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娘娘————水银

画皮娘娘
一．
油灯昏暗，我的手却稳稳的握着刀，全凭平日经验，慢慢割开面前人的后背。
一缕一缕，皮肉之间藕断丝连，沿着脊椎，细长一条，流下的血汇在背上，即使在暗无天日的无影阁里也能看见那夺目鲜红。
"吴大人......请稍安毋燥。奴家手拙，要是抖一下，怕是弄伤了大人的玉体。"轻声说道，我轻快移刀。对画皮师来说，刀子就是笔，一勾一勒，变幻无穷。
下刀尽量轻，移刀尽量快，笔触尽量简，这就是全部的秘诀了。能领悟多少，就看你的造化。
吴青山抖的厉害，大家少爷，天生就细皮嫩肉的，经不起折腾。我叹口气，最后一笔了，这人虽抖的厉害倒也耐痛，四个时辰，居然没晕。
我叫秦落。字玉楠，被人叫做画皮娘娘。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断情崖上无影阁，里面住着一只妖，做画皮师行当，进了里面的人出来都面目全非，半死不活。
还有一个传闻，就是画皮娘娘不收银子只收命，凡是求她帮忙的人，都要在正月十五之前，把娘娘选中之人的人头送过去。
传闻五花八门，有人说这画皮娘娘是妖孽，有人说娘娘是位倾国倾城的女娇蛾，更有甚者，说娘娘是鬼魅。
而没有几人知道真相。
画皮娘娘，是男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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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河畔
"秦弟真是好雅致！兄弟在这里敬你一杯。"粗爽男子将那一"杯"酒双手端上，上好女儿红在他一端之下溅出不少。被称做秦弟的皱皱眉头，还是接过了那一大坛酒，一饮而尽。那汉子又哈哈笑几声，重新拍开一坛酒的封泥，"兄弟我就是敬你这种爽气！来！喝！"
谢过杨乐，秦落将那庞大的酒坛遮住半个身子，脚下偷偷踢开块板，他白衣如雪，酒顺着领子一直浇入洞内，杨乐也没发觉。一坛酒浇过大半，他玉手在圆口一抹，不动声色放正酒坛，"只有小弟一个人喝也太说不过去了，大哥你也要赏我个面子，免得小弟我下不了台。"
杨乐道是，是，也将那酒喝进肚去，以便偷偷瞄着秦落，心里数着时间。默数到三，秦落果然晃了晃，软瘫在地。
"杨大哥......你......"美眸中满是不解，他跌在地上，还是用尽力气问。
杨乐冷笑，"秦弟，别怪我没提醒你，江湖的事情，难说。难得有人出一千两银子悬赏画皮娘娘，你叫大哥我怎么能不动心？"说罢就要拔刀让他身首异处。杨乐的大刀在江湖上也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头，刀气以钢猛著称，而身手极快，死在他刀下的人一般都被斩成两半。
他弯下身，揭开秦落的人皮面具，一刹那，他瞳孔收缩，愣了好久。
"这种绝色......死了还真可惜......"一把抓起秦落，按在桌上，作势就要撕他衣服，"先让本大爷享受一下吧。"
船舱内两只油烛灭了一支，紧接着，是一声划天破地的惨叫......
他纸扇微抚，笑着，"那娘娘，就不见了。"
悦来酒馆，二层，一青衫男子似乎正在讲着旅途中看到的奇闻逸事。画皮娘娘的故事，人们永远爱听。
旁边一女童咯咯笑着，"那慕容大哥，你要是哪天见了这倾城的人儿，可别忘了带来瞧瞧。"
慕容泅打个哈哈，正想再调侃几句，眼角瞥到楼梯口闪过的人影，心里一惊，你都这么声名狼籍了，还在这种地方出没做什？秦落你也太会给人找麻烦了。那人冲他比画下手势，叫他快下来。慕容这下看清了，这小子......带着面纱还穿女装？还是玉姐姐给的那件天罗，存心招惹登徒子吗？
秦落倒也毫无自觉，以为慕容没看到手势，改成了挥手，酒馆里几个人已经看到他，那些男人都瞪大了眼睛--白痴都想的出，酒馆，神秘女郎，妙曼衣衫--这次如果他不会添麻烦那他就白活。
不过凭他的武功，到时候装做不认识，顺便闪人，谁叫这人平时给他添太多乱，简直就是他命中煞星，遇到娘娘就绝对没好事，这条定理已经被慕容泅奉为活命第一守则。这人，第一次见面就带来大帮追兵，可怜自己正很无辜的睡觉，莫名其妙被卷入血雨腥风；第二次，他把自己当成追兵，幸好玉随风稳住他；第三次，作为赔罪被邀请到他家，结果......
慕容泅思维停止，背后寒毛竖立，又是一滴汗。
这家伙......第一句话，就是"躺床上，把衣服脱了"。吓的自己逃的像只狐狸，总算保住贞操。
目前已经有三个不坏好意的人到他身边，正准备下手的样子。
秦落没有带剑或者武器，至少表面看不出。
只有慕容知道，越是这样，那些人就越是死的凄惨......不，有可能还死不了，到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不如死最高境界，然后他负责善后，运气好点他也不用动那些勉强看的出人型的肉块，第二天街上直接就能看到它们出现在某家酒楼里。
这就是慕容来酒楼吃饭，从不点肉的原因。
如果是人肉，他也无所谓。
重要的是，他看到那些肉是怎样脱皮的。
秦落也看到那些人。他又做一手势，让他等着。
估计明天又有酒店能省一大堆肉钱了。
是哪家酒店呢？他想，两条腿还是很不规矩的跟了出去。秦落往没人的地方走，那些人尾随着，终于到了一条小径上，是死胡同，他装出迷路的样子，不经意回头，那演技实在高超，估计那些人会死的很甘愿。
总之有一个人开始逼近......逼近......
慕容看着，心里估摸差不多到达秦落无法忍受的距离时，眼一闭耳朵一捂：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的什么也没看到小的什么也没听到。一边心里偷笑着。
因为捂着耳朵又没捂紧，还是有几声惨叫细细传入耳中。不由让人感叹--人生啊......
事情处理的很快，娘娘的名声不是白来的，"等很久？"
"从你把那些家伙扒皮开始。"
他歪歪头，似是有些不满，"那，去喝一杯。"
"我......"
不是邀请，不是疑问。
泅甚至怀疑，如果拒绝，他就会和那些挂在钩子上的猪肉一样。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这样想。
于是就去了悦来客栈。

