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女人。
"我知道你认识赵临风赵大人,上次你去艳青阁说要找的人就是他吧。你帮我传一个消息给他,再叫他告诉皇上,就说不可打草惊蛇,到处都有奸细。"
安辛皱紧眉头,却并没有答应。
莫眉井瞪向他,"怎么,你还不愿意?要是不愿意,我马上拿菜刀来遂了你的愿。"
一抹无奈的笑容出现在脸上,安辛轻轻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金娘呢?难道她......"
"哦,你说那个已有身孕的女子啊。她行动不便,怎可以让她一起与你奔波?所以我把她留下了。"
安辛的眼神立刻冷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哟--"莫眉井靠近她,冷笑道:"好大的脾气,看不出来你倒是挺有情的嘛。又不是你的娘子,孩子也不是你的,那么关心干什么?"说着,她忽然也冷下脸来,"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等你做完我交代的事情,我自会放你的金娘走。"
"我倒是有几点不明白。就算我交代过去你又凭什么知道?他们又凭什么信我?"
莫眉井摘下手腕上的一只玉镯放到他的衣襟内,"你给临风看他就明白了。你该感谢老天爷比较照顾你,若不是给我递话的人死了,我也不会救你。"
当安辛再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周围是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地,一大片高高的蒿草拥在他周围,就像是昂首挺立的侍卫保卫着他。直到能够适应强烈刺眼的光线后,他才慢慢站了起来。往怀里一摸,玉镯还在,拿在手里温温的,在太阳的直射下透出翠绿而光洁的颜色。真是美人如玉啊,临风那小子艳福不浅哪。想到这里安辛陡地甩甩头--瞎想什么呢?
他环顾着四周,仍旧是绿,绿锝满山遍野,绿得连到了天边。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唱起歌来,立刻有一大群黑黑的鸟儿像是被秃鹰追赶着,飞快地从庄稼里窜入空中。看来乌鸦不是很喜欢他的歌声,不过也省得农民伯伯亲自去驱赶这些偷他们粮食的鸟儿了。
安辛漫无目的地走着,好一会儿才走出这片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的田地。到了小路上,他依依不舍地又回头望了望那绿得温柔绿得倾城的地方,然后转过身,快步走了起来,脸上的神情也不似先前那般悠然,已然冷下。
走到一个小路口,他向一个农人要了一碗水,问了路后便继续马不停蹄地走着。
快走到城门口时,已是残霞漫天。城门上的青砖混合着奋力挤出的杂草与斑驳的泥土,在这夜幕快降临的时候显得很苍老。路人三三两两地穿梭其中,血红的残阳之色笼罩在他们疲惫的面膛上,看起来有些诡异。安辛慢慢地走进去,却觉得自己像是走入一处黑暗的没有光明的地方,到处都是危险的不可知。
先去哪里,怎么找临风?安辛四处看着,忽然觉得这个他以前曾经待了好几年的地方变得是如此的陌生。还是去找那个小混蛋吧,不然自己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但是,他见了我以后会不会吃了我?
走到一处巷口,一个矮胖的男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王管家(大家都还记得他吧,就是那个在赵府管事的王林)......"安辛不可思议地看着来人。
王林看到他也是一怔,随后嘿嘿笑道:"好久不见。"
安辛也笑笑,两人都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良久,王林忽然干咳一声,道:"要不要回去看看?那也算是你半个家。"
"那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吧,你还在那里?"
王林慢慢地点点头,随即干笑了一声便沉声道:"你就去看看吧,说不定能看到你想见的人。"
安辛打从以前就不怎么喜欢这个管家,一脸的阴森,举手投足间又是那么诡异,不知内里到底藏了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但是他还是点头了--也许能见到临风。
跟着王林,安辛走进了曾经属于赵岳天的府邸。走入正堂,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坐在那里,看到来人后陡然站了起来。安辛也怔在了原地。
王林看向临海,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找的人就是他吧,我帮你带回来了。"
临海点点头,道:"谢了。"
王林皮笑肉不笑地悄悄退了下去。
安辛知道自己哪也藏不了,但还是离他远远的。
"你怎么会和他有联系?"安辛皱眉问道。
临海不声不响地靠近他,安辛没有后退--他知道自己无处可退。直到紧贴着他,临海才与他头对头地说道:"你是怎么出去的?金娘呢?你是不是带走了她?"
安辛冷哼一声,"笑话,她又不是小云,我干嘛要带走他?"
临海震了一下,随即冷下脸道:"想用她来压我......以为我害死了她?"
旧事重提,两人的眼都红了起来。谁说时间会消除所有的回忆?谁说憎恨会慢慢消解?若是没有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自己又能剩下什么?
