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恋荷尔蒙————左手夕阳

　　"他有爱的人，只是不便公开。所以我劝你不要趟浑水。"蒋学恩说。

　　"据说，你们叔侄之间好像不是......"

　　"算是吧。"蒋学恩说，"你要这么认为也没关系，我不是来诽谤他的。是因为蒋君勉背后的那个人。他非常爱他。"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公开？身份？门弟？蒋家应该不讲究这些。"

　　"方小姐，那是他们之间的事。"蒋学恩说。

　　"可是，为什么由你来说？我不明白。"方丽明不可思议的说。

　　"为了蒋君勉，也为了那个人。"蒋学恩看着她，"方小姐似乎对我叔叔非常有兴趣？"

　　"不......你也误会了。"方丽明道，"其实我也有交往中的人，不过，他是美国人，我爸爸思想很守旧，所以我一直不敢告诉他。蒋妈妈试图撮合我君勉的时候，我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女人嘛总希望自己嫁得好一点，也许蒋君勉是个非常合适的对象也说不定。"

　　"他是吗？"

　　"不是。"方丽明向后靠了靠，"蒋君勉非常出色，风评也非常好，也很有风度。可是，他和我说话并不是......并不是......不知道怎么说。这种感觉并不舒服。"

　　因为他根本没有用心在跟你说话。蒋君勉是个最高明的演员，什么角色都演的得心应手，他没有上心的人，他始终会保持一定的风度有趣的言谈。但，这决不是真实的蒋君勉。

　　因为他是我的。蒋学恩嘴角露出一点得意的笑意。

　　"女人都有点毛病，认为自己下一个认识的男人会比上一个男人要出色。"方丽明说，"不过，我想我的男友比较合适我。"

　　"你一定会是个很幸福的女人。"蒋学恩祝福说。

　　"我想也是。"方丽明笑开来。"还是和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比较好。"
　　蒋学恩也笑。

　　
　蒋君勉在蒋家陪着老太太说话。老太太边和儿子说话边听着一些小城风味的老歌曲。

　　"还是这些老歌好听，你们年轻的那一套，我老太婆一点都欣赏不来，吵得耳朵都聋了。你看看现在年轻人穿得都是什么衣服，妖魔鬼怪似的。还有你那个朋友文思明，还设计师？他就没弄出过半件像样的衣服来......你可别让学恩跟着莫天这小子一样天天往他那里跑，你看莫天大街小巷上的那些照片，一个好好的大男孩，搔首弄姿，成何体统。"

　　"妈。你看，这不都别人家的事嘛，又不碍着您什么。"

　　蒋老太太自己也笑了起来。"老了，老了话就多了，你是我儿子，听你妈我多说几句也不行啊？"

　　蒋君勉装腔作势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老太太。"这位美丽的小姐，请问今年贵庚？"

　　"你这个小子。"蒋老太太作势打了儿子一拳。"你一天不耍一下嘴皮子日子就过不下去。"

　　"妈，您还年轻着呢。"

　　"你少哄我。老了就是老了，精神越来越不好。君勉，你什么回家住吧？妈也活不了多久了，你留在家里陪陪我，有空就像现在一样，跟我说说话，指不定哪一天，妈睡着了，就醒不来了。"

　　"妈，不要胡说。您才多大年纪说这话，老了也是个强悍的老太太。公司还需要您呢。"

　　"公司这几年也不是我在管，都是你和你姐在做决定。我知道，大部份的事情还是你在做，文心有儿有女有丈夫，心不在公司上，她老公又怕别人说他想分蒋家的财产，也不肯太尽心。君勉，我知道你一个人也累。学恩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以后可以帮你，你看你们现在住一起时间久了，处得不是挺好的嘛。都是自己家里人，知道对方的脾气，以后一起工作也好说话。反正，迟早是你们的事。

　　学恩这个孩子命苦，从小就没有爸爸，跟着他妈妈吃了很多苦，回到蒋家，我们也全都很忙，没有好好照顾他，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想要什么，没头没脑把东西往他怀里一塞，也不问他喜不喜欢。我一直担心他学坏，不过还好，学恩有时性格倔一点，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事。我死后对他爸爸妈妈总算有交待。

　　君勉，那时你不能怪我偏心。你是我儿子他是我孙子，手心手背全都是肉。"

　　"妈我......"

　　"先听我说完。"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生你的时候是高龄产妇，医生一检查出来就建意我打掉，可我舍不得。你生出来才几斤重？这么一点大，小小的，耳朵都是透明，连哭都不哭不响。现在想想，我是怎么把你养大的？......一点点的，你长牙齿了，会跌跌撞撞走路了，会叫爸爸妈妈了......你说你刚出生时，就两只手的大小，现在高高大大的，又英俊又漂亮的小伙子。

　　君恒也是，我也是一点点地把他养大，他也有出息，听话，可是，我都没机会看他结婚他就走了，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就怕你也出点什么事，做梦都怕，就怕一个不小心，我这个儿子也会离开我。有一次你病了，我看着你几天几夜不睡觉，一合上眼我就做恶梦，我就想着我要看着你，谁也不许把我儿子带走......"

