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有什麽好怕的?!"凌世钧後退了一步,脸色惨白。
凌锐眯起眼睛:"叔叔,为什麽你到现在还不结婚呢?"
凌世钧的心像被人用力攫住,一口气都透不上来,直愣愣的看著面前这个让他夜夜都在受煎熬的人。
──难道,已经被他察觉了?
凌世钧毕竟久经沙场,迅速稳住阵脚,不要被凌锐占住上风:"这不关你的事,凌锐!你不要给我强词夺理!我承认我不关心他们,但是我关心你!我不能允许你对顾家明为所欲为!"
凌锐握起拳头:"那是他自找的!"
"但是你姐姐爱他!"凌世钧庆幸自己终於转移了凌锐的注意力,"是我对你疏於管教,才助长你这种无法无天的个性!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是与非,凌锐,你要慢慢学会体谅。"
"我决不体谅那个混蛋!"凌锐用力将凌世钧推出去,砰的一声关上门。
他像一头暴躁的野兽似的在屋里东冲西撞,将手边能碰到的一切都摔到地上。堆在桌上的那些书和练习册更叫他眼睛充血,全都被狠狠的撕成碎片。
──我决不体谅那个混蛋!
凌世钧听见门里稀里哗啦的声响,慢慢转身离开。
凌锐说得没错,他所说的的确是冠冕堂皇的话,他唯一的目的只是让顾家明远离凌锐。
凌锐从不认为自己还能找到家明,因为那对父子一定拿著叔叔的钱跑到天涯海角去了,唯一的办法,只有修完学业,年满二十一岁之後,动用凌氏的权势,挖地三尺也要抓他们回来。
因此他拼命用功,发誓要考上T大,为尽快找到顾家明,也为不输给顾家明。只是当他拿起书本的时候,耳边就会想起顾家明温和的声音,学到深夜,就会回想起家明给他做的香喷喷的夜宵,等回过神来,四周依旧是空荡荡的墙壁,手边是已经冷掉的面包夹火腿。
明明早已经习惯的事,因为顾家明的出现又消失,而变得无法忍受。凌锐觉得自己中了顾家明的毒,这样下去,根本一眼书也看不下去,凌锐在无奈之际,又住回凌家大宅。
至少那里的佣人可以给他做夜宵。
对於凌锐的归来,凌世钧的心情最复杂。一方面他很高兴,这代表凌锐并没有看穿他的畸形感情,另一方面他也痛苦,因为他不得不经常面对这个侄子,备受煎熬。
还有一个月就要考试了,凌锐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深夜,任嫂敲门进来,手里端著熬好的乌鸡汤。
凌锐说声谢谢,继续埋头写算。任嫂看著他明显消瘦的下颌,心疼的说:"少爷,歇歇吧,喝点汤。"
凌锐放下笔,笑著对她说:"好,我喝,任嫂煲的汤最好喝的。"
说著,他端起汤盅喝了一口。
真得很鲜美,用最好的乌鸡和人参炖的汤,凌锐一气喝个精光。
──顾家明就煲不出这样的汤,他只会炒鸡蛋。
凌锐不禁笑了笑。
任嫂奇怪的问:"少爷笑什麽?"
"没什麽......"凌锐忙摇头,可是又忍不住问,"任嫂,你还记得顾家明这个人吗?"
任嫂微微怔了怔,露出厌恶的表情:"那个坏东西呀,提他做什麽......"
从凌锐第一次问到顾家明起,任嫂就是这个表情,家里的其他老佣人,还有凌锐的父母,都是这个表情。因此,小小的凌锐认定顾家明是个坏坯,虽然那时他对这个人根本毫无印象。
"任嫂,你再给我说说他吧。"凌锐希望再次确认自己的认识。
任嫂摇摇头:"还有什麽好说的,他和小姐那件事......"