"难道不是你害死她的吗?"安辛眼中已经透射出寒光。
临海深吸一口气。怒火开始灼烧。
"你怎么不替九音报仇?"临海忽然放开他,冷笑道。
"对了,我还没问你,是不是你把九音藏起来了?"安辛抓住临海的衣襟,吼道。
临海陡地推开他,却因为力道太大使安辛跌倒在地。临海整整衣衫,居高临下地冷眼看向他,"告诉你,现在你的命是我的,说,金娘在哪里。"
安辛抬起身,靠在身后的桌腿上,冷笑道:"说来还真是奇怪,怎么为你生孩子的女人总是要离开你呢?你说你是不是前世造了什么孽?"
临海忍无可忍,于是抽出自己明晃晃的长剑,不一会儿,那剑尖离着安辛的喉头便只差分毫,安辛已经感受到颈部的寒气,却仍旧满不在乎地笑着。
"把金娘还给我!"
安辛将剑一把推开,慢慢站起身,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总是那么自以为是,你凭什么就觉得金娘想回到你身边?自小就姥姥不疼妈妈不爱的,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吗?"
临海竟有些失神。安辛冷哼一声,却显得有些无力。看着剑慢慢地垂下了,安辛走向了大门。
"你为何总要夺走我唯一有的?先是小云,然后是金娘......"这句话的声音很低,说话的人也没有回头,倒像是自言自语。
安辛陡地停住脚步,"你刚刚说什么......"他的声音异常空洞。
临海慢慢转过身,眼神忽然冷冽起来。看着安辛有些疲累的背影,他慢慢又拔出了腰间的寒铁剑。
眼前的人猛然转头,临海看见他脸上有一行泪水慢慢滑落。
"原来我让你这么苦恼啊。"自嘲的笑容连同着清泪同时挂在安辛的脸上。
"我只要你做两件事,把棋纸给我,把金娘还我。此后,我俩的恩怨一笔勾销。你跑得多远我也不会管你。"临海不为所动,他手中的寒铁剑再次笔直而又高傲地地指向安辛。
安辛无可无不可地笑了一声,然后无力地转过身,又继续向前走去。
"安辛!不要逼我。"
被呼喊的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听任着自己的双腿向前一步一步地迈着。
临海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咬紧牙关开始逼近安辛。
剑光闪过,安辛感到后背窜起一股凉风,接着却又变成了如烈焰般灼烧的感觉。此时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人,那正是他不知该如何寻找的临风。太好了,可以把玉镯给他了,可以告诉他......
安辛倒在了地上,刚从外院踏进来的临风瞪大仍旧晶亮的丹凤眼,愣在了当场。
临海收了剑,旁若无人地走近,然后抱起安辛,将他轻轻拥在怀中,"我说过了,你不能逼我。很疼吧,我带你回去包扎伤口。"
临风倒吸一口气,"临海,你疯了?"
临海像是没有听见,横抱起已然昏厥的安辛,向门外走去。
临风猛得拦住临海,"不许带他走!"说完,临风举起一只手,狠狠地打了临海一巴掌。
听到声响,安辛又醒了过来,看见来人他立刻使劲全身气力抓住了临风还未收回的手。
"临风,我有东西交给你......是莫眉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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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高瘦的身影从赵府的围墙外跳入,速度快得近乎鬼魅,于是引得正在提着灯笼巡视的王林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黑影一下就闪到了王林的眼前,然后捡起了灯笼递到王林手中。
"你......你吓死我了。"看清来人,王林才慢慢站起。
不远处的屋宇内传出不太大的争吵声,王林冷笑着望了那里一眼,又回头不满道:"青大人,以后您进入这里能否从正门进?"
"我又不知道你们这个大院里何时有人何时无人。"青锋回答得天津地义。
"您可是来找我们家的赵大少爷?"
"啊?"青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赵大少爷是谁?"
王林皮笑肉不笑地冷哼道:"青大人还有此雅兴开玩笑啊,赵大少爷就是赵临风赵大人啊。"
"哦。"青锋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皇上急着要见他,他在这里?"
"是啊,兄弟俩都到齐了,连医官大人也来了,就差您了。"
青锋微皱起同身形一样修长的眉毛,点了一下头便朝那发出声响的屋子走去。可还未到门口,一个人很不巧地被推了出来,正好撞在了青锋身上。若在平时青锋还是能够闪过去的,只是看清了此时此地撞他的人后,他老老实实地承受住了。
临风出现在门口,看见青锋愣了一下,却又立刻恢复了盛怒的表情,对被他一把推出去的临海低吼道:"不许再接近他。如果你还认我是你的兄长,现在就抬起脚滚回去。"
临海却出奇地冷静,他看了一眼青锋,又回望向站在高高门槛内的临风,"哥,青锋来接你了。"
临风震了一下,怒火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却是满目的坚定:"临海,我不会让你拿回安辛的。"
青锋忽然上前一本正经地插了一句话,"临风,你难道要把他带回宫中吗?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你爷爷的,用不着你在这里提醒我,安辛我会好好安排他的去处。"临风没好气地说道。
临海陡地走上前,临风立刻紧张地张开双臂扒住了门口。青锋赶忙上前横在了他俩中间。
"紧张什么,我是想问你那件事怎么跟皇上说。"临海冷笑着问道。
"随便,你说我说都一样。"
青锋咳了一声,忽然煞风景地问道:"我想问一下,雨呢?"
