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怎么在这里站着?你不是怕冷的紧么?"一个温暖的拥抱环过来,带着些细碎的温柔。
月华垂下睫毛看着自己的脚尖,柔顺的答道:"只是透透气。"他轻轻的握紧了手,感到手心里面那一丁点的冰冷逐渐的流淌了去......
自从他大病初愈,齐澈对他总是呵护备至。而月华也不再刻意的去忤逆触怒他。齐修云则成了他们一个共同的秘密,一个绝对不能提到的禁忌。默契的维系着这份微妙的平衡,齐澈和月华之间也是难得的融洽了。
只要有空呆在太子府,齐澈就会来西苑陪他。得了闲暇,他还会带着月华骑马出外游玩。
齐澈细细的用斗篷裹住他,挡住那些刀剑般凛冽的风沙,然后紧紧的抱着他瘦弱的身子,一气跑到郊外去。
每每这个时候,月华总会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忘了很多事情,关于齐修云,关于储君,关于他自己。他只是眩惑于眼前这个男人那么阳光的,爽朗的笑声。
静静的看着,久久的看着,他便会随着那抹阳光,在唇边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第9章冬去春至,天气变得和煦了起来,满地的花争奇斗艳的开着,空气里越发浮着一股杂乱的芬芳味道。
虽说是绵绵春光,月华却着实怕冷。他不怎么出门,总是一整日一整日的歪在榻上,手里常拿着卷书,可心思并没有落在书上,早不知道飘到了哪里。曾经的事,眼前的事,以后的事都被什么串起来,许多东西就彷佛隔着个白影子,清清楚楚的看到,想要走进了摸个透彻,却是隐匿着再没有了踪迹。
茫然若失。
......
月华就那么不知道为什么的恍惚着,连齐澈踏进屋来走到身后都没有察觉。直到一双手如常的环了过来。他才回了神,轻轻的靠了过去,依偎在那温暖的胸膛上。
齐澈用脸颊摩挲着月华光滑的后颈,复又细细的啃噬着。月华被逗弄的有些生痒,便微微的挣扎了些,想要把身子往前倾。可齐澈略一用力,更紧的抱住他,把头埋在了他的颈窝里。
良久。
幽幽的叹了口气。
月华一震,便不再动了。任凭齐澈那绵长而温暖的呼吸一下一下的打在自己的皮肤上。他犹豫的抬起手,想要覆上他的臂膀,却在接触的当口滞顿住,渐次的握成了拳。指尖卡在肉里,他也全不觉得疼。
垂下手,他把眼光瞅到了窗外。
窗外是一番花红柳绿的艳色逼人。
生机无限。
......
月华生性喜静,就是以前刀口上舔血或者陪人欢爱的场合,他也是不愠不火的步调。齐修云曾经笑骂他是一副冷血肠子,什么事情都动不了他的念。月华也只是淡淡的一笑并没有反驳。
要真是冷血的话,那也不会多生这些苦楚了。
但如果不是冷血,他又怎能心上住着一个人,却可以在陌生的怀抱里对着另一个人辗转承欢?
......
可不管再怎么斗转星移,人总是会有些本性是难改的。所以在太子府上住了这么久,月华也从来没有到处去看看。他只是隐约的从兰儿的口中知道些府里的情况。比如这太子府还有一位陈姓的太子妃住在东苑。比如她是位如何美丽大方的当家夫人。
而对于陈妃在这太子府中的地位,最好的证明就是,无论齐澈再怎么眷恋着月华这西苑不肯离去,每隔几日,他还是会去东苑住上一晚。
月华虽对太子的去留不以为意,齐澈也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太子妃的事,不过他知道,她对于齐澈来说是特别的。
其实对这位太子妃,月华是久仰大名。
陈氏是太子太傅陈怀安的孙女,单名一个倩字。父母早已亡故,剩下爷孙两人为依。那陈怀安虽然贵为太傅,平生却是一介腐儒,除了一肚子通古达今的才学以外,根本就不过问朝廷里的是非。而齐澈虽然对其他人爱理不理的桀骜不驯,却唯独对这个老师非常的尊敬。所以,才在陈怀安百年之际,亲口向皇上应承了这门亲事。孝期一过,他便娶了陈倩过门。
虽说当此天下都以尊师为善德,而陈倩又是有名的美女,不光琴技一绝,更负贤良之名,但是对于齐澈来说,立妃本来是一次极好的扩充自己的人脉和势力的机会。可他偏偏放弃了利用妻子娘家巩固自己的地位,一意孤行的娶了个家道中落的孤女。多多少少有些出人意外。
所以,朝臣们表面上都交口称赞太子重情重义,私底下莫不嗤之以鼻。太子的人都以为他感情用事不顾大局,齐修云那一派则窃喜着,相对于太子的愚蠢,自己主子可得了门玲珑的婚事。
那一年,正值武帝在位二十三年的初夏。也就是在那一年,齐修云行三媒六聘之礼正式迎娶了刘陵。
红烛春色轻裘暖,一腊燃尽旧人愁。
毕其一生,月华都绝对忘不了那漫长的一夜。忘不了他是如何奉下齐修云这残酷的命令通宵守卫在他们新房的门口。又是如何近似麻木的听着屋内殷殷私语渐化作轻一声重一声的娇嗔呻吟......肉体碰撞的淫靡声不断不断传进自己的耳朵,无数冷箭样的直直的射进了他的心......