"他是个什麽样的人?"凌锐追问著。
"他呀,一副寒酸像,就是看中凌家的钱嘛!平时斯斯文文的,又懂礼貌,听说还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谁想到他会对小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任嫂不住摇头,"唉,不说这些了,少爷,别那麽拼命学,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哎呀,瞧我这乌鸦嘴,少也一定能考上的。"
凌锐笑著搂了搂这个从小把他带大的婆婆:"对,我一定能考上的。"
在任嫂眼里,凌锐一直是那个被她抱在怀里的小孩,而现在,他真的长大了,臂膀已经能够搂住她了。
"怎麽哭了?"凌锐发现任嫂掉泪。
"没......我是高兴,少爷长大了,真希望我能活著看到少爷结婚生子。"任嫂擦擦眼睛,"现在算起来,小姐那个孩子也该十岁了,如果能抱回凌家来养该多好!跟著那个顾家明肯定学坏啦,说不定早就被他给扔了呢,二少爷为什麽不找找他们呢,毕竟是小姐的孩子啊......"
等任嫂离开,凌锐转过身重新拿起书本,又忍不住发怔。
──知人知面不知心......顾家明真的有那麽高的演技吗......他的笑容和他对自己的关心......
凌锐想著,双手抱住自己的头。
──有了夜宵和关心的人,为什麽还是会想起顾家明?为什麽没有人能替代他?
什麽人是不可替代的?
第九章
高考发榜的那天,凌锐有点害怕,又不愿让人看出来,所以磨蹭到很晚才出发。
布告栏前面挤满了人,凌锐从最後面开始往前看,手心里都是汗。他从来没有为什麽事这样紧张过,都是因为顾家明。
挤到榜单的中间位置,他终於看到自己的名字,忍不住绽开消失很久的笑容。
"耶!"他大叫了一声,转身想挤出人群。
一回眸的瞬间,他看见在厚厚的人墙外围站著一个人,带著副墨镜,正伸著脖子看榜。
──不可能看错,那是顾家明!
只见他先是茫然的在榜上搜索,接著向是看到了什麽,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凌锐回过头,朝家明看的方向张望,原来正是自己名字的位置。
等他再转回头来,顾家明已经不在那里了。他拼命挤出人群,四下张望,可哪里还有人影!
跑到学校门口,凌锐揪住保安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带著墨镜,穿一件深灰色衬衫的人出来?"
保安想了想,说:"是不是还带著一个小孩?"
"对对对,是有个小孩。"凌锐忙点头,刚才有人群隔著,只看到肩膀以上的部分,小安很可能是被他牵在手里的。
"噢,他们叫了车往那边走了。"保安指了指方向,"因为那个小孩穿一身黑,手里还拿一支白花,所以我有印象。"
凌锐听了,立刻启动跑车去追,才开出去不远,就碰到三岔路口,该往那边转呢?
──正面往左,反面往右......
凌锐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朝天一扔,硬币落下来,在汽车座椅上滚啊滚,一直滚到夹缝里,哪边也没倒。
"他妈的!"他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整个人伏在上面,自言自语,"那个白痴,竟然来看发榜,难道不怕被我抓到吗?
"来看发榜......笑话......他会关心我是不是考上?他会关心我?"凌锐像在说一个笑话,自己哈哈大笑,笑著笑著,眼泪就流出来。
顾家明究竟是何方神圣──那麽长久的憎恨,竟然也无法阻止他喜欢这个男人!
後面车的不停的按喇叭,还有人来敲玻璃,示意凌锐把车开走。因为他,後面的车已经排起了长龙。
凌锐只好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拐过去,慢慢的开著,脑子里不断想著顾家明的事。
──为什麽他还在这个城市?这十年来,他一直没有离开这里,为什麽?
凌锐忽然想起门卫说的话──那个小孩穿一身黑,手里还拿一支白花......
──给小孩子打扮成这样,像是参加葬礼似的......葬礼......
