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桥闭上眼睛,似能感觉漫漫长夜扑面袭来的一刻......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倩儿......你要留下,我自然陪你留下。"
......
瑞丰十四年,太子齐澈逃京,下落不明。文帝废太子,立王爷修云为储君。
瑞丰十五年,孝文帝薨。
翌年,孝成帝齐修云,改年号隆庆。
隆庆三年,孝成帝废皇后刘陵,重立陈倩为后,并立陈倩之子轩宇为太子。
隆庆六年,孝成帝病重,皇后陈倩力主朝局。
隆庆七年,孝成帝薨,孝景帝轩宇继位,年号祥宝,皇太后陈倩垂帘听政。
......
清晨的暖阳洒洒落下,林鸟啼声,花香满径。
这一园春景应了某间屋子里面每日例行的节目,倒分外显出些般配来。
"齐澈......该起来了。"
"月华......天色尚早,再睡会儿......"
"齐澈......你睡就睡了,干嘛还要动手动脚的......齐澈!我要起来了!唔......"
"月华,乖......就一次......我一会儿吹笛给你听......"
"昨天你就这么说......唔......你!......"
何福站在屋外,侧耳听听响动,转头面不改色的对一旁满脸通红的丫鬟说:"中午再传膳吧。"
说罢,他抬头看看天。
然后默默叹口气。
......这月华公子能啊......转眼十年有余了,怎么还好得就跟一个人似的......
空夜凝望,潋滟眸色,好似月华。
一月清华光冷醉。
纵然明知遥不可及,我亦有心把富贵抛下生死抛下,亲手掬水承月,但求与你不再离分。
万尺红尘水色,千里落暖婵娟。
不计百年风华事,愿作一日燕双飞。
暮暮与朝朝。
--完结--番外 落花香她轻轻倒下。
血液从身体某处奔涌而出,汩汩不停,她没有感到疼痛,只是溢满胸膛的一种满足。
看着那个渐渐远离的人,一袭白衣随风飞扬的样子,她觉得满足。
哪里翻滚的黑暗,把世界齐齐掩埋......努力的睁开眼睛,终究模糊了......
云泥相隔的距离,她不能再次握紧他的手,在那些寒夜,在那些只有他们彼此扶持的时刻。
喜欢只是两个字。
每当望着那双星月般剔透的眼眸,这两个字就不自觉的化作了万语千言。
少爷,该喝药了......
少爷,多加件衣服......
少爷,少爷......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太子抱着尚自熟睡的他走进西苑。
自己抬眼偷偷打量,那般俊秀不凡的人物,眼角却挂着晶莹泪珠。
她心底一震,不知为何感到心酸难过。
为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为他一滴眼角的清泪。
或许这样的见面就注定了日后种种,一颦一笑都是悲伤,寒入骨,冷彻肤,她只恨自己不能给那人瘦弱不堪的身子多一点更多一点的照顾。
兰,你的手总是那么温暖......
他笑,手指恋恋,唤她喜欢单挂一字。
一掌冰冷,她紧紧回握。
因为他的一句话,她常年动来跳去,停下来也不忘于手心呵两口热气。所以,什么时候,她的手,总是那么温暖。
可是,她自持身份,想要满心受他眷顾,始终还是隔了三峰五岳不得靠近。
兰儿,你要帮我好好监视谢月华。他是齐修云送来的人,势必没有那么简单。......
兰,我有你在身边就好了。......
夜阑微明,她慢慢走到那人床前。
看半弧月光映出淡雅气色,那张苍白的脸颊,眉头微微蹙起。
她总忍不住泪下如雨。
伸手探去,待要触到那眉心纹路又颤颤收回,只寻了他那双冰冷的手紧紧握住。
她不懂得一个男子为何会让人不自禁的心生怜惜之情,烟雨绸缪,哪里的山,哪里的水,统统罩在他的面容上。
是层层不去的阴霾和痛苦。
她不想知道。
她只管紧紧握住那双手,她要的从来不多,若能够近在咫尺,哪怕他们之间便有天涯。
所以,当她看见太子眼中渐渐漫出的柔软,当她看见他嘴角渐渐浮现的笑意,尽管有些寂寥的感觉,她仍然全心全意的开怀。
笑如春风,让每个人都知道。
兰,是不是最近遇上什么好事了?
她笑而不答的样子惹恼他,可任凭如何威逼利诱,她只是含笑不语。
然后拿了牛角梳轻轻给他梳头。
青丝如水,滑过指尖。
一天一地膨胀的黑色,宛如墨菊盛开在手心里。
她微微叹气,笑道,少爷,兰儿也想要您那一色秀发。
那时他抬手给了自己一记,笑骂道,这男儿家的头发要来何用,兰你莫不是存心损我吧......
