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如歌————小杰

然而，就在小波把手机放进裤兜的一刻，他突然想到一个人，一个早熟的孩子，他在双流机场做地勤。
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就在几天前，小波突然收到过来自他的几个短信。
小波再次把手机拿出来，好像不放心似的，打开来看一看。
并无任何其他短信。
小波长出了一口气，可心中又感到些许的失落。但那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机场里还有许多身着制服的帅哥在走。他们都在瞬间穿梭小波的视线。
北京就在两千公里之外。小波迈开大步。
生活将有所不同。一切终将落入永恒的轨道。那些不期而遇的小小插曲，或者书页上并不起眼的插图，都将统统被留在回忆中。

第六章
1
相互认识两个月后。Kevin和Ray的初次见面，在成都四川宾馆旁边的肯德基里。
那天成都下雨。十一月的成都，一场秋雨一场寒。
夜里九点，肯德基里灯火通明。
Ray并不难辨认。他西服革履，白净的圆脸上充满笑意，与照片上无异，亦与Kevin概念中的白领无异。但是不是北京白领，或者是不是在北京工作的香港人，家里是不是香港的财主，Kevin就无以考证了。
还有，Ray以前的男朋友是不是江小波。这就更无从考证。
起码Kevin从Jacky那里听说过，江小波现任的BF，不是香港大款，而是美国大款，而且两人在一起许多年了。
正如江小波曾经亲口告诉Kevin的。他有男朋友，叫做Rob。
但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故事，Kevin就不知道了。反正Ray传来的照片决无可怀疑。那就是江小波。
所以即便相隔千里，Kevin仍和Ray约好了见面。这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更重要的，是再次的认识小波。当一个你自认为完全熟悉的人突然令你迷惑时，从新的认识和理解是必不可少的。
除此之外，若Ray果真如其所言，是香港大款出身，那认识一下也未尝不可。不知他说话到底有几分可靠，反正他说他今天才到成都，至少Kevin在自己的航班上不曾见过他。
当然，北京到成都，每天有许多趟航班。再说，没见过更好。Kevin还不想这么早就让他知道自己的职业。
Kevin刚下飞机不久，忙着赶回家换衣服，所以尚未晚餐。虽然很饿，他却只买了一份炸鸡翅。因为身边的Ray跃跃欲试，早把鼓鼓囊囊的皮夹子捏在手里。
"你吃很少啊！" Ray说。
"你吃的也不多。" Kevin答。
"我在飞机上吃过一些。而且我不太习惯在KFC里面吃正餐。" Ray翘起腿。他的国语不能算不标准。
Kevin微微一笑。微笑是最好的面具。学会微笑，便能掩饰内心许多真实的感受。
Ray在偷偷看他。Kevin索性抬起头，用含笑的双眼，直视Ray。
"你常来这里吃吗？" Ray开口发问。
Kevin点点头。其实他很久没吃过KFC了。
"老吃这些垃圾食品，对身体可不好啊！当然你年轻，应该没问题啦！"
这世界上有些人，若不开口，恐怕会更有魅力。
但这香港人有没有魅力又与Kevin何干？Kevin现在最想知道的并非这个。 Kevin却说："是不是不吃肯德基，皮肤就能跟你一样好？"
Ray一愣，随即笑逐颜开道："应该不是吧，我是天生的！"
Kevin说："真难得，像你这么年轻有为，长得也很帅！"
"是吗！真的？" Ray嘻嘻笑着，下巴稍稍抬高了些，下巴由三层变成两层。
"真不知道，你以前的男朋友怎么舍得离开你。" Kevin冷不防说。
"哦？" Ray有点不知所云的样子。Kevin不禁失望。然而没过几秒钟，Ray恍然大悟道："你说。。。。。。。江小波？"
Ray心里还是猛地一颤，尽管他早有准备。江小波。两年前，当他拨通手机上第一个号码，对方也这样说："江小波？"