想到这儿,凌锐急忙看了一下表上的日期──二十九号。
天,因为太紧张发榜的事,他几乎都忘了,今天是姐姐凌岚的忌日!
凌锐急忙朝路边的指示牌看了一下,是这条路,他没有选错。
飞车到墓园,凌锐径直朝姐姐的墓地跑过去,可惜来完了一步,那里已经没有人了。他拾起摆在墓碑前的那支白色康乃馨,不得不承认,顾家明真的爱姐姐,这世上没有哪个骗子能做到如此深情。
──可是,就算是爱,也无法抵消他带给凌家无穷无尽的伤害!如果他没有让姐姐怀上孩子,姐姐就不会在分娩中死去,凌家也不会支离破碎,自己更不会饱受别人嘲讽。顾家明这个人的错在於,他根本就不该出现!
回到墓园门口,他仍怀著一线希望的问起墓园的工人:"有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带著一个小孩来这里?"
那个工人立刻说:"见过见过,半个小时前才走。"
"知不知道他们住哪里?"
"这倒不清楚,不过他们每年都来,因为那个小孩脑子有问题,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原来这就是他始终留在本市的原因,为了每年可以来凌岚的墓前......
一旁的工人奇怪的问,"他们是你家的亲戚吗?为什麽每次都等你们走了才来?不过今年倒是例外......"
凌锐微微一笑,心想,那是因为往常我们家都在清晨来扫墓,而今年......
他忽然觉得奇怪,如果说自己是因为发榜的事而忘记了,那叔叔凌世钧为什麽也没来?
难道说,这世上真正怀念姐姐的,只有自己和顾家明吗?
落寞的离开墓园,凌锐对自己说,等到明年,他们一定会再来的!
凌锐考取的,是T大医学系,非常严格,也是非常辛苦的一个专业。当初报考的原因很简单,而且一点也不崇高。因为在T大里,只有医学系比家明当初念的空间物理系分数高,他只为了不输给家明。
连滚带爬的考进来,凌锐才发现,想要顺利的从医学系毕业,比考进来更难,但他只有咬牙坚持。
──如果凌氏的大少爷医死人,肯定会上报纸头条,顾家明就在这个城市里,总不能让他看笑话。
繁忙的学业,使凌锐的生活变得充实,也使他变得比过去开朗了。以他的相貌和条件,很自然的成为学校中的热点人物,女孩子追逐的对象。在无数豔羡的目光里,仍然有一些人满怀嫉妒的在他背後指指点点。他知道这些人在说什麽,这是顾家明带给他的一辈子的阴影。
凌锐又从凌家大宅搬回公寓,更方便带女伴回来。他不停的换女朋友,与她们发生关系,曾经创下一个月内换六个女朋友的全校纪录。然而,在与这些女人上床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顾家明,那种紧窒和那种热。
他告诉自己不可以爱顾家明,否则他就是凌家的叛徒。就像他所有那些黑白两色的衣服一样,他要一种纯净的,没有任何杂质的爱。
──那种模糊不清,不明不白的爱情只有顾家明这种人才会凑合吧!
由於导师的器重和自己的刻苦,进入第二个学期以後,凌锐开始到医院里实习,生活的时间不再规律了。当姐姐的忌日再次来到的那天,他正协助导师给一位癌症患者做胃镜,全部忙完之後,已经是傍晚了。
本来他已经决定不再去墓园堵那对父子了,所以一直等到工作结束,才向导师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去祭奠姐姐。
路上,他买了一大束白百合,不论怎麽样,姐姐在他心里仍像百合一样圣洁。
走进墓园的时候,工人对他说:"你又来晚了,那对父子才刚走。"
凌锐笑著摇摇头,来到姐姐墓前,那里果然已经放著一支白色的康乃馨,他几乎可以想象小安那胖胖的小手将花放在墓碑上的样子。
那个孩子大概永远都不懂这个行为的含义吧,但顾家明仍然每年都带他到妈妈的墓前来......