见那眉梢眼角尽是喜气,她敛了心神梳了一遍又一遍,再用鹅黄色的丝带系好。
关门退出来,指尖彷佛还留有那样细密温润的色泽。
落花隐去,留香满身。
头顶跃过阳光,她嘴角一扬,便去了厨房取他最爱的冰镇酸梅汤。
那个初冬的清晨,马蹄声声。
他们并肩坐在一起,她第一次听他说起过去。
在那之前,她一直以为唯有女子可以青楼卖笑为娼,却不知对面高傲出尘的他竟也来自那种污秽的地方。
暖香盈尽红烛,青帐曼妙灯影。
谁让他的眼中没了泪?
她不清楚他和太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一觉醒来什么都是天翻地覆。
剩下八仙桌上一体横陈的青瓷碎片。
还有他满手细碎的伤痕。
她心痛的为他包扎,一点点剔出那些嵌入肉里的细小残渣。
她问他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
他轻柔的笑了笑。
兰,不疼,真的一点儿也不疼......
他静静卧在炉火旁,脸颊染了淡淡的红晕。
她端来浓稠的药汁,逼他喝下去,然后难得的看他使些性子。
彷佛那样才算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静静守着他。
曾经贪心的想过,哪怕这样就是一生一世。
可是,他却还是选择离开。
见他眼底破碎的相信,她的身体摇摇欲坠,所以她只能让他走。
也许,远离这些是非,他才能真正幸福。
她本来已经不期待能够再次见面,每日每日哭,眼泪把自己全身都泡了个遍,她开始感到绝望。绝望之后,她变得沉默。
直到,太子又抱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他苍白的笑容,再次突兀的出现。
她诺诺跪下,尽是惶恐不安。
他问,兰,你可还愿意在我身边?
重重磕头,血流了出来。
入鼻阵阵铁锈的腥味。
她忽然笑出声。
纵然无人懂得何处来得痛楚让她开怀......唯有自己心知肚明......
少爷,你可知兰儿此生所愿,就是朝夕陪在您的身边......
后来,后来又是怎样呢?
一朝权贵两相争,他红衣似血站在满室寂静当中。
她来不及伸手扶助,只能任他如败叶洒入秋风,于众目睽睽下凋落。
那时,她大抵是恨了高堂上坐视的太子吧。
她日夜不休的照顾他,听他呓语不断,反反复复一句话,齐澈,你怎么可以不要我......
哪里行到悬崖。
纵然海阔天空,仍然行到绝境。
她听信别人的话,自作聪明的劝他走一条所谓平和的光明大道。
岂料再次重重伤了他......
太子要走了。
他站在廊边一动不动。
她轻轻唤他,他转头,一滴清泪挂在腮边。
这样的痛,便让她的世界也随之荒芜一片。
......
他们终须分离。
她站在高台上为他梳头。
怀里的匕首冰冷刺骨,她专注的为他梳头。
少爷,兰儿也想要您那一色秀发。
兰......
满嘴苦涩的味道,她毕生都在留恋那满手发香。
深深一叩,就此诀别。
手心牢牢握住几缕他的发。
若用此身换彼身,她走得心甘情愿。
喜欢只是简单两个字。
她终究说不出口。
碧空飞来残花红颜,一点一滴的染满她的视线。
伸出手,十指青葱,于阳光中婉转,最后凝固成一个告别的姿势。
......少爷......请您一定要幸福......
番外 旧红残影齐修云看着躺在自己身下恣意沉浸在情欲中的年轻男子。
被丝巾捂住了嘴而只能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呻吟,脸上因为自己一再的冲刺而显露出痛苦和快乐交织的迷离的神情。
汗水粘湿了额发。
两道清秀的眉也不知不觉的蹙了起来。
彷佛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唤起了齐修云许久未有的兴致,他轻轻的俯下去,吻住了男子的眉间。
嘴唇细细感受着那一点凹凸不平的柔滑。
他直觉的伸出舌尖舔舐。
想要抚平。
却发现身下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正用柔媚至极的目光看着他。
他恼怒起来,一个耳光扇过去:"谁让你睁开眼的?!"
男子因为情事而泛红的脸颊上立刻青紫了一片,眼中现出恐惧,连带着身体也开始发抖。
他死死闭上眼睛。
泪水源源不断的从眼角流了出来。
齐修云看男子那瑟缩的样子,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柔情。
他用手指轻轻的擦干了泪水留下的痕迹,又轻轻抱了男子在怀里,声音也顺着柔和了不少:"好了......别哭了......"
