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行,并到外科,难道能压过外科主任?"
"外科主任嘛,没有老陈硬,不过也还说得过去......"
"说不过去怎么做主任?"我再次故作天真
"那可不一定,这里啊,都不是吃素的。"秀莲姐欲言又止。
"秀莲姐,你快帮帮我吧,我一点都不知道,以后得罪了哪个厉害角色自己还糊涂呢。"
"你也能得罪人家呀?都是有后台的......"
"哦?谁啊,这么厉害。"我露出一副探听时谨慎的神情。
"咳,你可别乱说,比如你们妇产科那个姓赵的副主任,家里不知道什么来头,坑的我苦,拿了钱不做事不说,还反咬一口,害我差点被抓。"
"这么严重?"
秀莲姐看来有些激动了,开始痛说革命家史:"怎么不是?我给她几个点?说出来都吓死你,最后呢,找了卫生部还不是纪检的来捅我们公司,要不是何总早打点了,我就没饭吃了。"
"怎么这样啊?"我深恶痛绝的说,只是不是为秀莲姐:"你也不容易,这么大年纪上有老下有小,看我妈就知道有多辛苦,别说还在外面跑了。那你也治治她?"
"说得容易,怎么治?她厉害没办法。"
"比如,你们就没有留什么证据?"
"证据谈不上,但总要留一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出来。"
"账本?"
"唉,账是明的要拿出去查的,你能写什么?回扣多少行贿多少?"
"那是什么啊?"
"多得多了,别说,她女儿每年的学费都是我们交的,今天还想给她送单子呢。"
"她今天都不在,快中午了,一起吃饭?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外科的事呢。"
"扯远了扯远了,你就当耳旁风吧。"
进了医院再出来吃饭当然要洗手,而这家餐馆的盥洗间迂回曲折,中午人又多,不出所料的话够我绕着九州跑一圈。等秀莲姐洗完手坐定,我已经揣着她包里几张单子的复印本了。
(22)
这几张单子得来像在上演侦探片,实际应该没有什么用。一张是中学的学费单,一年竟然要一万多,另一张是公司划账的单子,看得出和收费单一致时间从公司账上划了钱到学校户头。复印件没什么说服力,而且金额太小。不过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我自己留了一份,然后给院长和纪检部各写了一份匿名信。在我单纯的想法里,性向不同远远好于医德低劣。
当然,这一切都不会让林枫知道,他也没可能知道。他联系不到我,我平时也尽量低头走路免得见人。不过即使看不见,只要他在我为圆心五米为半径的圆内,我就会条件反射的感觉到他在我身边不远处。不是靠眼睛靠鼻子,什么感官都不要,就有一种全身蔓延开来的微妙感觉。这种感觉像一针麻醉剂,突然的就让我遍体酥软,无法自主。不敢想象,如果林枫走到我身边,我会不会立刻瘫在地上。
为了避免窘境,得闲的时间我都和许佳混在一起。我也考虑过,我对许佳感觉确实不错,许佳也完全把我不当外人,可惜就是没可能。两个人心里都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对先生,怎么折腾也还是名花有主,再说我和许佳,都是典型的外红内白之人,不符合互补的奥义。
我的匿名信过了几天,纪检的人去院长那里兜了一圈,姓赵的也到院长那里走了一遭。之后,就没了下文。听院长秘书说,姓赵的把院长骂了个狗血喷头,和我想的恰恰相反。我满怀的期待变成了一肚子窝囊。
"这世界还有没有王法了?你说姓赵凭什么这么嚣张?"
许佳翻翻她的眼睛,嘴角一撇:"你老公如果是政协分管卫生的,那你早做主任了。"
"啊?"
"我也是才听说的,原来她老公这么厉害,九院每年政府拨款都是他看着的。这回不知道怎么就被人检举了,纪检也是走个过场,意思是你别太张扬。"
"这么说就是没人管啦?"
