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凌袖轻声说道,"所以我一直不想和他兵刃相见。"
"明知道赢不了,为什么还要赌?"
凌袖只笑不答,坐到琴桌前,弹起了《湘江曲》。
李毅上前用折扇压住了琴弦,打断了凌袖的曲子:"你这算是求我了?"
既然李毅已经听懂,凌袖也没有弹下去:"你身兼兵部尚书和禁军将领两职,必定有统兵的方法,而且巫王也在你的统治之下,要他不与浪腾嵬合作应该很容易。更何况你知道那么多事情,想必是早已洞破天机。"
李毅闻言大笑起来:"就算如此,批命者不批本身命。你我的结局还是不能预测。浪腾嵬是纪师岚嵬的转世,他前世杀了我最爱的人,我自然是不能放过他,但这个龙腾皇朝让我受了十二年的苦,你要我怎么去维护它?凌袖,不要强我所难。"
"我从不求人,但我求你这一次......至少,让巫国退兵......"
语毕,凌袖连同那琴、那桌和那片梅林一起化为一缕轻烟。
李毅依旧微笑着,静静看着鬼山那漫天飞雪。
浪腾嵬披上战袍安静的坐在书房里,管家从宫中回来后,东营士兵已经全数准备好了,西营士兵于凌晨起就由李毅安排,暗中把帝京包围。虽然青风带着纯潜逃,但消息并无泄漏,副将在这种紧急的时候不带兵,看来是有点奇怪,但还不至于动摇军心。
凌袖似乎还没有所行动了。云将军将南营士兵调到城外,北营士兵却留在城中,看是一方面在外对敌,一方面在保护城中百姓。做法伟大而愚蠢,不太像凌袖的作风,应该是云逸良那笨蛋自作主张。
"大人,巫国士兵来报,说明天天亮时大军就会抵达帝京。"一个将领入门禀报。
"嗯,去传管家进来吧。"
片刻过后,身穿盔甲的管家走了进来:"大人。"
"密函送到南国皇帝手里了吗?"
"是的,已经安全送到。"管家回答道,"另外,皇上他一早也派使者带信到南国,在出城的时候被我们的士兵抓住了,这是使者带的信。"
接过管家递上来的明黄信封,浪腾嵬马上拆开来看,然后大笑起来:"皇上明知道已是在劫难逃,还要做无谓的挣扎啊。"
请南国太子,想要向南国借兵?太天真了。他已借巫国名义向南国施压,更以茵公主的死来做警告,要南国静静的看戏。现在有巫国相助,手中兵力大增,就算他连南国莹太子也杀了,南国龙椅上那个老头子也不敢吭一声。
凌袖啊凌袖,你要以什么来赢我?
"大人,根据搜查报告。发现青风与纯已经出城逃往鬼山,而李毅大人也带着西营的三队士兵上了鬼山。"管家说道。
浪腾嵬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传令下去,入夜后马上起兵。"
"可是,不是订好明天吗?而且巫国士兵......"
"照我说得做就可以了。借巫国之力是在于控制全国,只是攻陷帝京,现在的兵力就够了。"
"我明白了。"管家应声退下。
浪腾嵬将墙上那把古剑取下,拔出细看剑刃,依旧锋利。
纪师岚嵬的佩剑......
他的赐名玉玺是青风拿的话,那白玉铃铛就是纯拿的了。他们两人竟会一起逃走,真是令他意外。突然少了一个助手和一个棋子也真可惜。但对于那些叛徒,他从不留恋,更不留情。若起兵成功后发现青风和纯还没有死的话,他一定杀了他们。
李毅,很危险的人,暂不说他去鬼山是不是追捕青风和纯,就但是私自带兵离阵就够可疑的了。李毅到底在做什么?看来这个人果然不能尽信......