说着说着,齐修云突然觉得眼前这景致分外眼熟,好像许久之前,他也是如此紧抱着另外一个人低声安慰。
那人情动的时候会低低的隐忍的呻吟。
那人被刺入的一刻会不自禁的蹙起两道清秀的眉。
那人痛极了只会默不作声的流泪。
万般风情尽赋眼中。
最难得还是如此柔弱和坚硬的品质竟是融合在了一个人身上。
一月清冷光华醉。
明眸里总是燃烧着一簇醉人的星火。
就因为这眼睛,当年南巡时,才会偶然善心发作收留了他这个随家人逃荒出来的孩子。
大概是吓极了,问他,只知道自己姓谢,别的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可齐修云喜欢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明亮到让人忍不住想要给它们蒙上尘埃的眼睛。
后来,他派人严格训练,果然得了个宝。
杀手。侍卫。......情人。
他亲手调教的人,他唤他月华。
齐修云并不否认自己也同大多数的权贵一样嗜好男色,但是他对那种训练有素的技巧没有兴趣,那不能引发一种原始的快感。其实,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进入,本来就是一种极致的征服。何况连带陷落的还有一颗桀骜不群的心。
凤台一夜。
云雨几度。
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用并不怜惜的粗暴动作,完成了对月华彻底的占有。
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月华牢牢记住自己才是他的主人。
古旧的祭台,屈辱的姿势,鲜血和白浊,映了一空苍翠的星空。
当天边隐约有了亮光,齐修云看到了因为倦怠而沉沉睡去的脸孔上,眉间微蹙,眼角盈盈泪光。那一刻,心里升腾起来的怪异感觉,让他不自禁伸出舌尖去轻柔的抚平那人紧皱的纹路......
他当然是喜欢眼前这副年轻而充满力量和朝气的身体,也喜欢看那张平素严谨认真的脸在床上截然不同的表情。
然而,他发现月华在逐渐的改变。
那些细枝末节的关心,那些眼神炽热的追随身后......他统统选择刻意忽略。
因为当时他并不以为,这样的身体,这样的人,这样的感情会是自己应该珍惜的东西,会是一旦失去就不会再得到的东西。
毕竟,江山才是多娇。
江山脚下,美人又何愁得不到?......
不懂得遮掩的孩子,他要帮他彻底长大。
所以,明知月华对自己的感情,齐修云还是残忍的命他彻夜守护在自己和刘陵的新房前。
他一夜缠绵,拥尽羊脂软玉般的身体,心思却总是念着门外的人。
第二天,急切的打开房门,终于如愿看到一张惨白的面容。
那样悲伤的眼睛,有什么纯粹的东西清脆的断裂在里面。
他肆意笑起来,然后决绝的转身离开。
紧接着,月华没来由大病了一场,好了之后,他变得更加沉默。
彷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起来,沧凉的味道居然攀爬上了鬓角。
越发柔顺的跟随,呼之则来,挥之即去。
齐修云看着随侍在身边英挺不凡的身影,十分满意自己对他的控制力。
收敛了多余的情感,失去灵魂的玩偶和工具才是齐修云目前最需要的。
何况,不管白天再如何沉默寡言,自己也总有办法在夜里把那人逗弄的哭叫作声来。
如此完美的月华。
他的左膀右臂般的存在。
如果不是被刘陵发现了......
那一天的事情就彷佛是事先安排好了一样。
因为齐修云娶了妻,他们之间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但隔个几天,齐修云总要唤月华去他的书房里去燕好。
也许是刘陵瞧出了些蛛丝马迹,她佯装出门,半路却杀了回来。
该看的看了,后面的文章也就随笔而上。
哭,吵,上吊......齐修云铁青着脸看刘陵把这些戏一一唱足,也由着她闹去,只不许动了月华。刘陵恨极,眼见压不住就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齐修云这才觉得事情变得麻烦了。
他要想有一天登基为帝,刘家的支持是断不能少的。刘陵纵然娇纵,也是因为独女的身份,格外受到她父亲刘贺庭的疼爱。
而月华......虽然可惜,但也不值得为他开罪刘陵......
于是,齐修云去了刘丞相的府邸。
王爷都迂尊降贵的低了头,刘陵挣足了面子,自然也是找个台阶下。
夫妻吵架,显见是护内的。
刘陵爱他,又自视甚高,势必不可能觉得是自己有什么不如人的地方,就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了月华身上。
是月华勾引了她的丈夫。
这样的认知已经根深蒂固。
她闹这一场,只是气恨齐修云护着那个贱人。
面对这样的推测,齐修云心里暗笑,却到底没有说话,权当认了。
既然"误会"解释清楚了,接下来的事情顺水推舟,齐修云当然知道如何安慰一个因为嫉妒而疯狂的女人。
暖言温情,床弟之间恩爱一番。
便抵过了千言万语。
不过,齐修云终究低估了刘陵,未料她会把事情做绝到这个地步。
她竟故意寻衅,派人挑了月华的手筋,废了他一身的好武功。
还把人打个半死。
齐修云暗里牙都咬碎了,明着还必须撑出一张笑脸来。
现下行同废人的月华对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利用价值,而情人的身份......这几年,也不是专宠了他去。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他们在王爷府的最后一次见面是月华被卖给暖香楼的一天。
齐修云站在楼阁上,看月华在昏迷中被人抬走。
满脸血污,眉头紧紧锁着。
他突然很想再次看到他的笑。
在凤台,他拥着他醒来时候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眉眼弯弯嘴角飞扬。
可是,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看着那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暗哑的朱漆大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