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傻,要演孝子贤孙,兄友弟恭这类戏码还是难不倒我的,只是我能委屈一时,别指望我委屈一世。我终究学不来二叔的隐忍退让。
想当年,二叔在众多皇子中风华无双,至今仍有人私下里忆起,扼腕叹息,叹只叹英雄难过美人关,二叔自从在御花园见了我母妃后便魂牵梦萦,及至得知罗敷有夫之后着实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后来虽不再自甘堕落,但终究是不忍心让我母妃伤心,放弃了和我父亲争夺皇位,自请镇守边关。
这一守就是十几年,边城荒月,去过的人都知道边疆并非文人墨客的诗词里写的那么唯美写意,更多的是贫苦寂寞。十几载的岁月,无尽头的思念,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过,尤其是在父皇渐渐冷落了我母妃之后。
至少,我是不愿意给自己留下憾事的,所以我赌了。这些年里,二叔待我视如己出,在我回京之时,他把自己在京城的下属人脉都交给了我,本意原是要护我周全,不想这些都成了我在这场豪赌中的筹码。
出乎我意料的是左相府的二公子秋宁远选择了支持我,作为官场新秀,他的才能确实不错,而且行事风格颇合我口味,所以我们合作了。赢了,权势名声不在话下,输了,也很可能是万劫不复。但是我们好象都没有考虑过要输。
我们的配合天衣无缝,左相府的势力加上二王叔的心腹,还有我回京以来就暗自栽培的一些后起的官员,很多事我已经可以应付自如。
只是有一个人我还需要好好的考虑一下,他就是新任的户部侍郎苏逸,论才能他倒有几分像当年的二叔呢,他也是朝廷少数几位不经由科举入仕而居高位的官员。一部《行商法》震动朝野,也足以让他名留史册了。只是此人似乎有些恃才傲物,不太与人结交,据说很多官员都吃过他的闭门羹。但昨日却听闻罗大将军和秋侍郎同时造访苏府,一时间朝廷上下都在传说一般的菩萨是进不了苏府这座庙的,言词间颇多不满。
今早宁远又给我来了密函,他对苏逸颇为赏识,建议我好好考虑此人。其实我也一直在考虑对苏逸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才合适,如今看来,父皇摆明了是要重用此人的,况他也不像个会惹事的主,那么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呢?
曾言
我的机会一向不错,这次也不例外,正当我寻思找个合适的机会推苏逸一把的时候,机会就降临了。
大陈宝应十一年夏末,北部的大月族毫无征兆的入侵大陈酉州、蔡州两地,来势汹汹,一路畅行无阻。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的时候,父皇大怒,急喘不止,幸有太医速施针灸,方得缓过气来。
说起来,父皇虽无太祖定鼎中京的魄力,也无太宗开疆扩土的气概,但守成的能力还是绰绰有余的。自登基以来,也算是国泰民安,何曾被外族打得如此措手不及过?故而当日午时便召集群臣商议应对之策。
说白来,打仗不外乎将士钱粮。钱粮上,大陈数年来收成不算差,但边境战事也一直没有断过,更兼黄河时有泛滥,赈济灾民,筑堤坝,开河道,开支也不小,但总体来说应付一场战事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关键就在于将领。要在平时,这领军出征至多也只是势力的一次此消彼长,要不得命的。但偏偏这是太子之争的紧要关头,谁不在心里急速地打着小算盘?
出乎意料的是,向来在京城呆不住的罗元量此次并没有自请出征,八王兄的几个心腹急急地推了他出来,他也只是稳稳当当的表示"若有差遣,必将全力以赴,报效朝廷",亏了其父罗承继暗地里向他使了不少眼色,他倒沉得住气。
大王兄这边虽有几个能领兵的,但他为人谨慎,哪里舍得把鱼杆伸到那么远的河中央去啊,这能不能钓到鱼还不定呢,最安全的莫过于远远地离了河岸,免沾惹腥味,别人要落水里了还可以趁机打打落水狗,要是别人钓到了,你也不亏,至少别人钓鱼的时候你可以打猎。也不闲着。
二王兄这边的态度却反常地积极,一上来,五王兄就自请出征,二王兄也在忙不迭的帮腔,看来是不到手不罢休的。
我闲闲地看了一遍,心内也有了腹稿。这确实是个争夺军权的好机会,但一来在军权方面二叔留给我的人还是有相当作用的,比较起来反倒是在朝廷上势力略显不足,这时候放长线未免得不偿失,二来我也不愿意过早地显了自己的实力,这第三吗,既然二王兄如此想要,我做个人情给他又何妨?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户部尚书陈泰正可正好是八王兄的人,这场戏能不精彩吗?
