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辛————飒露紫（下）

"那些士兵是你的手下吧。"安辛面无表情地问着。
临海皱紧眉头，并不作答。
"她死了？"末了，临海忍不住问道。
"她在受到侮辱之前一头撞死了，一切都来不及了......"说着，安辛已经泣不成声。
临海知道自己多说无义，他调转马头后又说道："不想让我再杀你一次的话就跑得远一些，我不保证下次还会有人救你。"
刚要策马跑开，安辛却陡地叫住了他。
"你知道今晚会又何事发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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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宫城中，正门为干元门。这干元门巍峨壮丽，内有曲尺朵楼，朱栏彩槛，上面是闪光的琉璃瓦，下面有两阙亭相对。而西北边的垂拱殿，便是皇帝听政的地方。
新帝号已然开启，如今站在这金銮殿上的便是登基尚不到一年的赵梓玄。先前他带领禁军回攻发生军变的京城，在短短的一月间便轻易平息了这一场叛乱。紧接着，先皇及时驾崩，他便顺理成章登上了帝位。如今，他一心扑在朝政上，正努力给积弱不堪朝廷进行"换血"。
"赵大将军，朕曾经说要赐婚于你。如此朕不可食言，现在就把一国的公主赐予你，意下如何？"此时赵梓玄坐在龙椅上，身穿金色皇袍，头戴双龙金冠，俨然一副帝王相。
临海走出将臣队列，躬身道："回禀陛下，末将何德何能让陛下赐婚，末将不敢！"
"这有何？你也尚未娶妻，这样岂不正好？"赵梓玄笑道。
"回陛下，末将已经定了一门亲事，过不了几日便是成亲之日。"
"哦，是哪家女子啊？快快说来。"
"回陛下，此女命金娘，曾经与末将患难与共，末将对她不只是夫妻之情，更有感激之意。"
赵梓玄沉默半晌，才道："这也无妨，朕赐予你的女子可是契丹的第一公主，说来也不会比你的那个金娘差。男子有个三妻四妾也很正常，更何况这次契丹主动提出和亲之事，朕总不能拒绝吧。"
临海低着头，始终不语。不久，身旁的朝臣互相议论私语起来。接着，一个宽脸大鼻的男子走上前敬言道："陛下，臣以为赐婚和亲一事是关系到社稷安危的头等大事，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赵梓玄一扬眉，问道："何卿有何高见？"
此人叫何远高，为当朝宰相。宋朝宰相不似前朝那样有相当的实权，最多只能算是办理皇帝文书的官员。只是不知为何，赵梓玄对这个宰相颇是重用，于是许多攀龙附凤的官员便开始巴结他。因此他每次在朝中敬言时总不乏附和之人，今天也是，这何远高一讲完，立刻就有好几个文武官员站了出来表示同意。
此番用意还不明显吗？皇帝与大臣一唱一和，行影单吊的赵临海又能做些什么呢？此时的他只有低头沉默。
赵梓玄看在眼里，冷笑了一下，挥手道："此事容后再议吧，众卿家还有何事上议？"
临海慢慢退了回去，此时何远高也退了下来，正好站在他的前方。两人的目光立刻碰撞上，一个得意，一个--没有表情。
退朝后赵梓玄将临海留了下来。
"朕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也不过如此。"
临海站得很直，不过头始终没有抬起，也没有回话。赵梓玄却不以为意，仍旧继续道："朕又没让你不许娶金娘，只不过再多一个，这又有何妨？更何况......"赵梓玄转过身，看着自己的金銮大殿，继续道："全朝上下的王公大臣大多已有妻室，那些没有的要不就是职位太低，要不就是长相不太让朕满意，选来选去只有你适合。那契丹公主可是契丹有名的大美人......"