皇帝坐在床边守候着已昏睡多时的凌袖。
听禁军将领回报,午后,浪腾嵬将军府已经空无一人,看来真是要起兵在即了。派了很多人去都找不到李毅,让禁军军心不稳,而朝中那些官员一看形势不对,不是投靠浪腾嵬就是带着家眷逃得远远的。朝廷每年支出俸禄过千万,竟除了凌袖和云逸良外就没有一个忠臣了。不,云逸良也只是忠于凌袖而已。
虽然说从前就不想当皇帝,但他当这个皇帝也真是当得非常失败。
但是不当皇帝,凌袖就不会在他身边了。
南国并无回音,看来是没有希望的了。他不是个好皇帝,但也不是个蠢才,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单靠云逸良就可以对付得了浪腾嵬。而且,已有士兵来报,巫国大军不知何时已经入关,正向帝京前来。
入夜以后,禁军急报浪腾嵬起兵的消息。皇帝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他按着他那学过以后就从没有用过的兵法调动为数不多的禁军布阵。
看到皇帝非常冷静,士兵们也镇定了下来。其实大家都知道,此战难胜,可是在此时此刻,平日看来懒散的皇帝竟能站出来应战,实在让士兵们感到佩服。皇帝冒着很大的危险同意云逸良用北营士兵来保护帝京百姓,证明他并没有放弃他的子民,士兵们誓死追随。
夜渐深,阿良的南营士兵仅能牵制浪腾嵬城外的援军,而早已布置在城内的北营士兵以保民为主,无法击退东营士兵。若西营士兵参战的话,他们必死无疑了......
阿良一边为受伤的士兵包扎,一边在心里祈祷凌袖能尽快给出指令......
传话的小太监跌跌撞撞的跑进分羽轩凌袖的寝室中,"咚"的一声跪到了皇帝的跟前,颤声禀报最新的战况。
听完小太监的话,皇帝挥手让他退下了。
其实不用听小太监的禀报,皇帝早已料到了,云将军根本无法抵抗叛军。叛军攻进宫门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皇帝坐在凌袖的床边,微笑着看着还没有醒过来的凌袖:"对不起,爱卿。看来朕是保不住这片江山了。"
站在皇帝身边的凌袖看着自己依旧在昏迷的肉体,其实他已经回来多时,可是却无法进入肉体之中,不知道是不是李毅说漏了什么。虽然想去找李毅问清楚,但此时此刻,他无法离开皇帝......
"皇上,对不起你的是我。"凌袖跪在皇帝跟前,用透明的手盖在皇帝的手上,"如果我没有倒下,又或者我不是那么自以为是,早点发现浪腾嵬的阴谋,就不会置皇上于如此境地了。"
不消片刻,五个禁军的将士急忙赶来,拜倒于地,为首的说道:"皇上,宫门快要被叛军攻破了,请皇上先随末将等离宫。"
皇帝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朕在这个皇宫里出生,就注定要在这个皇宫里死去。若朕此刻一逃,那岂不是置那些正在为朕作战的士兵于不顾?这样的事朕做不出来。"
"皇上,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保命要紧啊。""皇上,叛贼逆天而行,绝对不会得到百姓的支持的。""皇上,请马上离宫吧。"
皇帝俯身轻吻了一下凌袖的额头:"天命,逆天而行应该是朕吧,否则,爱卿你怎会到此刻也无法醒来?"
皇帝谈了口气,对那五个禁军将士说道:"传朕口谕至军中,告诉他们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了,若想投靠浪腾嵬的就投靠他,想返乡的就返乡,不要作战了。"
"皇上,不能轻言放弃啊!"
"朕不是放弃,而是尽一个皇帝的责任。若以朕一人的性命便可就成千上万的士兵的话,又何乐而不为呢?浪腾嵬是朕的堂弟,也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他自视甚高,是不会杀降兵之将的。你们可以放心。"
"皇上......"
"不用多说了。"皇帝打断了他们的话,"朕主意已决,退下吧。"
看那五个军军将士离开后,皇帝转过脸来看着凌袖:"爱卿,朕会尽力保护你的。但若下一辈子,朕不是皇帝了,你还会不会在朕的身边?"
下一辈子,誓不为皇!