他彷佛飘在空中。
蝉躁着,风静止不动。他的头顶上是一团很圆很圆的月亮......那么白那么亮的光,刺的人眼睛好痛......
一切都是痴人的梦。宛如泡影,轻轻一戳也就碎了。
后来。
后来他在与齐修云的一场云雨情事中被刘陵当场看见。那娇纵跋扈的女子便一怒之下回了娘家。齐修云急急的赶了去,他和她许诺了什么约定了什么,月华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从接刘陵回府以后,齐修云再也没有正眼看过他。
再后来他被刘陵拿了错,挑了手筋打个半死,卖去了暖春楼为妓。
兜兜转转的,四年过去,他现在却成了太子面前最得宠爱的人。
......
一阵悠扬的琴声从远处传了过来。月华知道那是陈妃在抚琴。她每日午睡过后就会有一个时辰用来弹奏。琴声婉转如莺出谷,一响空灵之姿,再再显示出抚琴人炉火纯青的技艺。月华总是喜欢静静的听那琴声,彷佛一壶暖酒把人心都熨暖了似的。虽未蒙面,他已能猜到那是怎样一个女子怎样一份气度。而能够娶这样堪堪母仪天下的女子为妻的齐澈,已经远比二王爷齐修云更拥有了人王的肚量和眼光。
不过不论是谁主沉浮,都不可能还有他的立足之地。月华自嘲的笑了笑,或许这就是所谓以色事人者的宿命。......
忽然琴音一转起伏,暗暗含着一股喜色,不似如常稳淡的风格。月华正奇怪,却听到一笛舒缓而至,自然的溶入了进来。只闻那笛舞长空,而琴走碧海,双飞如比翼,相伴相依和谐流畅,曲调之中好似渗透了无比的恩爱与缠绵。
月华有些心驰神掣,便起身往声音的来源处走去。他不免有些好奇,想去看看究竟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公然的和太子妃琴瑟合鸣赴这一段潇湘。
穿过几个回廊,渐逼近了。月华急匆匆的走着,生怕途中就断了音讯。可毕竟不熟路,左转右转的竟然迷了方向。只得边走边停,侧耳分辨着。
骤然间柳暗花明一片澄清,待得定睛一看,月华就楞在了当场,再也无法移动半步。--眼前是一池荡漾的绿波,布满了无数含苞欲放的莲花。池中筑着一座精致的小亭。
一人素雅纤尘,十指青葱,正端坐其间抚着一把谣琴。而旁边一人斜斜的倚了阑柱,檀口轻启玉笛的,却正是太子齐澈。
月华看着他们夫妻郎才女貌伉俪情深,心里也说不清楚什么在翻腾着。
呵,他早该想到不是么?......除了齐澈,还有谁敢在太子府和陈妃合奏......他心里隐隐知道可是却不愿意承认......他这么急着赶来看,不就是为了求一个眼见为实?现在看到了,可这一嘴的苦涩又是为了什么......