"殿下，不是末将不愿意，只是怕耽误了那位公主。而且金娘待末将不薄，末将在她面前已经下了陈诺，非她不娶，她就是末将的正妻。若迎娶那位公主进门，定是不能让她做小，如此末将就成了毫无诚信可言的人。"
"这个就不能变通吗？关乎社稷安危的事还不能让你妥协吗？"赵梓玄不耐烦地大声起来。
守门的侍卫与宫女立刻吓得全部跪了下来，临海仍旧站得笔直，只是再次将头低下。
赵梓玄走回驱在自己的龙椅上坐下，居高临下地怒视着临海，过了好半天才平息了下来，这才说道："你再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不要让朕对你失望。退下吧。"
行完礼后，临海慢慢退了出去。赵梓玄皱眉按了按太阳穴处，立刻便有一个宫女上前欲帮他拿捏，他却不耐烦地一手挥开了。
"小毛子，临风去哪了？"
一旁的一个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太监立刻弯腰上前道："皇上，他一大早就出宫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小的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还没回来？"
"是。"
赵梓玄陡地直起身，眼中立刻闪现出一丝怒火。

大宋京城开封有一家很有名望的妓院，名艳青阁。说它有名望倒不是因为它有多大多漂亮，里面的女子有多迷人，而是因为那老鸨曾经嫁与当朝一位颇有声誉的官员，可没过一年她却主动离开了，原因众说纷纭。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虽说名义上丈夫休了她，实际上是这女子休了夫。这在礼仪规范甚严的大宋可是不得了的一件事。于是自然就有许多男子想一睹这休夫女子的芳颜，艳青阁的名气当然就不断变大了。
此时，这阁中的一间包厢里，正坐着一对男女。男的生的一双丹凤眼，模样俊俏地能把一些女儿家都比下去。女子更是明眸善睐，皮肤似那琼脂般白皙细嫩，那一身红艳的装束更是衬得她格外妖娆。这两人在一起当真是郎才女貌。
只是屋内那淡雅的白底屏风，还有墙上两幅传世字画，以及雕花窗前的素纱青幔使得女子肆意扩张的妖艳多了份明快以及素雅的内敛。
只见这女子用她春葱般的玉手拿起一盏紫砂茶壶，轻巧地为那男子斟入一杯茶。男子慢慢拿起杯子，用心地品着。
"还有心思品茶？你不怕皇上找上你啊？"女子媚笑起来。
这男子自然就是赵临风，只见他一边优雅地品茶一边说道："无妨，只要我晚上回去，他是不会太束缚我的。"
女子站起身，华丽的丝绦垂落下来。她轻轻提了一下衣裙，然后走到窗前掀起一角幔帘，看了一会儿便叹气道："窗外已经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想是找你来的。"
临风陡地站起，却不是走向窗边，而是猛地推倒那素白的屏风，将屋门拽开，欲走出去。
女子连忙叫住他，临风回过头，道："我不想连累你，你也别待在这里了。"
女子又慢慢斟了一杯茶，以婀娜的姿态走到他面前将茶递予他，然后笑道："何必惶急？我一个青楼的老鸨陪陪男人岂非天津地义？谁敢说我莫眉井的不是？"
临风会意地笑笑，喝了一口茶后，用一只手轻轻抚上美人的脸，道："我还是要出去的，反正他们来的目的也是寻我。后会有期了。"说完，他将杯子还予莫眉井，便走了出去。
那间包厢在二楼，临风刚一出来，楼下刚冲进来的几名皇城侍卫便发现了他。领头的人便是青锋。
"何必费那么大的力气？"临风揶揄道，说着便不慌不忙地走了下来。
青锋走上前，瘦削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赵大人，皇上命你即刻返回宫中。"
临风轻轻点头，然后直直地从这一队侍卫里面穿了过去，走出了青楼。来寻他的侍卫立刻也跟着走了出去。青锋却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本躲在房里的一些姑娘们看见一个长得如此清秀的官爷站在大厅中央，立刻春心荡漾，不多一会儿便围了上来。
青锋却仍旧像一桩长长的木头般呆立在原处，任凭周围女子怎么拖拽诱哄就是屹立不动。
"大木头，你就不能开口说一声找我吗？"莫眉井看了好半天，直到笑得肚子有些痛了才将头伸出二楼的栅栏。
这话一出，那些女子立刻识趣地各自散了去。青锋将已经印上两个口红印的脸抬了起来看向楼上的老鸨，莫眉井看清后又是一阵花枝乱颤。
"呆立在那里干什么？还不上来？"莫眉井一遍说一边摇头。
青锋便一声不响地上了楼。到得莫眉井跟前，第一句话便是："莫姑娘，赵大人今日是何时上这里来的？"
莫眉井刚拿起一张柔软的丝绸红巾想要擦掉他面上的唇印，听到问话后立刻冷笑一声，将红巾一甩，道："这又与你何干？赵大人的事是你一个小小的侍卫该过问的吗？"
"我是奉命行事。"
"那我要是就不说呢？"
青锋看了她一会儿，才道："那就算了。"
莫眉井走进先前的包厢，青锋也跟了进去。他坐上先前临风坐的位置。
莫眉井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便道："有什么命令就赶紧说吧，我还要去看看姑娘们。"
"没什么，陛下还是叫你注意那些人的动向，还有，你近来发现了新的吗？"
"哪那么容易，她们又不是果树上熟透了的果子，随便你捡一个就是一个吗？"
"注意她们平常的活动。"
莫眉井看着手中精致高雅的瓷杯，笑道："大木头，不要重复说一个意思好不好？又不是老太太。"说着又抬起头，扬眉道："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跟着我进来，万一让你身边的那位娇小姐知道了，我这里又要不得安宁了。"
青锋立刻起了身，道："我走了，你保重。"
莫眉井差点把口中的茶吐出来，"我只不过就这么一说，你还真就走？呵呵，我看你啊要是娶了她保证是个怕老婆的人。"
青锋挑眉想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点头道："说的有理，她确实很厉害。"
莫眉井苦笑着摇摇头，道："如果赵临风能像你这么坦白就好了。"