所以,朝议争议并不是很大,左相府的一干门生也没有闲着,从文治武工、谋略战术、治军之道等各方面分析了五王爷确实是领兵的不二人选,就连素来言辞谨慎的九王爷也进言支持五王爷领兵,所以皇上也就毫无异议的采纳了,当即下旨封五王爷为靖国将军,并当众嘉勉了几句。
果然,五王兄对我今日在殿上的表现很是满意,晚上难得地造访九王府。算起来这也是兄弟二人头一次独自相对饮宴。
酒酣耳热之际,他趁着几分酒兴道:"九弟,咱这兄弟里头你算是个厚道的,以后跟了哥哥们一道,哥哥们坐着总不会让你站着,有你的好去。"
我赶紧笑说:"五哥这话就见外了,做兄弟的哪有那么多分际啊。今天我这做弟弟的把话搁这里了,这府里头五哥要看上什么,我绝无二话。"
五王兄眯着眼睛,碰了一下我的酒杯,说:"此话当真?"
"借我个胆我也不敢耍五哥啊。"
"好!那我就要她了!"五王兄砰得一声放下酒杯,指了指我身后。
曾言
"哈哈,古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五王兄看来也不能免俗啊。"我顿了顿,给自己倒了杯酒,回身道:"言冰,你可给九王府争脸了,五王爷放了满府的古董金银不要,可单单挑了你啊,你可不要丢我的脸啊。"
"王爷,奴婢哪也不想去,一辈子伺候主子,求主子不要赶奴婢走,求主子开恩!五王爷开恩!"这丫头声音里已经带了哭音,连着在青石板上"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你跟随我多年,就如同我妹子一般,到了王兄府上,还能亏待了你不成?"我和颜悦色地拉起她,"平时看你还算机灵,怎么今个连好歹都不分了?来给五王爷倒酒。"
"呵呵,九弟,我看还是算了吧,就当我多嘴......"
"王兄哪里话,今儿个这事要传出去,知道的说你这是体贴下人,不知道的还道我这堂堂王爷言而无信呢。"我举手止住他的话。
"哈哈,今天我算是知道了,九弟你是个痛快人,来干杯!"
一场饮宴,各怀心思,宾主尽欢。
出征当日一大早,京城里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全都来到崇武门前,按等级整整齐齐地列队,左右两军雁翅般地排在两侧。五王兄的中军卫队,排成方队,站在中间,精神抖擞,杀气腾腾。
"啪,啪,啪"静鞭三声,全场立刻鸦雀无声。接着,乐声响起,礼炮轰鸣。五王兄骑着高头大马出得城来,他右手怀抱大令旗,左手高举着一颗金灿灿的帅印。在一阵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万万岁"声中,父皇缓缓地走下銮舆,向众人挥手致意。
五王兄从班部中闪身出来,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流着激动的泪水颤声说道:"请父皇留步。儿臣就此拜辞。儿臣当谨遵父皇训示,努力杀敌。请父皇安枕高卧,静候佳音。"
父皇看起来十分激动。他已经老了,这样的热血澎湃他似乎已经有些承受不住,半晌才出声道:"起来吧。该说的话,朕全告诉你了,你要好自为之。军情大事,要飞马报朕知道。不要挂念朕,只要前方得手,朕总是高兴的。你,出发吧。"
立时,号炮震天,军歌高唱,三千铁甲军士翻身上马,举起了明晃晃的战刀,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这八万大军刚一走,这京里也跟着不安分起来。
大王兄性子未免急了点,这大军刚走没两天,他就急不可耐地要挤兑五王兄在禁军中的势力,楞是找了个理由安了个副统领进去,做事情也太行于外露,难免招了某些人的眼。
这边厢八王兄也开始周旋了。户部拿了国库的银子去买粮草,京城周边几个州县都是杯水车薪,还得要命人到千里之外的林州,东阳等地收购,这好端端的五日一计的粮草,硬是不得已改作了一月一计,这还不算中间必有的克扣。
沿途各州虽有旨意要为大军筹集军需,但真正到位的数目微乎其微,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行军打仗之际,你还真不能得罪这些沿途的官吏,这闷亏还得等打完了仗才能算。