"管她?她没管你已经很好了。她还威胁院长要把那个写匿名信的找出来开除了!"
"靠。"嘴上在骂,背上却涌起一股凉嗖嗖的感觉。
许佳看我神色有变,凑过来说:"我早觉得是你搞出来的事。"
我一时语塞。
"你对林枫那点意思,真是感天动地了。如果有男人肯为我这么算计,我一辈子就赖定了。看看林枫,他来找过你么,他知道么。没良心啊。"许佳伸出纤纤十指揪住我的耳朵:"你说,你值不值得啊?"
刚才背上的凉意还没褪去,又一阵刺骨寒风刮来,刮得我心里生疼,刮得我滴出血来,这血还凑成了四个大字,叫做"心甘情愿"。
(23)
近十二月,实际诊疗已经不多,最后只要忙完微创治疗的论文。手术的实际感受给了我新的认识。林枫从北京带回来的资料确实是无尽的宝藏,其中的病例包罗万象,有太多可借鉴和比照的内容。每当我翻看这些资料时,总是情难自已的想念他,越是想越是停下手里的事,越是停下越是想,想他浅浅的安然的微笑,想他手感舒适的棉制白睡衣,想他做爱时微汗而满足的表情,更想他抱拥时像婴儿一样的稚气。每次看资料,最后都会变得神思恍惚。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老陈言简意赅:"到院长办公室去一趟。"
院长头发染得乌黑,眼小嘴大,隐忍而坚韧的长相。他看到我,非常随和的说:"杨森,请坐吧。"
我一屁股坐在软的陷下去的座椅上。办公室的窗帘半拉着,我对着光看不太清院长的表情,一种不安的预感生了出来。
院长和我随便聊了几句,对我的工作表现大加肯定,语文老师教过,先扬后抑,我就等着一头冷水浇下来。果然:"杨森啊,主要想和你商量件事。"
商量,不得了,这么客气,我心想。
"你的表现出色,可以留在九州,我们考虑让先你到分院去一段时间,你看怎么样?"
"啊?"
"这是人事安排的关系,分院的条件不比这里差。"
"院长,可能您不了解我的想法,我不想留院。"
"哦,很少有人不想留的。"
"但也不是没有,我很早就打定主意了。"
哑然了一会儿,我始终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情,院长总结陈词:"那就好,你在哪里只要好好干都是前途无量,不要因为每干系的事情影响自己的决定。"
老陈一付惋惜极了的样子,问:"你真的决定了?"
"想好了,真的。"
老陈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告诉我整件事。
本来今年留院,骨科没有名额。老陈器重我想让我留,而妇产科主动让出来一个名额。本来是很完美的一件事,但是还是我自己弄出了问题。
匿名信最终还是怀疑到我头上了,原因明说是手写了信封,其实这么点小事不至于动用笔迹鉴定,真的原因大概还是在秀莲姐。纪检来逢场作戏了一把,给院长施加了点压力,姓赵的也不服,以拨款相威胁给院长难看。老陈又顶着,说人才不能放,这个表态更多是压压姓赵的嚣张的气焰。院长一看就是不能拍板的人,想出来的办法就是把我踢去分院。
老陈对我的支持,我始终感激,没有他,我的进修生涯不会如此顺利,得到这么多旁人羡艳的机会。而妇产科让出的名额,我心里也明明白白知道是谁的心思。只可惜林枫始终不能想明白,我留在九州,就永远会影响他的名声。况且我也不是什么好孩子,来了就和死者家属打架,末了还去捅马蜂窝,院长的不会待见我,姓赵的早晚也要对我下手,这样下去,林枫有何立足之地。
所以,还有一个月,我就会作别上海。乱如麻的事务,时间一长,自然都会解决。
(24)
难得许佳和她的心上人有点转机,我下了班就回宿舍,楼梯口就看见林枫直直的站着望着我。我本能真的想上去贪恋的抱住他,但是花了好大力气才平静的挤出一句酸话:"在等我?"