皇帝走到琴桌前抱来那把他赐给凌袖的筝回到凌袖床边,置筝于膝上:"以前总是爱卿你弹曲给朕听,今天朕也弹一曲给你听吧。"
皇帝似乎很认真地思考要弹什么曲,犹豫了一会,弹起了《南浦》。
凌袖微愣了一下,和着皇帝弹的曲,轻声唱了起来:"风悲画角,听《单于》,三弄落礁门。投宿骎弓征骑,飞雪满孤村。酒市渐阑灯火,正敲窗,乱叶舞纷纷。送数声惊雁,乍离烟水。嘹唳度寒云。 好在半胧淡月,到如今,无处不销魂。故国梅花归梦,愁损白罗裙。为问暗香闲艳,也相思,万点付啼痕。算翠屏应是,两眉余恨倚黄昏。"
一曲罢,皇帝笑道:"故国梅花归梦,愁损白罗裙......若此曲由爱卿你来唱,一定很动人,只可惜朕已经没有机会听到了。"
凌袖看着皇帝脸上的笑容,他情不自禁的捂住了胸口,即使再悲伤也不会流泪,可是依然会心痛。
他就站在他面前,但他却看不见他,听不他的声音。两人的距离明明这样的近,却也那样的远。
命,到底什么才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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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兰陵王
原先就安排在城内的东营士兵挤满了朱雀大街,深夜的城内除了听见兵刃相接的声音外,一片寂静。
浪腾嵬身披战袍,腰挂长剑,骑于马上,静静的等待着攻破宫门的时刻。
管家在半刻前急报,西营的全体士兵不知所踪,巫国军队更是突然回返。
李毅的叛变已在浪腾嵬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早已安排了新的计划,而巫国突然退兵,的确让他惊讶。不过此刻皇帝深居宫中,皇宫已经被他的士兵包围,这么重要的信息是不会传到皇帝耳中的。
只是凌袖一直没有任何动作,到底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什么,梅暄没有向他汇报?
"大人,宫内禁军投降!"
一个将领上前汇报,浪腾嵬大喜,策马入宫。
不消片刻,宫内一切已在浪腾嵬的掌握之中。宫中禁军和南北两营的士兵全数投降,除了几个将领逃走外,其他人已经归到他的旗下。
大获全胜。
皇帝在凌袖的分羽轩之内。
浪腾嵬不许任何人跟随,一个人进了分羽轩。
即使外面战火冲天,凌袖的分羽轩始终宁静如世外桃源。
"你比朕预想的时间慢了点。"皇帝神色平静得坐在凌袖的床边,浪腾嵬门进来的时候,他也没看浪腾嵬一眼。
浪腾嵬本想说些什么,却看到凌袖睡在床上毫无声息,于是急步上前细看,发现凌袖脸色苍白,没有一点生气,他便伸手一探,竟发现凌袖没有了鼻息!
"凌袖......死了?"这就是他轻易起兵成功的原因?
皇帝轻轻摇头:"他只是睡着了。"
"你说谎!"浪腾嵬激动的扯着皇帝的衣领,"如果是睡着了,怎么会没有......"
没有鼻息......
看到浪腾嵬如此惊讶,皇帝难掩笑意:"原来我们的浪腾嵬大将军也有不知道的事。"
"告诉我凌袖什么时候死的?"
他辛辛苦苦的起兵夺位,他怎么可以没有看到他的成功?
皇帝大笑的扯开了浪腾嵬的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龙袍:"死?他早在千年以前就死了。再说凌袖是朕的人,轮不到你来关心。"
浪腾嵬冷哼一声,缓缓的道出:"凌袖不是你的,而是属于皇帝的。"说着,他拔出佩剑向皇帝刺去:"而皇帝,是我!"
--不要!
凌袖挡在皇帝的身前,可是他仍为灵体,浪腾嵬的剑穿过了他透明的身体,刺入皇帝的胸膛。
剑拔出身体的那瞬间,血染红了明黄的龙袍,也溅上了凌袖纯白的罗裳。
口中突然尝到腥甜,凌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肉体中。他看着满身鲜血倒在地上的皇帝,颤抖地用指尖抚上唇边,是血,皇帝的血。
难道魔蛊要鲜血才可以发挥力量?这就是李毅对皇帝的报复吗?