凝视着远处齐澈一脸盈盈的暖色,月华慢慢的退了几步。便一转身走了。
第10章月华变了。
虽然他依然冷着性子不爱出门,虽然他也依然恭顺,可是齐澈却真真的觉得眼前这个人在某些地方起了变化。
那日,他踏着一地春草自陈妃那里来到西苑,一进门就看到月华对着自己轻轻的扬起一抹笑。明明极淡色的一笔,却楞是把他看呆了去。
那笑容像是浮在纯白色的云里,被蓝透了的天空衬着,不染一丝人间烟火。
齐澈的心头莫名的一痛,便径自过去揽住了月华那瘦弱不堪的身体。
......
从那时开始,月华就比以前更爱发呆,明明齐澈在跟前站着,他的眸子也常常会突然的没了神采。一双眼睛总是直直的透过齐澈,盯着他身后的某一点出神。那眼神里面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只是一径连心的茫然和平淡。很多时候,齐澈甚至觉得自己怀里的根本就不是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个精致的木偶桩子,机械的呼吸用来延续生命。
只有,在夜色里面,在齐澈进入他身体的刹那,他才会猛然的活过来似的,生死般攀住齐澈强健的背脊,抱的那么紧那么紧的,彷佛恨不得把自己全嵌进去了才甘心。他在男人的纵横驰骋里面恣意的浪荡摇摆着,一番醉人的娇媚盛开来,宛如夏末的花朵,开的极艳极繁。释放出最后的挣扎和美丽。
每当齐澈看着这样的月华,他都会没来由的感到心乱如麻。
他在害怕。
可是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他曾经看到过月华手腕上淡色的痕迹,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没有追问下去,只因为月华会在他亲吻那两道伤疤的时候不自觉的,微微的发抖。
可就是面对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儿,他却能够清楚的感到自己内心的惶恐。
如果说前次娶回陈倩是以报师恩为理由,那么月华,就是他永永远远都不可以也不应该执迷的对象。
月华是齐修云的人。这个铮铮的事实,月华没有掩盖,在他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齐澈就听到了那个反复呓语他口中的名字;而齐修云也没有掩盖,他只是轻描淡写大大方方的把月华送到了自己的身边。那么自信从容的笑,就像是守在陷阱旁边狡猾的猎人。
什么都备好了,就等着他上钩。
可是纵然明白,齐澈却怎么也想不通那个陷阱究竟是什么。他曾经仔细的打探过关于月华的一切,月华身边伺候的人也全都是自己的心腹,自己在西苑的每一餐每一件衣物,甚至拿过什么碰过什么都小心翼翼的验过毒......没有任何的可疑之处。可是久居官场沉浮宦海多年,见惯了那么狡诈狠毒的作派,齐澈直觉着齐修云断不可能这么白白把月华送给他。
月华是特别的。即使对于那个阴冷如毒蛇一样的人来说,他也是特别的存在。
否则,齐修云是不可能当着那么多显贵的面和他调情,甚至触怒了刘陵那个醋缸子。就是戏也过了头。可是当局者迷,又或者他有了必须舍弃的理由。
但是被废去了武功的谢月华,被卖身暖香楼三年为妓的谢月华,在太子府上住下之后再没有出过门的谢月华......这一切的一切都迷蒙着齐澈的眼睛,让他困惑不堪。
要走这么险的一个局,其实最好的做法当然就是杀了月华。只要月华一死,那么无论齐修云打的什么主意都只能改弦更张。不过,齐澈原是个狂放不羁的主,底下的人都一再的劝他不要冒险,他却偏偏要留着月华。齐修云你敢送,本太子就敢用,他倒要看看齐修云能借着月华翻出什么五指山来。到时候,还不就是一刀的事情。
是啊,到时候......到什么时候......
虽然还是那么个牵强附会的理由死死抵住众人日益嘈杂的劝诫,齐澈的心里已经知道了一件事:他杀不了月华。
而他既然不动这个手,也就再没有其他人可以动那人分毫。
可每次在朝堂上面对齐修云,他总会看到熟悉的笑意。那笑意是从他送了月华的晚上延展复制出来,一摸一样的。勾住嘴角扯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齐修云在等着什么。
等着东风起的一刻。火烧连环。
等着他齐澈兵败如山倒。
等着月华重新回到自己的怀抱......
