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世乱. 上————伊芙

作者:伊芙  录入:12-14

    陆宋桀神志不清,昏昏沉沉的,脑袋一偏挨在陆晋尧肩头。他伸了一根指头出来点秦若阳,勒令道:“来,来,为太子殿下舞剑。”
    秦若阳无奈:“进宫参见太子殿下,我哪敢带什么利器?”
    陆宋桀于是大声嚷嚷,命下人将自己收藏的名剑宝刀全部抬出,任凭秦公子挑选。秦若阳从中随意捡出一把,乘着酒兴舞弄起来。
    一时间,剑光闪动,剑身划破气流,在耳旁激起蜂鸣。舞剑之人很快与剑路混为一体,出神入化。
    岑穆目不转睛地盯住对面的人与剑,目随影动,他移不开视线。
    “如何?我们若阳果真英姿飒爽常人难及吧?”陆宋桀不知何时凑过身来,笑得狡黠。
    “秦公子自然是人中豪杰。”这点毫无疑问。
    陆宋桀一阵痴笑,忽而抬起食指,按上岑穆的脖子,然后一路往下滑至他的左胸,轻声道:“这里,有没有一点撼动呢?”
    岑穆愣住,蹙起眉头,望着怀中的陆宋桀不言,心底揣测他说这话究竟是何意图。
    就在这当口,手中尚舞着剑的秦若阳不意回头,便瞥见亭台之中陆宋桀的不轨举动。他当下收势,丢了宝剑,大步走回去,拽起陆宋桀道:“太子殿下醉得不清。”

    陆宋桀抬头,瞧秦若阳两眼冒火似的烧人,于是拿了同样挑衅的眼神瞪回去。
    两人就那样维持古怪的姿势立了半晌,一旁的岑穆同陆晋尧谁也没能上去分开他俩,一个是因为摸不清状况,另外一个则是没那胆量。
    突兀,陆宋桀哈哈大笑,掰开秦若阳的手蹲到地上抖了好一阵,这才颤颤巍巍地拉住坐在旁边的陆晋尧的袍子道:“晋尧,搀我一把。”
    陆晋尧扶陆宋桀起来,陆宋桀歪歪斜斜倚在弟弟身上,口齿含糊道:“今儿真叫开怀!我可醉得不清啊,哈哈!”
    “太子……”岑穆也立起身,意欲过去搀扶,被陆宋桀大手一挥回绝了。
    “醉死我也!晋尧,快带我回宫歇息。”
    陆晋尧闻言,朝秦若阳无奈耸肩,转身扶着陆宋桀亦步亦趋地往回走。
    直至行出很远,陆宋桀这才站直身子,扭了扭微酸的脖颈,回头冲陆晋尧笑道:“晋尧,想不想出宫玩?”
    陆晋尧先是拿了不明所以的眼神打量王兄突如其来的变化,遂卖力点头:“想!”
    另一边,秦若阳与岑穆尴尬地站在亭台中相对无语。秦若阳踌躇许久,终究发话:“宋桀他,今天玩得太开心了。”
    “呵呵。”岑穆只是笑。
    “嗯,我送你回府吧。”秦若阳又说。
    “好。”
    两人缓步踱至宫外,一路上谈不了几句,无非是一些可有可无的话题,甚至称不上是话题的东西。
    然后,始终沉默的岑穆抬起头望秦若阳,欲言又止。
    “有话请讲。”秦若阳说。
    “方才……”岑穆颇有些犹豫,可仍然继续道,“方才太子似乎误会了。”
    秦若阳闻言,心中不觉咯噔一动:“此话怎讲?”
    “秦公子喜欢的人……”岑穆越说越觉得这话题很有几分禁忌的意味,“秦公子喜欢太子吧?”
    秦若阳奇怪岑穆怎会讲到那个份上去,只是答:“嗯,不讨厌。”
    “太子也喜欢秦公子。”
    他不过拿他当乐子罢了,如果那能也称得上喜欢的话。
    “大概。”
    “太子以为在下喜欢秦公子,方才有些吃醋。”岑穆说完,不觉低声笑了起来,却没有留心身旁秦若阳的脸色暗淡下来。
    秦若阳自嘲地笑笑,心道,要是陆宋桀现下也在这儿,又该好好拿他娱乐一番了。
    没想岑穆继而补充说:“秦公子下次若有机会,可否替在下向太子解释此事?”他可不欲与陆大公子为敌。
    秦若阳心头暗暗纠结,轻声叹息:“岑公子……我其实……”
    “啊!”岑穆忽然打断秦若阳的说辞,被路边的小摊吸引过去,秦若阳只得将未完的话重又咽回肚子里,乖乖跟在后头。
    岑穆捡起小摊上的簪子摆在手中细细掂量一番,回头寻求秦若阳的意见:“这支如何?”
    “不错。”秦若阳随口答道,“不过岑公子这是买来做什么?”
    岑穆低头挑得认真,口里一边念叨:“我想送给公主,不知她会喜欢哪种。”
    秦若阳刚要伸出的手顿在小摊上方,片刻,便恢复行动。他捡起摊上最纯净的一根白玉簪子,递给岑穆道:“只要是岑公子送的,公主想必都会喜欢的。”

