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月明中————何时了

"你？你什么？"
虽然是个病人，不过素日的精明依然不减。宜嘉轻声调笑，穷追不放。
"我......"脸上火辣辣的，我不好意思的把头整个埋在他的臂弯里，不去直视那双眸子，"我......那个......"
支支吾吾的什么也没说出来，宜嘉却一反常态的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我累了，看你那样子也一直没好好休息吧，回去睡会儿。"宜嘉柔声说道。
"不！，我要在这里陪你。"我抓着他床边的褥子，一副死活赖着不走的模样。
"你在这里我也睡不踏实。风隐，你带他出去吧。"
我转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二师兄也进来了。病人的确要多休息才行，所以我也不任性，乖乖跟着走了。
抬腿正要跨门槛时，却听到宜嘉在背后轻叹一声，我赶紧回头，只看见他对我微微一笑。
最近自己的确是没有休息，大概是听错了吧......
宜嘉醒转来无疑让我心上的大石头落了地，加之这两天压根没阖过眼，人一沾床就睡死了，一觉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房间里静悄悄的。自从宜嘉来了后，我一直是和大师兄一起住。好在二师兄加做了一张床安置在方里，两个人住起来也不显得拥挤。
望眼窗外，漆黑一片。大师兄在忙什么？还不回来。
睡了一觉起来精神分外好，掌了盏油灯想悄悄去看看宜嘉。
山里的夜晚分外宁静，万籁俱静，蛙虫的叫声如同一曲妙音，给夜渲染上几分静谧的神韵。
来到宜嘉房外，屋里有灯，看来宜嘉也是醒着的。
正欲推门而入，里面传出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原来芊芊也在。
"怎么这么大半夜的还不睡？"宜嘉的声音。
"我睡不着四处走走，看见你这里灯亮着就过来了。"这个是芊芊。
两人的声音听来都怪怪的。宜嘉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元气大伤，说话有气无力也是情理之中。倒是芊芊，虽然一定也很疲惫，可为何说起话来却显得忧心忡忡，全然不似往日作风。
"你有事瞒着我吧。"
虽然是问语，可却丝毫不待疑问的口气，倒像是在讲一个事实罢了。
"啊......没有啊，我能有什么瞒着你的。"
芊芊的音调颤了一下，虽不明显，可连我都听出来了，更何况是宜嘉呢。
究竟有什么事让竟能让芊芊这样的风尘奇女子那么无措？
"说吧，不用再瞒我了，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怎么这么说，你会好起来的......"
话是这么说，可语气却根本不能让人信服。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况且我对医术也并非一无所知。现在这具身体已经形同枯木，毫无生机可言。"
听到这里，我脚立刻软了，好不容易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谁都没有说话。我的所有神经都集中在他们间的对话上。芊芊下面说的话，也许就会是在宣判我的死刑......
"宜嘉，你不要这么想，玉老板已经上路了，只要能找到千年灵芝，就可以为你续命的......"说到后面，芊芊自己都把持不住，抽泣起来。
"芊芊，你坦白告诉我，如果找不到，我还能活多久？"
芊芊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开口了："......一个月......"说完又马上补充道："若是找到灵芝，就至少可以再活一年。到时候我说不定已经想到治好你的方法了。"
"砰！"
手里的油灯滑落在地，发出一声惊响，彻底粉碎黑夜的静谧。
一个月......
即使找到灵芝，也不过能再活两年而已。也就是说，宜嘉根本就是凶多吉少。
我再也站不住，顺着门软倒下去。
"谁在外头？！"
"轩......你......"
张芊芊打开门，看到我时一脸惊慌，正要上前搀，听到背后又有动静，扭转头......
"宜嘉！你不能起来！"
宜嘉竟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不仅芊芊被吓坏了赶紧过去拦，我更是不晓得哪里来的力量，一下子蹭起来，冲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莫名的火气倏然而起。把他扶回床上躺好，不可抑制的发起脾气。
芊芊手忙脚乱的替宜嘉把脉，查探情况。发现没有影响伤情，这才长舒了口气。
"我先走了。轩，你陪着他吧。别让他多说话，免得伤神。"语毕，倩影已离。
"你都听到了？"
我没有回答，坐在床边帮他盖好被褥。答案不言而明。
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先开口，两个人彼此对视，却迟迟不肯说话。房间中的沉默压抑得人好难受。
好难受，好难受......
拼命抑制，却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激烈跃动，想要迸发而出。
越是抑制，越是强烈。
终于，再也抑制不住了。我已经濒临崩溃。再不说什么，我一定会疯掉。
扑到在他身边，深藏在心里的话像流水般，奔涌澎湃。
"你不能死！你必须活下去！你不要在我刚发现自己喜欢你时就丢下我不管。记不记得你以前对我说过，说会永远陪着我的。你堂堂一个王爷，怎么可以骗人？！"我哽咽着。
"喜欢我吗......"宜嘉喃喃自语道。
"当看到你被白焰所伤，我心好痛，好恨受伤的为什么不是我......我知道，云轩是个自私的人，一直霸着你和二师兄的好，谁也不放。可看到受伤的你我才明白，原来你对我是那么的重要，甚至重于自己的性命，重于世上的一切......可笑，我的心明明早就给了你，却现在才发现......"