两年前，当Kevin走进酒吧，并在吧台前看见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时，他也曾走上前去，低声叫："江小波？"
"哎，那个小孩阿，虽然帅，可不能当饭吃啦。不要提他了，我已经不和他来往了。" Ray挥挥手。往事不堪回味的架势。
"你跟他分手了？" Kevin故意问。不是问题的问题，真正的问题却包含其中--本来就是前男友，当然已经分手。但是他跟小波分手，还是小波跟他分手？
"唉！" Ray又叹气，"没办法啦，不是一路人喔！我虽不缺钱，但养不起胃口太大的人啦！"
"哦？他管你要钱？" Kevin问。
"是啊，开口就要一万，我少给他两千，他都要不开心。很难伺候啦！我们一同出门，住酒店，一点点不开心就闹脾气，要自己一个人住一间房间！我也不是开不起两间房间，更不是拿不出两千块钱，但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多付钱呢？" Ray 连连摇头，"唉！不提了！不提了！"
Kevin再度微笑。
然而此刻，Kevin的心里却有个问题，挥之不去：这是江小波？
但为什么不是呢？从Jacky那里听到的江小波，难道不也曾令他出乎预料么？
Jacky说：那个美国大款叫Robert，他BF叫江小波。。。。。。不知怎么到美国去的，反正运气就那么好，不但到了美国，还傍到大款了。。。。。。后来在美国可能是呆不住了吧，回了国，Robert给他在北京买了房子和汽车。命好吧。。。。。
或许如此。原来如此。那么其他那些呢？博士？口译？歌手？还有他曾经说过的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地方。你也一样。千万别忽视自己比别人强的地方。"
这些又从何而来呢？这些难道不是Kevin亲耳所闻？
难道Kevin就如此没有鉴别能力？
从肯德基出来，Kevin独自沿着繁华的马路走回家，脑子里始终思考同一个问题。就是：江小波到底是怎样的？
口译肯定是真实的。这他亲眼所见。博士或许也是真实的，只是Jacky并不知道，或被他忽略了。
但Ray说的那些呢？两千块钱？住饭店单开房间？为何要单开房间？因为Ray少付了两千块钱？Kevin几乎不能继续想下去了。
细雨如丝，落在Kevin头上。正如两年前的春夜。
但这又有什么错呢？
江小波和Robert，和Ray；或许就像Kevin和季哥一样。难道当年不是江小波告诉他：愿你有朝一日能飞上蓝天？
至于怎么飞上蓝天，他可没提。
江小波有江小波的飞法，Kevin也有Kevin的飞法。
两种方式，或许未必存在本质的区别。
或许，他们并非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世界本来就只有一个。
或许，在江小波的内心深处，也从未将Kevin拒于千里之外。只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追求。为了追求，必需牺牲许多东西。
或许，当江小波在那封email里写下："请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之时，内心也曾感到悲伤呢？Kevin心中豁然开朗。他想高声呼喊，他内心突然有种感觉，难以形容，却很伟大。
夜雨如丝，街灯如星。成都的夜色并不阑珊。
Kevin突然很想给小波打个电话。
但他忍住了。
他不能在电话里对江小波欢呼：原来你和我生活在一个世界！
他也不能告诉江小波：你能做到的一切，我也能做到！而且说不定比你做的还好。
他能做的，就只有继续飞，跃飞越高。就拿Ray来做个尝试吧。
Ray--一滴阳光，尽管这一滴并不明媚。但这未必不是上帝的意思，让Kevin遇上Ray。
上帝还有什么意思呢？
Kevin突然觉得，生活其实美妙极了。