    岑穆接过来一看,亦十分满意,才要询问价钱,秦若阳却抢白:“这根簪子我买了。”
    “秦公子?”
    秦若阳回头笑得有一丝僵硬,口气却无比严肃:“请务必让我来出银子。”
    13.
    岑穆回到府中,径直往书房去,翻箱倒柜地寻找什么,不多久便累得口干舌燥。
    这时,恰有丫环敲门进来,手里端着碗参汤,搁在桌案边就要退出去,岑穆拦住她道:“好机灵的丫头,你怎知我想喝参汤?”
    丫环咯咯地笑,抬手悄悄往门外一指:“公子还没回来小姐就惦念着呢。”
    岑穆瞧一眼门口地上晃动的影子,不觉眯起眼,悄然踱至房门边,忽而一个飞窜,搂住毫无防备的季艾,笑道:“多谢公主关心。”
    季艾被吓得结实,用力推开嬉皮笑脸的岑穆,拿手轻抚自己的心口缓神,好一阵才嗔怒道:“谢什么?本公主不过怕你早升极乐,没人再来担保本公主的安全!”

    “那是,那是!”岑穆连连点头,不欲与公主争辩,右手又往衣襟里一伸,掏出一根白玉簪子递至公主面前,“今日在市上看到的,特地买来赠与公主。”

    季艾不屑地瞥那簪子一眼,冷哼一声:“真正粗俗!”
    “公主不喜欢?”
    岑穆有些许失落,不知该如何面对,谁想季艾竟侧过身去,大声命道:“还不速速替本公主戴上?”
    岑穆释然,将簪子戴好,欣赏一番,满意地赞道:“公主果真天生丽质,现有了这白玉佩饰,更是锦上添花。”
    季艾挑高眉毛,但笑不语。
    翌日清晨,皇帝收到岑侍郎所赠的珊瑚树一株与简函一封。简函中称:此树乃邻国蛮族进贡给前朝皇帝的稀世珍宝,世间再难寻得一株形态色泽能与之相媲美之物,还望皇上喜爱。侍郎另外也写道:臣虽不才,然于珍品赏玩却颇为精通,皇上倘有欲收藏而极难觅得的宝物,臣自当竭力攉取之。

    皇帝阅毕简函,不禁哈哈大笑,伸出手来摸了摸跪在一旁替他捶腿的老太监的脑袋,感慨着:“世间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自那日起,岑穆入宫的次数逐渐增多,除去与太子殿下的十日一聚,还得算上皇帝时不时的召见。岑穆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地搜寻天下奇珍,以博得皇帝欢心。

    那一日,与太子一干人等相饮甚欢之时,皇上传令来寻岑侍郎。岑穆于是起身告辞,随小太监去往御书房。
    皇帝早早在那儿等候。
    “皇上。”岑穆下跪行礼。
    皇帝大手一挥道:“平身。”遂转头命人抬来一个案几,置于房中,上摆两只酒杯,邀岑穆对饮。
    岑穆此时胃中已是酒水泛滥,再难下咽,又不敢有违君命,只得乖乖入座,手里握着斟了酒的杯子在嘴边小口品尝。
    皇帝一口饮尽杯中之物,搁下酒杯,两眼牢牢盯住对面的人道:“岑侍郎曾对朕信誓旦旦:倘有欲收藏而极难觅得的宝物,当竭力攉取。此话可是当真?”

    “自然。”岑穆不疑有它,答得爽快。
    皇帝歪嘴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伸手越过案几,拍了拍岑穆的肩膀:“朕正是中意侍郎这点。”
    岑穆抬起头望对面的皇帝,问:“皇上此次想要何物?”
    皇帝呵呵笑地倚在案几边,边饮酒边兀自念叨:“朕此次所要之物十分珍稀,其出身显贵,天生傲气而又秉性凌人,常人见之则自惭形秽,不敢轻薄。而天底下能将其奉献与朕的,却仅有侍郎一人。侍郎可曾想到?”

    岑穆沉默片刻,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毕恭毕敬地拱手请教:“恕臣不才,臣想不到。”
    皇帝眯起眼来,笑地颇有几分危险意味:“侍郎果真不知?”
    “不知。”
    “朕要的是一个人,而非物,侍郎可曾猜到?”
    人?
    岑穆闻言,愈发茫然,低声回应:“臣猜不到。”
    皇帝抬手奋力朝案几一拍,震得上头的酒杯亦凌空跳跃,直把岑穆吓到不知所措,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皇上息怒!”
    皇帝冷哼一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岑穆,怒道:“此人原为公主之身,被先皇御赐给了你,现居侍郎府邸。你还不知朕说的究竟是何人?”
    岑穆感到自己撑在地上的双手十指难以抑制地颤抖,整个身子也随之不住抖动。
    他怕,他怕皇帝一怒之下砍掉他的脑袋。
    “皇、皇上。”岑穆开口,每一个字都显得断断续续,“臣不知皇上、原来性喜内人这般女子……臣今晚便将她送来宫中服侍皇上……”
    话已至此,皇帝也便不再虚张声势,逐渐平息怒意。只见他缓步走来,一只极大的苍老的右手在岑穆僵直的脖子上来回抚弄,柔声说:“侍郎真真懂得朕的心意。”