"凌袖......"皇帝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唤着。
凌袖马上从床上下来,上前将皇帝搂进怀中:"皇上,凌袖没用,没有辅助皇上保我朝江山。"
皇帝笑着摇头,然后看着浪腾嵬:"即使朕死了,你也无法名正言顺的当皇帝......你的赐名玉玺不见了,只要你没有朕的传国玉玺......就算手拿皇印......也不是龙腾皇......"
浪腾嵬一愣,皇帝是怎么知道他的玉玺不见了?难道是有人......
"凌袖......"
"是的,皇上。"
"你的心,朕活着的时候无法得到......但朕要将你的心......和朕的传国玉玺......都带进浪腾漓的棺材里......"
皇帝,不,浪腾漓缓缓的闭上眼睛,而一个皇帝最后的眼泪,滑过他年轻的脸颊。
"凌袖。"浪腾嵬轻声唤着。
凌袖轻柔的放开浪腾漓的尸体,站起来背对着浪腾嵬:"恭喜你,这场赌局你赢了。"
"凌袖我......"
"大人。"凌袖打断了浪腾嵬的话,"漓他始终是你的堂兄,请好好地让他入土为安吧。"
浪腾嵬看着凌袖的背影,不发一语。
天亮了,南北两营的降兵已经返回城中的原营,浪腾嵬攻进皇宫后,也没有对降兵做任何追究。
城门打开后,百姓们出城入城,生活依旧。对那些老百姓来说,谁当皇帝都不重要,他们只要继续过这平凡的生活就好。
和那几位同时离开军营的将领分别后,阿良藏身在城外的破庙里。给小笙的坟上了香后,再好好想一下之后要何去何从。
偷走出城的时候,通缉他们几个将领的告示贴得满街都是,现在根本不可能进城去。昨夜宫门被破,想必现在已经改朝换代。阿良从没有会想到,当时下令让全军停止战斗的是皇帝,而不是凌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凌袖的消息。从宫里逃出来的宫人,也没有见过凌袖。
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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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腾皇八世十九年夏,征夷将军浪腾嵬起兵叛变。先占领帝京,杀龙腾皇八世,再于半月之内,诛杀同姓亲王,独统国政,不用一个月,正是统领全国。国内依旧通缉原兵部尚书李毅和云逸良将军。稳定国内形势后,先与巫国签订同盟协议,约定百年之内两国邦交稳定。然后在送往万黄金至已故妻子的故国南国,南国除了那抱着黄金为茵公主流泪的南国皇后外,一切平静。
数月之内,新王之姿,形立于世。
那个紫莲盛开的夏天,就这么过去了。
凌袖依旧住在分羽轩,由梅暄贴身侍候着,一切与过去一样,只是他不再参政,而是终日在紫莲池旁弹琴唱曲,或者摆弄花草。
在那些秋凉的日子里,凌袖在院子里精心摆放着许多秋天盛开的花,但不管他如何精心摆设,浪腾嵬也从没有在意过。几乎在浪腾嵬统领全国后的每一个夜晚,他来到凌袖的分羽轩所做的,始终是把凌袖灌醉,然后带上床去。
凌袖的酒量很好,并不容易喝醉,在那些夜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醉。
醉的到底是灵魂,还是肉体?
对于浪腾嵬,凌袖没有拒绝过,或者是拒绝不了。浪腾嵬的吻,浪腾嵬的拥抱,他每夜的留恋着。其实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切很美,但不代表什么。他们,只是看上去很美很美,不过如此而已。
有一夜,浪腾嵬搂着凌袖说怀念以前凌袖给他喝的血酒,于是凌袖问他,是不是不再害怕那些属于罪恶,以血来酿的酒。
浪腾嵬说是。
--连弑兄夺位,诛杀直系兄弟的事也能做出来,区区血酒,又有何惧?
--我做的,不过是顺应天命,一切皆为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