　　"妈，我知道你有多不容易。"蒋君勉去抱住母亲，"你看，现在多好。你有我，也有学恩，还有外孙外孙女。"

　　"君勉，你不小了，你应该恋爱结婚姻了，你不能让妈看不到大儿子成家连小儿子成家也看不到。你说妈这么大岁数，还能活多久？过完一天就少一天。我这几天总在想，你们全都回来住，把文心的那对儿女也叫回来，她嫌国内教育不好，哪里比国外差了？你和学恩也回来住，多陪陪我......你看这么一个大家，空空荡荡的，才住着几个人，文心和她老公也是没时间的。"蒋老太太闭上眼睛叹气，

　　"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以前的老朋友老姐妹，走的走，散的散，我的丈夫我的大儿子，也离开了我。我剩的时间也不多了，只想和儿孙们多聚聚。"

　　"好，我们搬回来。"蒋君勉握住她的手，"但是，结婚......妈，你真的不要逼我。我现在真的不想。"

　　"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女孩子？莫蓝的儿子都会叫爸爸了。"

　　"那不如这样：我呢先搬回来，结婚的事您先别提，行不？不然......"
　　"你这是跟我讲条件？威胁我？"

　　"哪敢啊。妈，您还有的是时间，上哪里找像你这么精神聪敏的老太太？"

　　蒋老太太想了想。"行。你们先搬回来。那事我们先不提。但君勉，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在我断气你还不找个女孩子结婚，我死不瞑目。"