军报天天从蔡州飞入京城,要粮草,要军需,要银子!父皇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陈泰正也是日日战战兢兢,明里发了不知道几道手令下去,责令速速备齐,甚至把自己的儿子都派往东阳督阵。二王兄的人倒是比较清闲,只在适当的时候旁敲侧击一下皇上,然就算如此也已经给了八王兄大大的压力。
其实仔细掂量,行军打仗,这银子嘛当然是需要的,可也远没有到如此寸步唯艰的地步,五王兄这一手一来可以免了真正到山穷水尽的境况,二来恐怕是为了要给二王兄接下来的行动造势吧。
曾言
不几日,我正进慈宁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就巧遇了二王兄。自五王兄的事后,他看我的眼光就多了几分兄弟的温度。
请完安一起出宫的时候便慢慢地聊了起来。他用颇为无奈的语气道:"九弟啊,不瞒你说,二哥这段时间心里可闷得慌。五弟在战场上是祸多福少,母后那里是天天在我耳边唠叨。什么军银粮草啊,她身在后宫知道些什么啊?那还不是捕风捉影的?可说真的,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二哥说的是。别说皇后娘娘担心,就是我这做兄弟的心里也一直悬着呢。唉,这粮草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拖久了还真要人命呢!"
二王兄看了看四周,倾过身来,小声道:"这陈泰正真他妈不是东西!又有大哥在里面这一搅和,混得没边啊,看来这户部也该时候清理清理了。"
"恩,说得也是。不过不是我说啊,这事可不好办。大哥在户部多年,根深着呢?这户部尚书之位,若非八哥保着怕早成了他的点心了。"我深思地提醒他。
"这我考虑过,他成不了气候,别说我,八弟头一个就不同意。"二哥摇摇手,有些不屑地说道。
"听二哥这一分析,我还真觉得这户部尚书的人选不好找呢。这一来要过得了大哥和八哥这一关,最好倒是个不沾边的,二来要在户部有些气候,否则怕是要被架空的,三来嘛行事务必要公允,唉,难啊!"我悠悠地叹了口气。
二哥听了我的话,眉间皱了一下,道:"九弟说的有道理。今天这还要赶着去办点私事,改日请九弟到二哥那里坐坐,这一年到头坐不到一块安安静静吃顿饭的,还真只有皇家兄弟了。"
"二哥哪里话,你是忙人,比不得我无事一身轻。"
话我是说到这里了,二哥看来也不是个笨人,自然懂得取舍。
果然,不出几日,便有奏折呈上去弹劾陈泰正办事不力,拖延军机,这边二哥就往上奏请擢升苏逸为户部尚书。
父皇这一月来被粮草的事磨得耳朵都生茧了,况这苏逸确实有些才干,早就有意提拔的,更难得的是几位皇子都没有争议,连陈泰正本人都是大力举荐,所以也就准了。
苏逸在这个敏感时刻被推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他为官不到一载,年纪轻轻,却升到了一部之长的位置,别说本朝没有,就是历史上也不多见,自然少不了眼红的要说说风凉话。这苏大人一不赌二不嫖三不拿昧心钱四不奉承拍马也没听说祖上有什么高人名士,那剩下了也就是那张脸了,所以便有茶馆酒肆的谣言散布开来,说苏逸"男生女相","以色惑主"云云,这斯文人要恶毒起来还真不是铁匠屠夫之流可以比的。
可苏逸似乎丝毫没有受影响,这份从容连我都不得不在心里赞叹几句。
他一上任,就奏请颁布了一道圣旨:蔡州边境五郡,分五户为一伍,每一伍如能在十日内上缴十担粮食,则伍内每户皆可免除来年徭役和赋税,朝廷在第二年以粮食或银两足数归还。
这朝廷伸手向百姓要钱要粮的见得多了,可这要了还能还的可不多见。此旨一下,便陆续有民众排队到朝廷在各郡设立的征粮点纳粮,地方官吏即使要从中作梗也是不能的。
这不出十日便征齐了三十万担粮食,再加上林州、东阳陆续收购到的粮草,供八万大军几个二月已是不成问题了。
我私下里和宁远论起来,还真服了苏逸的心思,总能出人意料地解决问题,不简单。
当然,当时我们谁也没有想到,那道令人不能不叹服的征粮旨,不过是苏逸的牛刀小试而已,他的才华和光芒又何仅于此!