我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没有犹豫，没有胆怯，心中所想全部倾吐而出。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如此坦白，如此强硬的说出心意。
"我只拿你当弟弟看，你不要多想。"宜嘉朝床内侧别过脸不看我，悠悠说道。
我一把扳会他的脸，眼睛都不眨地凝视着他："你何必自欺欺人，你只把我当弟弟？有谁会信？！我今生今世是赖定你了，赶也赶不走的。"
宜嘉无限爱怜的望着我，终是轻轻叹了口气："我不过是个将死之人，你又何必......"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次试试！我告诉你，轩辕宜嘉！你得给我努力活下去！你要是死了，不管黄泉还是碧落，我都会追去找人！......"
我知道自己此刻语无伦次，就像个疯子般大吵大闹、大哭大叫。可没有办法呢，一想到宜嘉要离我而去，整颗心就狂乱了。
宜嘉紧紧握住我的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我看到他的眼角有什么晶莹剔透的东西一闪即逝。
上穷黄泉下碧落，永生不弃......
大师兄走的前两天，我的心一直七上八下。几番想下山去找灵芝，都被芊芊和二师兄拦了下来。是啊，自己又何尝不明白，若是大师兄都没有办法的事，我去又有什么用。
我寸步不离的守着宜嘉。他的精神很不好，总是醒一会儿睡一会儿。怕我担心，所以常常是在强撑着。我看到不忍，于是都装作被他骗。
芊芊和二师兄也经常过来陪。芊芊每次都兴高采烈的讲些这样那样的新鲜事，二师兄一改素日的冰冷寡言，居然积极附和，把气氛搞得热热闹闹的。
可是我看得出来，他们也是一片苦心,换个法子开导我们。
大家都在唱戏，各自心知肚明。
好在第六天的时候就收到大师兄的飞鸽传书，说东西已经找到了，正在火速往回赶。这才让大家心情略微好了那么点点。
大师兄回来的时候，同行的还多了两人。一个我远远便认出是清泉，另一个的相貌被斗笠遮住一半，看不清是何人，只依稀判断出是名中年男子。
等到一行人走近时，再一细看，大吃一惊。
"皇上万岁！万万岁！"我立刻伏地叩头。
"快起来！什么时候你也讲究这些俗事了。"带斗笠的男子一把拉我起来，取下斗笠，示意其他人也不要多礼。
"在这里我只是宜嘉的兄长，就都称呼我为宜郡好了。"
皇上虽然语气极为和善，但天生的雄浑威严，气概万千，仍是挡也挡不住。宜嘉虽然也气质高贵，不过那份威严终究还是要输兄长两三分。
"云轩，你先带贵客和清泉去看看宜嘉。芊芊，你赶紧把灵芝拿去。"
大师兄一边吩咐道，一边把一个乌木镶金边的盒子递给芊芊。芊芊应了一声，拿起东西就进厨房熬药去了。
第五十二章  成亲
宜嘉服过千年灵芝熬制的汤剂后，气色明显好多了。除去身子骨弱了点外，平日里和普通人相比也并无大异。
不过大家心知肚明，这只是暂时的，既然连芊芊都那么说了，若非有奇迹，宜嘉必定活不过一年。
皇上没在山上呆几日，见宜嘉暂时稳住病情，就匆匆返回京畿。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人虽走了，但隔三岔五就派宫里的人送些宫廷秘药或者珍贵药材到山脚下来。
因为宜嘉的事，圣上龙颜大怒，派兵攻打星火宫，誓言要白焰不得好死。可是一来星火宫本来势力就大，白焰的武功天下鲜有敌手，二来北方的蛮夷骚扰边土居民日益猖獗，也得派兵抵御。圣上素来是个理智的人，这时候，即使是心痛胞弟，也不能拿国家大事当儿戏，私人恩怨只得搁置在旁，不能下重兵一味对付星火宫。
因此，朝廷的力量与星火宫一直对峙，僵持不下。
芊芊也在山上住了下来，三个老板不负责任的把整个如意斋都甩给了清泉打理。有她就近，我心里着实安稳不少。二师兄在屋后给她另搭了两间屋子，一间做卧室，一间做药房。除了一日三餐，很少看到她从药房里出来。每回看到我时，也总是面露愧色，自责自己不能让宜嘉好起来。
看到她这样，我心里愈发不好受。
二师兄和宜嘉也不再吵架。平日我们诸人的起居饮食都是他在打点，倒像是个管家佣人之类的了。其他人想他一介高手，现在天天忙着这些日常琐事，也觉得对不住。不过他倒好像全然不在意这些。
我搬到宜嘉房里，每天寸步不离的守着。看着他吃饭喝药，按时就寝。哪怕偶尔他走路稍快了点，都会被我紧张的拦下来。
我想，我是有点神经了。
有时候宜嘉也会在我面前提到靖伊，不晓得他现在如何。
毕竟是在一起生活过几年的，自然还是有感情。更何况，这次也是他通风报信，所以大师兄才那么及敢时赶回山上。他的举动，无异于又是对白焰的一次背叛。加上之前从星火宫放走我，已经两次了，白焰恼羞成怒之下还不知道会如何待他。
虽然不能说是不担心，可眼下，又有什么事情能比宜嘉的身体更让我放心不下呢？
我企盼着一朝一夕能够停滞下去，看不见日升月落，岁月变迁。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欺骗自己我们一定可以长长久久。
可是，日子还是一天天消逝，大半年不过弹指一瞬间。芊芊虽然埋头医术，却还是没能找出有效的法子。我的心也就越来越忐忑。
倒是宜嘉，谈笑风生，常常打趣我，仿佛没事人儿似的。经常开些玩笑想缓和缓和凝固的气氛，逗我们开心。