齐澈被激的烦躁不安。他在迷雾一样的林子里面越走越远。他被线牵着走,那线的另一头是悬崖是坦途,他全然无知。
他只知道,自己已经牢牢的,牢牢的被一个叫做谢月华的人拴的再也无法动弹。
如果这就是命......
......
昨天夜里齐澈没有过来。
月华便难得的得了一个早起。他耐不过兰儿一再的软硬兼施,也就难得的出了门。
可说是出了门,也不过从内室来到了屋外。
虽然齐澈并没有限制月华的自由,不过月华觉得,既然身为奸细就好歹不要过分张扬。
寄人篱下就该有个寄人篱下的样子。
......
兰儿手脚很是麻利。她把一把软藤椅支在树荫子里,又细心的铺了层冰蚕丝的绸缎在上面。然后欢笑着眉眼招呼月华过去坐下,自己便在旁边有一波没一波的打起了扇子。
月华仰头看着树叶缝隙里面那一点点灿烂的阳光,漫不经心的透下来,随着风簌簌的晃......
日子如水,流淌着,转眼间就已到了盛夏。
最近,齐澈很少来到他这里。就是来了,也常会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久久的打量他......那并不凶狠的眼神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一点点的逼过来,直到触及他的脸颊,他的身体,他的血脉,他的骨髓,他的全部全部......彷佛刺痛般的,月华会忍不住轻轻的战栗着,他无法真切的体会到那里面蕴涵的东西。却直觉着齐澈,有什么地方变了。
那改变不是翻天覆地般的彻底,而是从某个细微地方的渗透开始,就如蚁穴之于千里大坝,稍不留意间,已经倾盆绝堤。
是因为......自己么......
想到这儿,月华突然讪笑了两声。他自顾的笑着,倒是把一旁已然有些睡意的兰儿惊醒了。兰儿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月华那一张春色明媚的笑脸,心底突然泛起一阵沉沉的悲哀......
如果,能一直看到这样的笑容......该多好......该多好......
"兰儿,愣什么神呐你?"
兰儿愣愣的看到月华的俊脸正杵在自己跟前,吓了一跳,忙说:"没,没什么......对了,少爷,你喝不喝点酸梅汤?我镇了点搁厨房了。"
月华含着笑道:"恩。"
看着兰儿远去的背影,月华复又转过头,静静的闭了眼睛休息。他觉得自己的思绪好似飘荡到了好远......眼前只剩下一天一地的白......却有一个黑影靠了过来,月华猛的睁开眼睛:"谁?!"
第11章清清碧洗寒谭深邃,一素端丽清雅的容颜,眼前的人物虽然并不陌生,但是她的到访到底还是让月华吃了一惊。
原来竟是陈妃。正值晌午时分,却因她兀自的站在背光处,看不真切她的面目。
月华定了神,正要起身行礼,陈妃轻轻的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拘束。既而她就那么站着,也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月华,那目光如最幽深的谭,粹了墨玉般的光,似乎要把什么都看穿了看透了似的。月华有些奇怪,可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平素里面他们并没有什么往来。月华也只是一些众家场合寥寥的见过她几面而已。况且,他也并不清楚陈妃此行的目的。总不是闲话什么家常吧......于是,他也就只能静静的回望着陈妃。
初夏的空气混和着濡湿而繁杂的花香,微凉的风吹动头顶的树叶轻摆着,那些斑驳的亮点子也随着晃动,好像是一盏轻曳的琉璃宫灯,一点一滴的流溢生彩。
就彷佛人心。
瞬息间千回百转。百转千回。
久久的四目相对,陈妃却忽地叹出一口气。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光景,月华看到了她眼睛里闪过的那一丝流星般的情绪起伏。
如闪电。划破寂静的长空。
那并不是愤怒或者鄙夷,而是某种更为深邃的东西......彷佛一个死扣,就等着手起刀落,决绝的斩断......
然后,陈妃再次深深的看了月华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月华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直觉着陈妃这一趟有些蹊跷,可到底是哪个地方不对了他也说不上来。陈妃从来也没有亲自来找过他,今天一人独来,又不堪只言片语,仅仅就只是为了来看看他到底生个什么模样??其实以陈妃的地位和气度,是断然犯不着和他这样一个小小的男宠争风吃醋的,何况日后若齐澈君临天下,后宫的妃嫔又岂止千千万万?!那么,她又为了什么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