他点了点头,眼睛那么执著的盯着我,让我浑身几乎要颤抖。
我故作平静的说:"那一起出去走走吧。"
我害怕让他进房间,桌上有他的照片,他的专属我的蓝色维尼睡衣还皱在床上。
"为什么不肯留院?"他的脸颊在餐厅冷色的背光下显得苍白。
我笑笑:"不喜欢上海,还是家里好一点。"
"只是因为上海的原因?"
"对。"我斩钉截铁,但是心里有些委屈,你难道就丝毫不能体会我在为谁着想吗?
他微微的眯起眼睛:"就算留在分院,对你的发展也好过你回去。"
"发展?"我装得轻描淡写,装得毫不在意,难道我没有想过这样的选择要付出的代价,难道我不知道上海的医疗技术领先平均水平十年?我终于忍不下去:"你别他妈的劝我了!我想好了不要别人插嘴。"
他的脸抽动了一下:"我不在乎别人知道我是同性恋。"
"滚!"我简直无法自控的愤怒了。你一句不在乎,说的好像是我在自导自演一出愚蠢的悲情戏。
他也不示弱的开口:"本来什么都弄好了,我好不容易把名额让给老陈,我想得好好的,可以让你留下来。"
"我留不留下来要你说了算?!"我简直急躁了。
"对,我每天都在想怎么弄留院的名额给你,我不想和你分开,即使你真的和许佳谈恋爱,我也一样在想,至少你能留在上海,至少能对事业有好处。"
我无言以对。他对我这么用心,我又何尝不是为了他才做这样的决定,我们都执著的做着自以为对对方好的事情,结果却背道而驰。满肚子的火气,突然变成了深深的无奈。
"更何况,你根本没有和许佳好。"他幽幽的慨叹道。
我其实那么脆弱,不能再听下去了,底气不足的说道:"胡说。"
"你也是为我好,是不是?可是我真的不在乎,我不要你为我牺牲。"
他那种殷切而怜爱的眼神像一把刀子要割破我的心,我无力的最后挣扎:"你想太多了。"
"许佳自己说了,我从来都不相信你突然就不见我,是因为爱上别人了。"
我不堪一击,感到疲惫了:"算了吧,已经这样了。"
"已经怎么样了?你马上去找院长,说你要留在分院,我们每天都可以在一起!"
我甚至觉得他这个主意不错。疯了,一定是疯了。我马上恢复了清醒:"不行,我和你明说吧,我影响你的前途,这就是我一直想的。"
"根本不是因为你啊,你怎么还不明白?谁在乎你和我什么关系,你和不和我在一起都是一样的结果!"
"好,我原来无足轻重,我原来自视过高,我根本影响不了你,我原来什么都不是!"长久积压的过重的压力让我暴跳如雷,我腾的站起来:"我在你眼里算什么啊?我还自以为在为你好,都算了吧!"