将手中的百合摆在康乃馨的旁边,凌锐发现叔叔凌世钧今年又没有来,但他并没有生气。
──大概往年也是因自己要求的缘故才跟著来吧,毕竟他们之间没有太多感情。
回医院的路上,遇到一起车祸,伤者已经被送往医院,地上一摊血迹。据围观的人说,被撞的是一个小孩,而肇事者当场驾车逃走。
听说是个孩子,凌锐心里一惊,莫非是小安?!
距离这里最近的,就是他实习的那间医院,凌锐猛踩油门,拼命往回开,正好赶上救护车驶进医院大门。
果然没错,从救护车上下来几个人中,穿便衣的就是顾家明,而那个躺在担架上的小小身体,正是小安。
家明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儿子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凌锐跟在後面。
急症室里,几个医生在为小安作紧急处理,凌锐看著家明先是失神的站著,而後一头栽倒,忙冲过去抱住他。
急诊医生认得凌瑞,过来问:"他怎麽回事?也受伤了?"
"没事,他晕血。"凌锐指指从小安身上拆下来的血布,架起家明,让他平躺在长椅上。家明的身上也许多出擦伤,好在都不是致命伤。凌锐拿来药品帮他消毒。
几分锺之後,家明就醒过来,才睁开眼睛就大叫:"小安!小安!"
凌锐按住他:"正在作处理,你先别著急。"
家明这才注意到是凌锐,虽然吃了一惊,但哪里有心思逃跑。他翻身起来,又要冲过去看小安。
凌锐忙拉住他:"别过去,你会再晕倒的,等下会有人过来。"
家明远远望著那边忙碌的医生,懊悔的抱住脑袋,用力扯自己的头发:"都怪我......都怪我......我怎麽就没注意看到......"
"究竟是怎麽回事?"凌锐问。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一抬头就看见一辆车朝我们冲过来......我们俩都被撞了,我没事,可小安却......"家明弓著背,不停颤抖著。
凌锐不禁搂住他的肩膀:"别担心,小安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这是他第一次安慰别人,但此时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只想经可能的抚慰他。
又过了一会儿,急诊医生走过来,问:"谁是顾小安的亲属?"
家明和凌锐一起跳起来:"我是!"
医生奇怪的看了他们一眼,又问:"谁是他的直系亲属?"
"我,我是他爸爸!"这回是家明说话,"小安他怎麽样?有没有危险?"
医生点点头,说:"必须立刻进行手术,你是什麽血型?"
"B型......"
"血型不符,孩子的母亲呢?"
"他母亲去世了......"
见对方皱眉,凌锐在一旁问:"小安是什麽血型?"
"AB型......"
"我也是AB型,用我的血吧!"
"你是患者的什麽人?"
"我是他舅舅。"
"好......试试看吧......"医生像是没什麽信心,"去验一下血。"
"放心吧,没问题!"凌锐拍拍家明的肩膀。
在化验室拿到结果,凌锐果然是AB型的,可是却不能为小安输血。因为他是RH正AB型,就是通常的AB型,而小安却是罕见的RH负AB型。
凌锐拿著化验单,沮丧的往回走,心想,小安怎麽偏偏是这麽罕见的血型......是姐姐的遗传吗......
由於刚才的匆忙,他一直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现在才突然发现,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姐姐也是B型血,和家明两个B型根本不可能生出AB型血的小孩!
凌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用力攥住化验单,疯狂的往回跑。
他要立刻求证这件可怕的事!
见到凌锐飞快的跑回来,家明脸上充满了期待,不住的问:"怎麽样?是什麽──"
话没说完,就被凌锐抓住肩膀推到墙上,拿著化验单的手在他面前晃动:"你说你是什麽血型?"
"B型啊。"家明没意识到问题,急著想直到结果,"别管我的血型啦,你到底是不是AB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