一日，趁着大师兄也在的时候，我说道："大师兄，我想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大师兄眨巴两下眼睛，神神秘秘的嘴角挂笑。倒是芊芊不解的问道："什么事？"
"请你为我和宜嘉主婚。"我大声宣布。
宜嘉捧着茶盅的手顿时一颤，幸好我眼疾手快接住。对他微微一笑，却笑得分外坚定。
宜嘉无奈地叹息，看着我的笑容，终究是没有说话。
二师兄也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复杂的看向我。
大师兄摇起扇子，爽快的答道："好，我这就去张罗！"
晚上和宜嘉躺在床上，良久之后，却谁也没有入睡。
"为什么做这样的决定？"宜嘉问道。
"相爱的人成亲天经地义啊。"我回答得理直气壮。
"为什么事先不和我商量一下，你......"
"我原意嫁给你就嫁了啊，除非是你看不上我？"我双手搂住宜嘉的脖子，把头靠在他肩上。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知道我就快......"后面的话不等他说出来，我已经一个翻身，用吻堵住他的唇。
深深的一吻后，我缓缓抬起头，接着窗外的月光，隐约直视着宜嘉的眸子："不准你说不吉利的话。我说过，不管黄泉碧落，我都跟定你了。"
宜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我紧紧搂住。
很紧，很温暖。
可大师兄最终没能当成主婚人。
皇上知道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前来。大师兄自然只得礼让。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都一样。
婚庆当日，一直清静的山上一反常态的热闹起来。皇上来了，清泉来了，并上三四个宫里硬跟来的和如意斋、亲王府几个得力的管事，整座山都活跃起来。
其实我们还请了一个人，通过如意斋的力量暗地里知会的。可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本来有些失望，可看见礼单上有人送来极其珍贵的药材却只留下一个"伊"字，心里也就了然了。
靖伊，就躲在某个地方观礼吧......
也许有那么几分偏执，不过终究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
红色，耀眼的红布满了整座房子，甚至于遍布整个山头。
喜服是金绸装最好的师傅专门做的。自家产业，自然极是尽心。本就精妙的手艺，更显出神入化。两套都是男装，大红的袍子上是凤凤于飞的极品刺绣。不过相比之下，我的那套略微收腰，衣摆和其他细节要别致些。宜嘉的那套很简单，却更能衬托出他的俊朗神秀。
芊芊把系着喜花的红绸两端分别放到我们手上。两个人一起踱步跨入喜堂。
"一拜天地！"
天啊，地啊，请庇佑我的宜嘉......
"二拜高堂！"
父亲，母亲，请祝福我们......
"夫妻对拜！"
黄泉碧落，永生不弃......
"送入洞房！"
"轩......你？"宜嘉没有想到我会这么主动，竟是有些懵了。
"我们是夫妻，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一手帮宜嘉宽衣，一手轻压在他的唇上，示意不要出声。
"你知道吗......今夜，我一定要成为你的人......"
"轩......"伴随着轻喘，"别......那样你会受伤的......"
"没事，我想要......"我的呼吸也早已急促起来。
"啊......"
和第一次一样，依然会痛。可与心爱之人结合的满足感却充斥着整个人，整颗心。连疼痛也让人觉得幸福。
宜嘉......
我们终于合为一体了......
自从察觉自己的心事起，我就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刻。
你等这一刻，也已经等了太久了吧？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不老，情难绝。
"啊......啊啊......嘉，我要不行了......"
"轩，我们一起......"
"啊......"
一夜缠绵。
成亲一年以后，宜嘉最后还是去了。
芊芊为他的病情费尽心力，也只能延续了他半年的生命。即使这样，我还是万般感激她。毕竟额外的半年对我来说，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可是，我依然埋怨上苍，为什么只给我这么短的时间？为什么不能让他长长久久的陪在我身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呢？
我，果然是贪得无厌啊......
宜嘉弥留之际，硬是不顾所有人反对，执意把全身功力都传予了我。他说："有了这身功力，再让你师兄们指点一番，日后自保不成问题。"
他临终时注视着我说道："答应我......不要去找白焰报仇。我不在了，你要好好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