说着眼前就模糊了,我迅速转身走出餐厅,林枫急急的追上来说搭住我的肩膀说:"你别闹。"
我用力甩开他,为了引人注意,我低声但肯定的说:"我没在闹,你别再找我了。"
他一把大力的抓住我,就在马路边紧紧的抱住我,用力到我无论怎么挣扎都逃脱不开。
我想我又哭了,在他肩膀。
然后,还是平静的分开了。
还是没有和他和好,也没有和他做爱,我怕真的离开那一天,谁都会无法忍受。
真希望,我们从来没有相爱。
(25)
时间过得很快,我的论文经历了一些修改完善总算成形,老陈卖了个面子马上收了论文库,发表还要点日子。妇科的新年人事任命也下来了,果然不是林枫,姓赵的做了主任。愿也罢,不愿也罢,我过了周末到工作日去医院办个手续,就可以光荣的离开上海了。
圣诞夜恰好是周五,天公作美,飘下来几片雪花,这里几个女孩子都兴奋的像是天上掉下来了钻石。许佳纠集了一大帮人过圣诞夜,给我送行。先是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火锅,听到无数九州大人物小土豆的轶闻趣事。旁人听来只不过是一笑而过,当事人心里有多少纠缠多少挣扎,到头来冷暖自知。然后转战钱柜,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女孩个个都是唱k高手,还好我平时也不爱玩这个,听那些苦情的歌曲,心里总在泛酸。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冬天天刚蒙蒙亮,通宵玩乐后满身酒气,摇摇晃晃的走在早晨无人的窄马路上。许佳挽着我的胳膊,有些疲倦但是仍然乐呵呵的说:"还以为你跟林枫会和好呢,真忍得住啊。你还是去找林枫吧,我看你一直不开心。"我笑笑,心里不是滋味。许佳甩甩手里的小提包,放肆的空旷的街道上大喊一声:"好男人干嘛都去gay!"我笑了,答道:"你家那个不是。"她也笑笑:"你最贴心了,真不舍得你走。"
早上睡了一会儿,心里总是有些记挂,干脆起来梳洗干净,去见见那些可能没机会再见的人。上午拜访了陈老家,他是我的伯乐,我此生何等有幸可以跟到这样的老师。他和陈太是我见过最互补的伉俪,他们俩的每一个特质,都是为对方而生。和他们聊了一会,再蹭了一顿午饭,心里也舒服多了。接下来我去了另一对老夫妻家,是刘鹏云老先生和他太太,都是我的病人,也都教会我很多。他们俩对迟来的幸福那么珍惜,简直小心翼翼,就算是旁观的陌生人都会被他们相濡以沫的感觉触动。刘老先生送了我一幅字,佳木成林,是应着我的名字写的。我安心的收着藏着,这幅字给林枫也很合适,想当初就是因为我们的名字都有木字,才让我注意到他的。
那么,唯一一个我没有解开的心结,就是林枫了。
圣诞节,到处都是红色的帽子,绿色的树,挂着闪闪的彩灯。我有些孤独的走在热闹喧嚣的马路上,周围热恋中的男女男男女女,都是表露着幸福的宣言。我开始有些不舍得上海了,这样的繁华妩媚,纸醉金迷,让人沉醉的美态。上海给我的印象一开始是不亲切,但是也有好处,就是能人人都能保持相互的距离,避免走的太近互相伤害。物质充裕而精神独立,只是有不可避免的孤独感。
我已经到了林枫楼下,我也不知知道为什么会走来这里。傍晚冷得有些萧条,我在楼下望着那间窗户,想上去又迈不开步子。算了,就给他打个电话道声别吧。我拿出手机,号码已经被删了,可我还是背的出来。解除了这个号码的屏蔽,我有些紧张的伸手想按键盘,却又不知道在害怕什么。犹豫了好一会,突然这个号码打电话进来,手机在安静的楼下爆发出刺耳的铃声。我吓了一跳,接起电话:"喂?"没有回答就挂了。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被整个抱住,那种熟悉的味道和体温,让我马上醉了。
"我听到铃声在楼下。天天给你打电话,就知道有一天你会接的。"他得意的语调像玩泥巴得胜仗的小孩子。
我回过身,变得毫无顾忌,用力的抱住他。
抱着,就是抱着,隔着厚厚的冬衣,都能感受对方的心跳。我使劲的把头往他肩膀上钻,他的手臂把我圈的紧紧的。这样无声而笨拙拥抱就足以让我觉得,这半年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们都很激动,很快就很兴奋的灼热起来。他覆盖了我的嘴唇,我们都卖力甚至粗鲁的掠夺对方嘴里的全部气息,顷刻整个人都膨胀起来,不得不停止亲吻而激烈的喘息。林枫开始用力的爱抚我,他不断下滑的手撩起了我已经无法控制的欲望。我回想起他的双手第一次的那种魔力,久违的冲动和快感把我带上无尽的高峰。显然,我们都太激动了,只是相互摩擦就达到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