六坛上好竹叶青，加上一点下酒菜。
慕容泅吞吞口水。
任何人都会动筷子。
他也是人，所以他吃了。
可他又吐了。
因为他想起对面的倾城美人是画皮娘娘。
他一吐，对面那人就盯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
"韭菜不好吃？"
"不！很新......不对！韭菜很不新鲜！"
如果你还想要命，这种时候最好找个借口。
泅就只能嫁祸给厨房的买菜大婶。
"那么......你想吃什么？"
"......呃......我想......我吃饱了！"
"吃饱了？现在还不是午膳啊。"
"早点吃多了中午就吃不下啦......秦落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吃饭就改天吧......"
"是吗......真可惜。"
泅只是想哭，拜托拜托不要可惜了......
某人还不知情，"那么，你说个日子吧！"其神情之无辜可媲美无知少男。
"......我......"
"一定要说一个。"
"......明年......腊月末？"扯的越远越好！
"可以。"居然答应了，"明年腊月末，落情崖无影阁等你。"
他愣。
这算约会吗？
他临窗倚靠在栏边，江风微凉，他不在意，他在等人。
玉随风被小二领上来，见到他，没有多惊讶，道："娘娘，多日不见了。"
他抿一口茶，杭州的雨前茶，"我和你那下属可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莫非慕容泅那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为难娘娘？"
"这倒不是。"懒洋洋从栏上起身，举手抬足风情万种，"我挺喜欢他的。"
"那是他三生有幸，能获得娘娘青睐。"
"不要叫我娘娘。"
"可江湖上都这样称呼，请娘娘委屈一下。"
称呼。
他想起早晨那人叫自己的名字，秦落秦落，就像兄弟亲密。
"又有几个人记得我真正的名？"
"回娘娘，除了寒柳山庄，就没有几人了。"
"......是啊......"
没有几人了。
所有人都只愿去叫什么"画皮娘娘"，自己的名字，只怕就快成了一堆没有意义的字符。
不经意间，眼角闪过难以掩盖的落寞。
"玉庄主，我想向您要一个人。"
"别说是一个，就算娘娘要这山庄，小的也双手奉上。"
"我要你这山庄做什么用？"
"那娘娘是......？"
"我要慕容泅。"
他一惊，"娘娘，如果您要下属，小的会给您其他更好的。"
"不行吗？"
"......慕容泅，不是山庄的人，他也是客人。"
"......那算了。你回去吧。"
"是......"唯唯诺诺抬起头，刚刚还在那里的主子，已经在大街上。
觉得背后有些湿，一摸，居然是一把冷汗。
秦落在大街上无所事事，从头晃到尾，再往回走一遍。
撞到了人。或者有人撞到他。
按照常例来说他是很少被撞的，那么就是他撞到了别人。
撞到人是很不好的。所以他也不看那人是谁就道了歉。
然后面前的人没有任何反应，还是挡在他面前。
他有些火了。画皮娘娘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尽管是他开小差开的过分，但是这人还不让路就不对了。
准备给那人一个钻心掌，但他停住了。
--那不是人。
只是辆黄鱼车。
忍了忍，面子要紧，如果被谁看到娘娘在大街上欺负黄鱼车就太丢人了。
柳絮每天早晨都会打扫阶梯。
今天例外。
因为有贵客，所有下人一律不许到主屋之外。
每个人都想看看那个贵客。
有几个不安分的人，传言是画皮娘娘。