2
命运就是喜欢游戏。
在Kevin与Ray在成都肯德基见面后的第三天，在Kevin执行任务的飞机上，他看见Ray，就坐在倒数第三排，靠走廊的位置。
当两人目光相遇时，Ray几乎惊呆了。
Kevin却并不如何惊讶。预料之中的，如果Ray曾经告诉过他的一切都属实。
除了名字--Ray的真名并非Ray，Kevin查过登机纪录，他叫Ramen Wang，不过确实持香港特区颁发的回乡证。
但这并无所谓。又有谁会在网络聊天室里使用真名呢？Kevin身份证上也没印英语，那上面印的是张凯。而且，他不也曾企图向Ray隐瞒自己的职业么？
但现在Kevin已不在乎被Ray发现自己的职业。自肯德基那一面，Kevin已决定要和Ray继续交往一段时间。既然交往，则有些事情是难以隐瞒的。
更何况，Kevin不是老季，他只不过是个空勤，除了有能在北京多停留几夜的特权外，和公司的所有其他空勤都没区别。凭他的直觉，公司的其他空少中，同路人也不在少数。他也没有老婆，更没有孩子。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当然，他有父母。但这是二十一世纪。二十一世纪的父母，能眼巴巴看着孩子们展翅高飞，高兴还来不及，又能干预什么呢？
因此，Kevin只向Ray投了一个眼色，嘴角的笑意几乎难以令人察觉，随即就泰然地继续自己的事情了。
但Kevin知道，这一切仅仅是开始。
当飞机抵达北京后，Kevin同Ray一起，走入停车场，坐上Ray事先停在机场的宝马轿车。
正是风高的黄昏，落日的余晖只在天边留下一丝。
老季今天下午有个会，而且会后要赶回家去，给老婆庆祝生日。
Kevin飞到北京四五次，这还是第一次，老季不能来接他。
当然航空公司有班车，也有专门安排的住处。但全机组的人都知道，Kevin在北京有家神秘而有权威的亲戚，Kevin每到北京，必由专车接送，并到亲戚家小住。
既然前几次Kevin都没乘坐过公司的班车，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乘坐。
所以当Ray在飞机上小声跟Kevin聊了几句，并用那有点特别的眼神，从上至下偷偷打量身着制服的Kevin时，Kevin用很随意的口气问："你怎么进城？打车还是有人接？"
Ray说："我的车停在机场停车楼里。"
Kevin脱口而出："带我一段吧。"
随即丢过去一个顽皮的眼神，Kevin随即转身忙他的工作，留下那个并不难看的香港人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背影，遐想连篇。
所以，当Kevin坐进车子时，他好像老熟人一般，把帽子一脱，随手扔到车窗前。
Ramen的目光随着帽子移动。
帽徽在黑暗的停车场里，闪烁着黯淡的光。
当车子驶出停车场的一刻，Kevin突然接到老季的电话。
老季说："你到了么？等我两分钟，我马上就到了。"
Kevin有点吃惊。但脸上的表情却毫无变化。他用平静的口气，甚至还带着笑，说："怎么？不用开会了？"
老季说："我找了个借口，提前出来了。"
Kevin："不用回家陪嫂子么？"
"嗯？" Kevin的口气显然令老季有些意外。老季迟疑了片刻："我跟她说晚上有个特别重要的会，不能不参加，晚饭就免了，争取晚上九十点钟回去，一起吃蛋糕。"
"那何必呢，还是早点回家吧！生日一年才一次。" Kevin依然使用平静的语气。Ray正扭头看他。他可不想让Kevin觉察出什么。
"小凯，是不是不开心啦？我这不还是来接你了吗？眼看就到机场了。"
"哪儿能啊，没有，呵呵，真的没有。可我已经在车上了，现在都快到三元桥了，还让你白跑一趟，真是！" Kevin仍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脸上带着笑。
"你打车了？" 老季吃惊地问。
"是啊。"
"那我掉头去酒店吧？"
