候,我很干脆地答应了,不管任何人的事,是我本身在寻求的一种解脱。
但其实我也很清楚,这里早已经空了,已经没有任何人在等我。
只是一直不忍心拆穿自己的一个白日梦,讨厌逼自己去面对事实,只是这样而已......
要说幼稚,我比你更无药可救,你奔着前程去了,我却选择留恋过去。
所以今天......他说着停了一下,又故意笑给我看了,所以今天请你来陪我,我只想找找过去的那种感觉。
就算我现在已经一钱不值,我转了一大圈,还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学生,你还是不要剥夺我请你吃饭的权利。
因为我想请你陪我......做最后一个梦,最后一个梦,我想梦见我们的最初。
他说完低下了头,注视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我紧闭着嘴唇望着远处一直发呆。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今天的你感觉很不一样了。
他抬头看我,为什么?
今天的你和以前很像。我认真地说。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说,你喜欢这样吗?
我点了点头,他突然就一把抱住了我,拼命地用力蹭着我的脸。
我们只是紧紧地抱着,什么都没有再发生,然后他说,陈旭阳醒了是吧?
我恩了一声,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又犹豫着,轻声说,上次他出事的时候,我想......我已经很清楚你对他的感情............我们......
不要说了。
我语气坚决地打断他,把脑袋深深埋在他的胸口,将他身上熟悉了多年的味道入迷地吸进肺部。
他也不再吭声,只是将我抱得更紧了些,闭上了眼睛,将额头靠着我的脑袋。
听见有微风小心翼翼地穿过,沙沙声,静得不如我们微弱的呼吸清晰,然后有一片叶子偏偏倒倒打着旋,悠然落在了眼前。
我现在才终于知道很多时候我们是一样的心境。
我们其实都明白,爱早已经远去。
对不起,苏锐,我还是觉得,爱一个人就要让他幸福。
即使......即使给我幸福的不是你吗?
......可能吧。
呵......你还真是大方。
......再说,我现在也没有能力给你幸福了。
给我幸福需要什么能力吗?我怎么觉得你始终没有明白我想要什么。
......也许吧......那,你说,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到幸福过吗?
..................
说啊。
......那我又想先问你,幸福的定义究竟是什么了?
我发觉,我的爱情观竟然和陈旭阳是一样的。
对不起,顾鹏飞,我还是觉得,爱一个人就要拥有他,看着他陪伴着他,与他同甘共苦。
我们没有重视到这种差异,互相伤害而又始终没有办法。
原来,爱情真的是一个人的事情,直到现在我才了解"一个人"的真正意思。
爱的自私是必须也是必需的。
而顾鹏飞恰好比较欠缺这样的心理,所以我始终对他的行为匪夷所思。
那天在饭桌上,我们都喝了酒。但喝得都不多,因为谁也没把它当散伙饭来吃,我们去的是过去一起上学的时候常去的小饭馆,坐的还是那个习惯了的位子,我俩把它当平常的朋友聚会,并且很幸运地没有灯泡们助阵。
我碰碰他的杯子,说,祝你在有生之年能够混个硕士当当。
争取好心人放我一马吧,他笑着仰头而尽,要考上了,我请你到大门口有五颗星星的那种地儿吃饭。
我一瘪嘴,你不如请我去美国大使馆吃吧,人家那上面五十一颗呢。
哈哈行啊,只怕你飞黄了就不赏脸了,他边给我拼命夹菜边说,今儿可说好了,老死不相往来这缺德事咱不干啊。
看我敷衍似的笑了笑,他的表情有点半认真了,我告诉你,我顾鹏飞今后不管走到哪里也要有你苏锐的消息,要是你敢跟我来人间蒸发,就算砸锅卖铁我也要把你揪出来 。
我认为他有些醉了,于是随口说,那是,你现在倒是奔三高人才去了,要以后跟哪儿当人上人了,别忘了我这些受苦受难的兄弟就成。
兄弟......呵,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化,却开始咀嚼起这两个字来了,片刻后摇着头慢慢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俩做兄弟比做情人更合适?
我怔了一下,不小心看见他的眼眶已经附了层红红的水气,还没来得及措辞,他便又说,兄弟也好......兄弟也成啊......只要你别忘了我。
我知道你不忘记一些东西就会很难过,但是我是不可能忘记你的......所以,能不能请你也一直记得我?因为我不想一相情愿地难过了,那种感觉太孤独。
我的鼻腔里立刻一股酸劲儿直冲脑门,急忙连夹了几大筷子的菜塞在他的碗里,说,别光顾着说话,吃饭。
他应了声,埋下头使劲儿地刨了几口,胡乱咬了咬便一股脑地硬吞了下去,还没疏通好就又拼命往里海塞,看得我巨担心他食道的形变强度是否达标。
饭后,他十分礼貌地请我替他问候曾以身士卒现卧病在床的陈同志,以表革命同僚的关心之情。我方也谨代表个人对他未来的发展寄予厚望,同时感谢其非常时期的盛情款待,双方达成友好建交来日方长的共同意愿。
总的来说,这次会晤非常难得并且具有突破性的历史意义,我们没有吵架,我们都没有哭。
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记得......那么傻B的剧情,想忘都忘不了不是?
呵呵,是够傻的。
不过......有点儿模糊了,再过几年,一些细节也许就想不起来了。
喂......你口气像我爷爷了,小心哦。
彼此彼此,都是奔三的人了......哈哈。
其实记得最清楚的,还是以前那个爱你爱得欲罢不能,死去活来的我呵。
71
收拾好了东西回到医院已经快下午五点了,我站在陈旭阳的病房门口迟疑了好一下,推开门大义凛然地走进去。
......你还知道回来呢?我就差点没打110上报失踪人口!让你回去拣点东西就过来,你磨蹭什么呢磨蹭了一整天?
意料中的牢骚天女散花般的劈头盖脸砸下,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手里拎着的一包东西在不紧不慢地晃悠。
他张嘴还想再冒牢骚时,突然愣了愣,打量着跟在我后面进来的人,瞬间就皱起了眉头。
你好,陈总,好久不见。顾鹏飞象征性地笑了笑,从容大度,不卑不亢。
你还活着啊?姓陈的倒开始小肚鸡肠,明摆着挖苦,不好好躲着,来这里做什么?
......路上遇见苏锐,帮他收拾些东西过来,说着他将手里的口袋靠墙放着,顺便来拜访拜访你。
用不着麻烦,姓陈的笑归笑,态度照样七翘八拱,我恢复得挺好,见到你之前心情一直很舒畅。
陈旭阳。我狠狠瞪他一眼后,搬了个椅子放顾鹏飞旁边,嘴里嘀咕着,别耍小孩子脾气行不行?
我耍小孩子脾气?他见我跟旧情人客气,更是不依不饶,你还嫌我睡得不够长,想气死我吗?
陈总,是我硬要跟他来的,要碍你眼了你冲我发火,顾鹏飞平静地说完,轻轻将门关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其实知道你醒了,我跟苏锐一样都很高兴。
连我听了背上都立马落一麻袋鸡皮疙瘩,姓陈的起码耳根子都麻掉了,果真听他忙不迭地说,别别别,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顾鹏飞淡淡笑了笑,随后拿出包烟敬了根给他,姓陈的还想摆足架子不伸手,后见我一脸阴郁蓄势待发,只好勉为其难地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