画皮娘娘？
画皮娘娘是谁？
只知道他是天下第一美人。十四岁那年就是人间尤物，惹的武林各派为争夺他弄的头破血流。
十五岁那年，他杀了武林盟主。只用一招，就摘下了男子的头。
一个月后，他被所谓正派人士逼的无路可走，只得跳下万丈深渊。
所有人都以为他粉身碎骨。
又过了一年，不知何时，他出现在落情崖，从此不过问江湖事。
这么多年，没有人能够确定，他究竟是男是女。
这样的传奇人物，会出现在寒柳山庄？

怎么不会？
他悠闲看看窗外，那些下人争先恐后想来看贵客的真面目。
有什么好看的？一副皮囊，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他们又不是没有（咳，小落啊，没有这些的人，我还真没见过......||||）。
总之，山下，就像另外一个世界。
叹了口气，真的，好久没有下来了。
有人进来，是慕容。
"你来这里小风他都没告诉我呢。"
"......小......风？"
"玉随风啊。我们是穿开裆裤长大的好哥们。"他嘻嘻哈哈，完全没有注意到严重性。
"......哦。"
"你为什么突然下山呢？"
"因为......"
"是不是很寂寞才下山的？人都会寂寞的！都是你，自己一个人在山上孤零零的，大家在一起就好了。"
"不是寂寞吧......"
"那是什么？"
"因为师父的遗嘱。让我下山去一次，如果能在山下住，就不要一个人待在山上了。"
"你......怕下山？"
"恩。山下有些人让我感到危险。"
茶叶已经完全舒展开了。
午后阳光灿烂。屋里四角都放了冰，所以并不是很热。
"秦落。你是怎么认识小风的？"
"寒柳山庄欠我师父一个人情。本来也是我师父的下属。"
"哦......"
"脑子里转不过弯就别想。白痴。"

泅刚刚对他产生的一点好感，顿时消失。

他走在大街上，昨夜走过的大街，不过这次是白天，身边还有人跟着。

通常来说，秦落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不过这么多年不问世事，下了山，难免会有些孩子气，从冰糖葫芦看到白糖山查，小孩的拨浪鼓到老人用的藤杖，统统买了一样。
后面负责抱东西的人由于手上抱不下那些所以只好就地取材--左手一根拐杖，头戴斗笠，腰间一把斧头一把菜刀，身上居然穿孝服，孝服外面是一只鸳鸯肚兜。
路人回首率增加。

不用猜，这般倒霉的人，必定就是慕容泅。
最里恨恨咬着根冰糖葫芦，平时这种时候，他都应该在悦来客栈的红衣妹妹绿叶妹妹们怀里享齐人之福。
为什么......要扮演这种下人角色呢......
迎面一个大美女走过来看他一眼，本能反应，他立即回以一笑。
在平日，这种不负责任的招花引蝶一向非常有用并且老少通吃。
但他忘记了，现在他是左手一根拐杖，头戴斗笠，腰间一把斧头一把菜刀，身上居然穿孝服，孝服外面是一只鸳鸯肚兜的打扮......那种笑容怎么看怎么花痴样的傻笑。
大美女......惊叫一声，跑了。
秋风瑟瑟（是夏天！！夏天！！！），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前面的人回过头，"怎么了？芙蓉？"
"是慕容啊！慕--容！"
"......有差别吗？"
"......有......"底气不足。自己英俊潇洒天下无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号称霹雳无敌江南花花阿姨美女杀手怎么会怎么会......
"......恩，慕容笔画比芙蓉多！"
"......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法交谈就是指这个吧。
"那个秦落，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你累了？"
"恩。"
"那就去休息吧。"

"掌柜的，有没有酒？"
"小店有梅花酒，客官要不要？"
"来四两吧。"
"好咧。"
这不是家特别高档的酒家。
不是特别高档，所以不是特别大，人也不多。
有哪些人跟着秦落进来，一看遍知。
两女两男。
全都易容过。
他用茶水写了几个字给泅：我去处理。
慕容泅也回了几个字：不可。有埋伏。
纤细食指扫出两字：无妨。
慕容自知拦他不住，也懒得写字，道："快去快回。莫要恋战，有危险时用山庄的信号通知对方。"
会心一笑，"好。"

慕容泅见他走出门外，跟踪的几个人分两路--两个男的跟着他，两个女的留下继续盯着慕容泅。
好战术。知道他慕容少爷对美女下不了手。
估计他们兵分两路的目的为如果两男子对付不了秦落，美女立即把慕容抓住逼娘娘就范。
不过他们......是不是太高估了那家伙的感情啊。
一定是头也不回的走掉，然后丢下句要杀就杀......
不过，不太可能。
因为那两名男子没有机会。两名女子也没有机会。
理由？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