曾言
粮草问题是暂时解决了,但是前方的战事却反而更加吃紧了,战报送到京城,朝上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怪只怪西戎竟然背弃前盟,在鹿州一带趁火打劫。这强盗看见同伙都是可以壮胆的,更别说是两支本就野心勃勃的虎狼之军了,大月族就是看准了大陈无法倾力还击,陆续又陈兵五万,使北疆战事再度陷入了困境。
这边二王兄的脸色也不好看,本来希望能立个大功,顺便夺得部分兵权,现在倒好,八万人马困在那里,胜利遥遥无期,不仅身边少了一个有力的臂膀,还要在朝上时不时地受到大王兄和八王兄的攻击,所以他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倚重我这个威胁性不大的九皇子。
时日虽浅,但人人都知道,现在的九皇子已经不是刚回京时的九皇子了,他在听别人奏对的时候,除了沉默,也可以辩驳;在朝宴的时候,除了看得到不经意瞥过的视线,还看得到刻意讨好的微笑;在称病不上朝的日子,除了母妃的问候外,收到更多的是朝臣的拜贴。
这种日子虽然未免狐假虎威,但也算不错。只是我也有我的原则,这借力打力的事嘛多做也无妨,趁机还可以安插一些自己的心腹,但真正劳筋动骨的事情我是不做的,黑锅骂名还是让别人去背吧。
就拿抗击西戎这件事来说吧,我竭力主张让罗元量领兵,面上说来,他是御封的征西大将军,战功赫赫,多年镇守西疆,知己知彼,自是最合适不过的。 心里嘛打算着,如此好的一个调虎离山之计要不用真不是我的本性。
只是中途发生了一点意外,罗元量领旨后执意推荐了一个人来担任他的副将。说起来这个人我也是听说过的,也就是苏逸的结拜兄弟杨靖。
当初底下的人回报,罗元量自见了杨靖之后,便引为知己,三天两头往苏府里跑,若非朝中人人都知道罗元量的性子,还真要以为苏逸靠向了八王兄一边呢。
如今既然罗元量已是主帅,他又力推杨靖,况推的人还是苏逸的结拜兄弟,父皇也就二话不说准了。苏逸自然也无话说。八王兄想着给苏逸送了这么大一个人情,这即使没有好处总也不会有坏处,自然也是积极附和。
但出征当日,近罗大将军五十步之内的人都无比惊讶的发现了一个事实,堂堂的大将军脸上竟然有颜色颇深的淤青!竟然有人敢如此殴打一军主帅,这实在是天大的奇闻!
这次上阵的士兵有十万,多来自罗元量的旧部,所以八王兄在京城附近的兵力是大大减弱了,我建议二王兄加强京畿附近的军防势力,也正合了他心思。但他一个从未领过兵的皇子,对军中那些深深浅浅的暗道的了解,自是比不得我这个从小在军中长大的兄弟,所以我一方面拉拢了不少有用的人,另一方面把何英、曾鸣等心腹也安插了进去,位子虽不起眼,但一旦发生什么事情,策应起来绝对是一呼百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