"风兄......"屋内忽然传来安辛虚弱的呼唤。临风瞪了一眼临海便急忙走了进去。临海也想进去,却一把被青锋拉住了。
临海冷眼看向他,青锋很执著地继续问道:"雨呢?"
"在你的皇上的后宫中,是正一品的贵妃 ,你问多少遍都不会改变。"
青锋呆了呆,终于放开临海。
"等等!青锋,你进来!"临风的声音从屋内响起。
进到屋内,青锋看见临海面无表情地站在外堂。内堂里,安辛躺在床上,临风正坐在床边探问他。
"叫我什么事?"
临风站了起来,"青锋,你几乎每次见到我都要问一遍小雨的去向......我知道你很想她,但是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小雨了,她是当今的赵贵妃,你明白吗?"
青锋顿了一下,末了却像是全然没有听见般看向有些迷糊的安辛,问道:"你要怎么安排他?"
"我就是想让你帮忙的,可以吗?"临风小心翼翼地问道。
青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但是外面的人得靠你才能镇住。"
听了这话,临风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出了卧房,哪知厅堂中竟不见临海的半个人影。他怔了怔,又走到门外望了望,仍是不见其踪影。
此时月华如水,偌大的庭院中寂静如常,只是物是人非,一切都不复往日的光景。临风茫然地仰望清冷残月,轻叹一声,凤眼中尽是惘然之色。他往怀中摸了摸,直到指尖触到那玉的温润后,才似又安心下来。
"奈何在此叹气?"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临风蓦地转身,看见一身华服便装的赵梓玄正一脸笑意地望着他。
"陛下......"
赵梓玄伸出食指放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满目的温柔尽全倾泻出来。他走近临风,慢慢环腰抱住,"今夜月如钩,人如玉,此情此景真是撩人啊。"
低沉轻柔的声音撩过临风的耳畔,他心中一动,却又立刻揪了一下自己。
"陛下,那里有消息了。"临风忽然说道。
赵梓玄愣了一下,狐疑地看向他,问道:"你怎知?"
临风瞪向他,忽然大声道:"陛下,您不相信?"
赵梓玄料不到他会如此这般生气,又是愣了半晌。他哪知临风这偌大的一声怒吼只意在提醒屋内的青锋?
"我不相信你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缘何得知的而已,更何况原本便有传话之人,莫眉井又怎会让你代劳?"
临风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玉镯放在赵梓玄的眼前,"传话的人早已遭了不测,于是她不得不冒险派遣另一人来找我,只因我认得她的随身事物。"
赵梓玄一扬眉,接过那玉镯端详了一会儿,便道:"不错,正是她的。"
临风将所传之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之后,便满脸冰冷地不再理会他。
赵梓玄沉吟半晌,终于开口道:"我会再派一个人去接应。"
说完,他又看向临风。静默片刻,便拉着临风的手走了身后的屋中。此时月光洒在临风的脸上,奇异地泛着冷白。
"你的手怎么如此凉?"赵梓玄忽然关怀地问道。
临风依旧是不理他。赵梓玄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不以为意。
进到屋堂中,看到床铺上空空如也,临风悄然地吐出一口气。
"还给我。"
"什么?"
临风冷然望向赵梓玄,一字一顿地反问道:"你说呢?"
赵梓玄慢慢将那温润的玉镯在临风面前扬起,仔细看了一眼,然后径直走向窗边,将之猛然抛入窗外的潭中。
"扑通"一声,临风的心也跟着颤动起来。他看也不看赵梓玄一眼,只冷笑一声,抬起脚便要出去。
赵梓玄心知他定是要跳入那湖中去寻找,冷笑着看着他直到快踏出门才说道:"急什么,我刚才扔的只不过是一粒碎银。"
临风僵在原地。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自己总是被抓在他的掌中,任他肆意玩弄!何时才能结束?
"每次都是你惹怒我在先。"赵梓玄走近,将玉镯放在他手上。
临风紧紧抓住玉镯--除了这手中的东西,他忽然觉得这苍莽的人世间竟再没有了可依附可留恋之处。正茫然间,一双宽大的臂膀将他楼入坚实的胸怀中,久久不肯放开。是的,很温暖,却温暖地让他窒息。
此时的青锋正背着受伤的安辛,快速而悄然地行走在寂静的街巷中。
"你的伤口是不是又震开了?对不住了,请再忍耐一会儿。"青锋悄声说道。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安辛强忍住伤痛,平静地回道。
忽然,一个身影窜到他们前方的不远处。青锋陡地停下,微微皱起眉头。
"把你背上的人交给我,我会照顾他。"此人正是临海。
"不行。"
临海不由分说地慢慢走近,青锋立刻腾出一只手并搭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你是他什么人?干什么这么护着他?"临海冷笑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