"我今晚和几个朋友越好了一起聚聚，本来还以为你今晚没时间嘛。" Kevin解释。
"噢。。。是嘛。" 听上去很沮丧。
Kevin突然有点不忍心。可那仅仅是一瞬间。正如在许多夜晚，他独自躺在酒店的房间里，听大门关闭，他也曾感到瞬间的孤独。瞬间之后，他便坐起来，对着窗外的夜色狠狠抽一根烟，再穿上衣服，出去找个网吧，如午夜的游魂。
Kevin说："您还是赶快回家吧，嫂子在家等着呢。" 然后又补上一句："明天给我电话吧。"
算是安慰。毕竟今晚老季做出了令Kevin意外的事情--会议提前退场，老婆的生日晚餐亦可缺席。虽然老季早说过：小凯，你干吗对我这么好？我其实什么也给不了你。
挂断电话之时，Kevin脸上仍保持着笑意。
"朋友？" Ray在旁边问。
Kevin点点头："是啊，好久没见了。想见面聊一聊。"
"那你要不要去见呢？" Ray试探着问。
"不用！" Kevin摇头，"别担心。你跟我说的那家北京烤鸭更重要一点。"
Kevin挤了挤右眼。这是他常有的动作。
两年前，在成都科技大学灯火通明的礼堂里，他曾用同样的动作，向着层层人群中那英俊而儒雅的青年，挤了挤眼。
两年后，同样的动作，代表的心情却又如何不同？
两年。时间使人成长。
一切都已不同。

3
夜里十一点半，这是以往老季离开酒店的时间，亦是Kevin抽完一根烟，准备起身去网吧或者酒吧的时间。
但今夜十一点半，Kevin却回到酒店。
北京烤鸭，什刹海的酒吧。尽管和Ray的相处的确无聊，但征服本身，总归其乐无穷。
在酒吧昏黄的灯光里，几杯红酒下肚，Ray索性坐到Kevin身边来，用大腿紧贴Kevin的大腿。Kevin并不躲闪。他为Ray再斟满酒。
Ray的圆脸通红。他松开领带，凑近Kevin的耳根说："靓仔嘛，我真没少见，呵呵，不过，你是很特别的一个！和他们不同！"
Kevin把酒杯送进Ray手中。他说："他们都怎么样？"
Ray连连摇头道："都是只有一张漂亮的脸，脑子空空。不用瞒你啦，以前有好几个小孩子跟过我，不过啊，北京的靓仔，十个有九个是喜欢钱的！"
"我也喜欢钱啊！" Kevin笑说。
"你啊，呵呵，你知道我意思啦，你是靠自己的本事赚钱啦！再说，呵呵，你这么靓，再穿上这身制服。。。。" Ray把手放在Kevin脊背上，轻轻抚摸被雄壮的背部肌肉撑满的深蓝色制服，"呵呵，花钱也值得的！" Ray的手正缓缓下滑，已落到Kevin腰上。
"哪儿有啊，我可没什么本事，其实就是个满天飞的服务员而已。"
Kevin站起身，叫道："服务员！买单！"
不等Ray回到自己座位上，Kevin已将两张一百元的钞票递到服务员手上。
Ray急着说："怎能让你买单呢？"
"上次在成都肯德基和刚才的烤鸭都是你请客，这次该由我来！" Kevin笑言。
"但这里是北京，我是主人，你是客人嘛！" Ray说。
"那你明天再请我吃饭吧！" Kevin一笑。
若即若离，循序渐进。
这是一场游戏。没长大的人，把游戏当成生活； 而长大的人，把生活当成游戏。 这偌大的城市里，有许多的游戏者。Kevin是一个。江小波也是一个。
是否有一天，Kevin也能和小波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分享游戏的心得和体会？
Kevin轻笑着摇头。他并非君子。但对小波，他必须信守诺言。
自从第一次飞北京前忍不住发出去的短信，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他进出北京也有好几趟了。可他忍住了，没再联络。
他宁可让自己留在北京的身影，如北京的秋雨，寂寞无声地飘落。
何况，只要让他知道，他们其实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即便不互相联系，他也常能感到一种并肩战斗的默契。
这令他感到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