    岑穆谨而慎之地慢慢仰起头,待看到皇帝脸上恢复了往日的慈祥笑容,这才拘谨道:“那微臣,这就、先行告辞了。”
    “去吧。”皇帝恩准。
    一路目送岑穆跌跌撞撞地跑出御书房,皇帝再难压抑满脸笑意,乐滋滋地回转身来,便发现了一直斜靠在屏风后头的陆宋桀。
    “皇儿都听见了?”皇帝问得无关痛痒,坐回案几旁给自己倒酒慢尝。
    陆宋桀面无表情,脸上不露一丝破绽,倒也答得镇定:“儿臣什么也没有听见。”
    皇帝咽下口里的酒水,笑得开怀:“宋桀,所以朕才喜欢你多过晋尧。你实在与我太过相像。”
    “多谢父皇夸奖,可是儿臣并不觉得与父皇相像。”陆宋桀不屑,“儿臣今日前来,不过是想向父皇请示,将若阳调入宫中任侍卫总长一职。”
    “可以。皇儿想要如何便如何吧,不必每件事都来向朕请示。”皇帝说完,抬手示意陆宋桀坐下共饮,“不同朕喝一杯?”
    陆宋桀瞥一眼案几上岑穆方才用过的酒杯,弯起嘴角笑了笑:“儿臣尚且有公务缠身,来日再喝。”说完便转身朝房门外去。
    “宋桀!”皇帝在背后喊,见陆宋桀停下脚步,接着道,“我这是在替晋尧报当日受皇帝羞辱之仇!”
    陆宋桀停顿片刻,笑道:“晋尧自己都不以那为羞辱,父皇又何须多此一举?”
    言罢,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御书房。
    14.
    侍郎府邸,庭院深深。阳光自云层后透射出来,斜斜照在正房屋檐上,灼起一股热气。
    “别做梦了!”
    季艾纤手一挥,打落桌头茶杯。白底蓝纹的茶杯连同杯盖一块儿砸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的瓷块。
    “公主……”岑穆面露难色。
    “不要叫我!你还不配喊我!”
    季艾的眉头紧锁,眼中尽是怒意。稍歇,她仰起下巴,口气极为轻蔑地冷笑,“你不是答应了人家陆王爷吗?好啊!你倒是自己去给他侍寝啊!”
    “公主……我也是万不得已……”岑穆过去一把拽住季艾的袖口埋头抽泣,“皇上扬言你若不去,就要灭我九族!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公主的生命安全着想!”

    “滚开!”季艾毫不客气地抬腿踢开赖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只觉他如今的作为令人作呕至极,“你又何必找那有的没有的借口?什么为了我的生命安全?简直笑话!我堂堂一个公主,若是名声被人糟蹋,何以谈得保住这条命!”

    季艾低头扫过横躺在地上的岑穆,连多看他一眼的欲望也没有,径自转了身往外头走。
    “站住!”岑穆用手肘支撑起身体,奋力大吼一声,顿时止住门边女子的动作。
    季艾满心烦躁,回过头来看他,便见岑穆眼中闪现叫人不寒而栗的冷然。
    “公主?哈哈!”岑穆闲适地伏在地上,拿手指拂过鬓角的长发,“说什么堂堂公主这样的话。到如今还不能接受现实吗?季艾,你早就不是什么公主殿下了。”

    季艾被戳中痛处,心中又悲又怒,霎时红了眼眶,开口辩驳:“即便……”
    “若不是倚靠我在朝中奔波忙碌,你以为还有谁能够养得起你这娇贵的庶民?”岑穆积怨已久,还嫌自己说得不够严重,雪上加霜道,“别忘了当日是谁要人手下留情,救你于刀下。你还尚欠着我一条命,用身子来还又有何妨?”

    “岑、穆!”
    季艾急火攻心,反手抓取门边的青瓷花瓶就朝地上的男人砸去,不偏不倚恰好击中他的头部,只听“砰”的一声响过,岑穆直感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侍郎府邸随之传来一声丫环的尖叫:“不好啦!快找大夫来!公子脑袋上破了一个窟窿!”
    季艾余愤难平地回到自己房里,用力砸上房门,恨不得能将地面踩出个坑来似的踏步至桌边,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才啜了一小口,便连杯子一块儿给死命甩到地上。

    想来她的人生之所以会变得如此不幸,全都要拜了岑穆所赐。自嫁给他的那一天起,父皇母后惨遭杀害,皇位被夺,而她自己则贬为庶民,跟着这个没出息的废物寄生京城,她可从没有一句怨言。

推书 20234-12-14 :(猫恋)向阳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