　　蒋君勉苦笑。他本来就不是仙，有七情六欲，多多烦恼，现在更是蛛丝缠身，怎么挣扎也不逃不脱，怎么做都违背自己的心意。
"什么？搬回去？"蒋学恩怒道，"我不同意。"
　　"你以为我愿意回去？那种情况下，你让我怎么拒绝妈？"
　　够狠的！他还没开始得意自己的釜底抽薪，老太太不声不响地就在他后院放了一把火，苦肉计更是用得出神入化。最近，老太太也不知道怎么了，非得插手蒋君勉的终身大事。
　　"先回去住吧，省得她天天念着让我结婚。"蒋君勉只觉得累，晚上又睡不着，整个人都憔悴了下来。
　　"奶奶计算得不知有多好，先把你哄回去，到时在她手底下，还不由着她安排。"蒋学恩无力地瘫在椅子上。回去住，一屋子的人，他想接吻的时候怎么办？想上床的时候怎么办？他的二人世界怎么办？
　　蒋君勉扳过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你的房间还在我隔壁呢。"
　　蒋学恩翻个身压住在他身上。"我怎么听着像偷情？"
　　"现在也不见得光明正大。"蒋君勉说。
　　"至少在这屋子里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事做躲在房间里做一天的爱也没关系。蒋学恩委屈，"不行，想个办法。不能让奶奶得逞。"
　　"你死心吧。"蒋君勉认命地说。
　　全世界都在给他们使绊。蒋学恩心烦气躁，一拳砸在墙壁上。凭什么啊？凭什么他们要在乎旁人的感受，凭什么要以他们的标准为准则？真想什么都不管不顾，对着所有的人说，他爱这个人，他要和他过一辈子，你们要么祝福我，要么走开。
　　蒋学恩握紧蒋君勉的手："我爱你。"
　　"你脑子没病吧？"蒋君勉一把抽回手，拉过枕头盖住头，"又不什么生离死别，你煽什么情？"
　　"对我来说没差多少。"蒋学恩低声说。比生离死别惨多了，看得到，碰得到，吃不到，根本是极刑。
　　蒋老太太的速度比他们想得要快得多了。搬家公司的人来按门铃时，两个人刚好在床上翻云覆雨，以为是老太太亲自驾到，吓得从床上掉下来。蒋学恩气得快吐血，脸黑得跟锅底一样，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对杀一双。
　　"养你这么久了，陌生人上来搬东西叫也不叫。"蒋学恩真是怀疑他怎么捡了一条这么笨的狗回来。
　　"就这只猪？半夜小偷进来了它都会摇着尾巴过去舔手指头。"蒋君勉其实也心痛，他千辛万苦打造出来的安乐窝，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那只狗呜呜几声，瞅了瞅两个人。如果它有智商肯定会为自己叫屈，你们心情不好，拿它一条什么都不懂的狗出什么气啊。
　　蒋君勉站在客厅中间，其实也只是少了几样东西，想什么时候回来住就可以什么时候回来住，但还是有荒凉的感觉，空了很多。蒋学恩的那只沙包还挂在那里，伸手推了一下，看它晃过来又晃过去，心底就生出一种感觉，他和蒋学恩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里了。
　　 一个空间就是一个世界。走出去，非常不习惯，外界并不安全。他们像是两个没有穿衣服的人，赤裸裸地在汹涌人潮里，就怕别人不怀好意的目光。
　　"你放心。"蒋学恩抱着他说，"我不会让你出任何事的。"
　　蒋君勉反伸出手去搅他的脖子。"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他一个大男人犯得着让另一个男人保护吗？爱情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蒋家几百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吃饭时候一大桌的人，除了蒋老太太其他笑得都有点勉强。文芯的一对儿女一个十三，一个十一，交朋友什么全都在国外，回来的时候哭得两眼红红的。蒋君勉的座位在长桌的另一边与蒋学恩遥遥相对，这算什么？牛郎织女中间的银河？蒋学恩完全地垮下了脸，一想起以后也要过着这种惨无人道的生活，更是食不知味，在心里直哀悼自己逝去的"性福生活。"
　　"饭都让你戳烂了。"蒋老太太瞪了孙子一眼。不就是让你们回家吗？一个个哭丧着脸，见着就心烦。
　　蒋学恩本来是想抗议一下的，不过，蒋君勉正坐那里警告地看着他呢，只好分辨说："有点不舒服。"
　　蒋老太太哪是省油的灯，说："我看也是。你是‘有点不舒服'，回家住能舒服吗？外面多好啊。"
　　"妈，您这是怎么了？"蒋文芯一见这架式，估计老太太真的生气了，忙打圆场。"学恩陪着我到机场接小昕和小薇，大概累了。"她老公也跟着帮腔。
　　那一对小鬼也是正宗的鬼灵精，扒一口饭见他们妈妈在给他们使眼色，一齐张嘴甜甜地喊外婆，两对筷子伸过去挟菜给老太太。
　　"妈，这不得怪您老自己嘛？"蒋君勉说，"谁让您老当初非要让学恩跟着我住，我不早说了他跟着我住就会学坏。"
　　蒋老太太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冷笑："这倒成我的错儿了？君勉，你别跟我耍花枪。他学坏了？学恩要是真学坏了你就没半点责任？你不冲着我这个妈也得冲着你地下的大哥，凭这你也要好好教着他。他学坏了，我还真就找你算账。"
　　蒋君勉的脸刷地一下青了。他从小到大，全家人宠着顺着，连骂都没骂过半句，老太太更是没对他说过关句重话。没想到今天当着一家人的面让他下不了台。
　　"你说你这个叔叔当得像个什么样子，成天放羊吃草，他爱怎么混就怎么混，你就不能管管他说他两句。我老了，有这么多的精力管这么一大家的人？"蒋老太太见儿子苍白，也放软了语气。
　　"妈，您这是打一鞭再给勺糖。"蒋君勉苦笑。
　　"我知道你们心思。全都大了，翅膀骨也硬了，能飞了，谁爱呆一个说不通的老古董身边。现在把话说开了，谁不愿在家就别回。爱在外面过就在外面过，不乐意全说出来，我不拦着。"
　　一桌子死寂。
　　蒋君勉偷偷地捅了捅坐旁边的小外甥。唐小昕转了转眼珠子，全家他最小，不怕丢脸也不怕坏事，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跑过去一把抱住老太太："外婆啊......小昕刚回来你就要赶我走啊？我为了回来连刚交的女朋友都不要了。"
　　"女朋友？"蒋老太太摸着小外孙的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小昕，你十一岁就交女朋友了？"
　　唐小昕一抹眼泪，抹得还挺干净，小脸马上神清气爽，往后一指蒋君勉："舅舅说，看到漂亮的女孩子一定要早点下手，不然就没了。"
　　蒋君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什么时候教过他这个？
　　"就会胡说八道，别听你舅舅瞎说。"老太太板着脸。望了儿子一眼埋怨，"什么下手不下手，难听。知道教小孩子这些，自己怎么不赶紧找一个。好了，全都吃饭。"
　　蒋文芯连忙让佣人把一些菜拿进去热一热。这顿饭是吃得全家人的胃都不舒服。
　　蒋学恩饭后就避开众人，拎了几罐啤酒在卧室露台上喝酒。一肚子的不满，他好不容易得到他，好不容易让他回应他，却有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事来打扰他们。
　　你玩一个游戏，闯关积分，连终极ＢＯＳＳ都差不一拳就可以打死了，眼看着就攻破全关马到功成，偏偏这个时候有人拔掉了电源，所有的心血全都泡汤。
　　非关己错，承担所有后果的却是自己。
　　无力地想找个地方好好地大哭一场。
　　蒋君勉有点不放心，找个借口溜了过来："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也也敢喝这么多酒。"
　　一个人的脸忠实地反映着他的心境。蒋学恩心里那个世界的颜色要比别人来得深一点，厚一点，混沌一点。像用蘸了渗了砂石的颜料重重地画上的一笔。那块颜色黑沉沉的，重得像要从画布上掉下来。"你这样会老得比我还要快。"
　　"那不是更好。"蒋学恩捏瘪空罐。这样，他会觉得稍稍心安理得一点。
　　"累吗？"蒋君勉打开一罐啤酒，喝了几口。
　　蒋学恩坐在栏杆，看了他半晌："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