青锋走到门口忽然又站定，回头道："莫姑娘，你的美貌天下无双，何必钟情于一个皇上身边的人？他与你是不可能的，死了这条心吧。若想让他和你好好过完一生，你就不要再见他了。皇上的兴趣除了江山便是你的这位心上人。"
莫眉井继续品着茶，却不再搭理他。青锋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不久，一个提着佩刀的皇宫侍卫便走在熙熙攘攘的京城大道上，这自然是引人注目，但是又没有人敢正眼瞧，因为这个大官爷面青冷脸，十足像个从冥间来的无常。更何况他的脸上还很不和谐地印着两个大大的唇印，若一看岂非要笑死了？要是被这个大官爷看到自己在笑他，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只是偏偏有个女子不买他这帐，居然横街拦住了她，还气得殷红的小嘴噘得有半边天高。
"你的脸上是怎么回事？"女子的脸拉得比青锋还长，大大的眼睛里煞气逼人。
"啊？"青锋微微皱眉，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你摸摸你的脸，看手上有什么东西？！"
青锋听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到手指上覆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红后，他的脸色更青了。
"我的脸色比较难看，所以擦了些胭脂。"青锋不动声色地说道，眼睛却看在地上。
女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狠狠跺了一脚，甩袖转身就走。
"雨......"青锋轻轻唤了一声，有些迟疑，又有些木讷。
这女子便是临雨，听到青锋的这一声轻唤，她心里一动，便停下了脚步，却仍不转身。
"你要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去了青楼找你哥，被里面的姑娘缠了一会儿。"
临雨转头瞥向他，冷笑道："一个巴掌可拍不响，那些女子聪明的很，她们怎么会去招惹一个不会让她们得银子的男人？"
青锋仰面望向青天，不说话了。临雨咬咬牙，气鼓鼓地又转身走去。
"雨，你的裙子破了。"
临雨僵在原地，青锋走上前去，低头看向她的裙子。
临雨却双手叉腰，冷笑道："青大人，你不觉得腻吗？翻来覆去就用这一个招数，换一个行不？"
青锋一本正经地摇摇头，道："想不出来了。"
临雨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便拿出手绢仔细地擦掉青锋脸上的唇印。擦到一半时手却僵在了半空中。只见快速环视了四周一遍，然后大吼道："看什么看，正经事不做等着饿死啊！"众人立刻作鸟兽散。
不久，他们便来到一个茶馆里，找了二楼一处靠窗的地方坐了下来。临雨替青锋斟了一杯茶，然后问道："你是不是见到莫眉井了？"
青锋喝着茶，慢慢点点头。
"好看吗？"
青锋再次点点头。
"那......"临雨眨眨眼睛，"有我好看吗？"
青锋很老实地再次点点头。
临雨的眼神立刻冷了下来，然后赌气似地扭头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眼睛却瞪得有铜铃大。
"怎么了？"青锋也望向了窗外。
只见在在一处街道的正中心，两个官轿嚣张地对峙着，周围的一个路人也没有，那些随行的侍卫已经绷直身体开始等着什么了。其中一顶轿临雨早已认出是自己父亲的。另一个的阵势也很大，似乎来头也不小。
"与你爹对峙的是你哥。"青锋再次举起茶喝起来。
"你刚刚说到妓院找我哥，现在又说下面轿里的是我哥，我哥可不止一个。"
"艳青阁里的是你大哥，那轿里的是你二哥。"
临雨皱起秀眉，开始了少有的沉默。不一会儿，一直看向窗外的她又露出惊奇的表情。
只见身着官袍的临海走出大轿，遣散跟随自己的众人，自己徒步绕道走了开去。当今的殿前司赵临海让道于当今的兵部尚书赵岳天。两人的关系向来不合，前者还是后者的儿子。看来这事情不久就会传得人尽皆知吧。
赵岳天始终没有走出轿，不一会儿，轿子被抬起，街上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景况。
"二哥的官比爹爹的小？"临雨问向已经开始吃菜的青锋。
青锋一边扒饭吃菜一边摇头，过了好一会儿，好像是吃饱了才继续道："你二哥是殿前司，统领禁军的首领之一。你爹是兵部尚书，掌管军政，但是禁军唯独不归他管，你说是谁的官大？"
临雨歪头想了好久，最后不耐烦地说道："我怎么知道，你们男人的事那么复杂，我可搞不清楚。"
青锋又开始喝茶，临雨看着他，目不转睛地。青锋被他瞅地不太自在，便四处望起来。
"安哥哥真的死了？"临雨忽然问道。
青锋顿了一下，没有回答。
"二哥真的要娶那个什么金娘，不要契丹的大公主？"临雨似乎也知道他不会回答，便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青锋用手支起脑袋，想了一会儿，才道："目前来说，他是不想要的，但是陛下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结果很难说。"
"嘁，说了和没说一样。"

此时的临海穿过几条无人小巷，来到了自己的府邸。当初刚刚被赵梓玄招回来时，赵梓玄选了很久，最后将接近郊外的一套很大的宅院赐予了他。听说这本是前朝一个名相的家，后来主人告老还乡两袖清风地走了，身后便留下了这处宅院。
大门前并没有侍卫把手，他不喜欢那样。
刚要进门，金娘提着篮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回来了。轿子呢？"
临海淡然地说道："我不喜欢坐轿，你去哪？"
"我想出去买点东西。"
临海一把夺过金娘手中的篮子，道："你如今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这种事不用亲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