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世乱.下-----伊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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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秦、陆两人暂且在丞相府内安顿下来,充作食客。
    岑穆说:"秦公子当日曾救过我一命,岑穆现在来还。"
    陆宋桀于是不怀好意地调侃:"除去救命之恩,丞相可还有私心?"
    "并无。"岑穆答得毫不犹豫。
    新朝依照小王爷所布好的道路平顺发展,渐趋繁荣以及昌盛,生机勃勃。
    据传皇宫里头的皇上性情淡泊,既不热衷于声色犬马,又对穷奢极侈无甚兴趣,成日只是埋头公文,为天下子民担忧。
    陆宋桀摇摇扇子撇嘴道:"这可怎么行?皇上如此下去,迟早是要得病的。丞相何不时而邀皇上来府上小聚,饮酒做诗?"
    岑穆想来也对,便去宫中宴请皇上,声称府内近日得来几坛好酒,香醇可口后劲十足。
    韩殷迟疑片刻,抵不住那美酒诱惑,自然答应了。
    几日后,丞相府中,亭台楼阁,四人围坐。
    陆宋桀举杯起头道:"多谢皇上手下留情,饶陆某一命。陆某在此先干为尽。"说罢他一仰头,满满一杯酒水下肚。
    韩殷望他不语,回身拎起一旁的酒坛揭封,托住坛底搁嘴边一抬,咕咚咕咚灌酒入口中,直看得另三人瞠目结舌。
    末了,韩殷举起袖子往嘴上一抹,极爽地舒出一口气来,赞道:"果然是好酒!"
    岑穆于是适时地笑说:"皇上好酒量。"随后回头吩咐下人再多拿几坛酒来。
    秦若阳坐在韩殷对面暗中观察对方一举一动,手边酒水一杯接着一杯,自己亦毫无知觉。
    陆宋桀忽然提议:"皇上不如给我们说说大漠风情吧,也好叫我等多长点见识。"
    韩殷闻言,不觉一愣,遂哈哈地笑起来:"大漠风情?大漠没有中原好啊。"话虽这样说,可他的语气里却隐含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中原繁华,灯红酒绿,叫人流连忘返。大漠不过是一些牛羊,天圆地方,还有大漠族民。"
    "所以皇上带了族民来占我们汉人的地?"秦若阳冷不丁冒出这一句,登时吓得岑穆绿了脸。
    岑穆回头瞟皇上一眼,见他无甚反应,忙不迭掉转身一把拽住秦若阳的袍子,咬牙切齿道:"没想到秦公子如此不胜酒力!醉了酒就赶快回房歇息!"
    谁料秦若阳偏不依,反倒推开岑穆的钳制,步步紧逼韩殷道:"皇上为何不回答我的问题?"
    岑穆怒极,心说秦若阳今儿个是算计好了要弄死他才肯罢休。
    "秦......"
    "啪!"韩殷一拍桌子立了起来,打断岑穆喊到一半的名字。
    岑穆心惊胆战,黑了一张脸回头望向身后的皇帝,就怕他这么龙颜一怒,会砍光他们几个的脑袋瓜子。
    韩殷心中自然不是没火,可惜他尚未醉到忘记曾答应过小王爷的诺言,于是顺了两口气,一甩手道:"今朝各位内火太旺,不宜饮酒,我先回宫了!"
    他的话方说完,未及掉过头去,便见秦若阳晕晕乎乎间,右手往桌下一探,竟拔出一把长剑直指过来。
    岑穆被秦若阳这动作大大惊到,即刻松了手向后退去,不防脚下稍没踩稳,整个人便跌在地上。一时间撞翻了桌子,砸碎了酒杯酒坛,汀呤哐啷一番响,狼狈之至。

    秦若阳两眼直直逼视过去,望着韩殷一动不动,仿佛要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承受的众多不堪全部返还给对面那人。
    他手中的剑尖抵着韩殷的脖子,只待稍一用力,便可至人于死地。
    杀一个人原不过如此简单。
    韩殷挑眉迎视对面投来盈满杀意的目光,毫不畏缩。他韩殷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战场上面对千万的敌人都没有皱过一丝眉头,又怎会害怕小小一把剑!
    现在拿剑指着他的秦若阳可谓毫无破绽,但他若真想杀他,则必得挪动这剑,而那时便是决一胜负之时,双方胜负机会各半,谁都没有占了优势。
    杀一个人其实要比想象中还难许多。
    岑穆坐在地上仰头望面前的两人,他能感受到那股似有若无的紧张氛围,因而一动也不敢动。他想喊秦若阳住手,可是他知道他不会听。
    秦若阳稍稍攒紧手中的剑柄,预备使力。
    突然,不知何处探出的一只手握住了他持剑的手臂。
    "若阳,你的习惯仍然没变啊。"陆宋桀笑笑地开口,"一喝醉便爱找人来比个高下。"
    秦若阳莫名地回头看陆宋桀,不知他此举是何意图。如此良机,错过就再难找第二次机会!
    他转动手臂想要挣脱陆宋桀的束缚,怎奈竟挣脱不得。
    韩殷在对面稍稍一愣,不觉大笑出声:"原来你是想要找我比武,早说不就得了?来人,上刀!"
    言罢,有两人抬了一把极重的宝刀呈上来,韩殷瞅了一眼,单手执刀掂掂分量,又搁回去,骂说:"混账!我们是比武,又不是决斗,拿这么重的刀来做什么?"

    陆宋桀于是派人重寻一把好刀给韩殷过目,韩殷阅毕,点了点头:"不错。"然后回头请秦若阳至亭台下慢慢切磋。
    陆宋桀过去扶起尚在地上哆嗦的岑穆坐好,令人再摆一桌酒席,替岑穆斟满酒递过去,在他耳旁轻声道:"放心,若阳胜不了。我们只待慢慢观赏即可。"

    "胜不了?"岑穆口里喃喃,详细地捉摸起这话中含义,接着他扯住陆宋桀的袍子问得紧张,"莫不是会死?"
    此刻,亭台下两人已然开始对战,陆宋桀看得兴致盎然,好半晌才略一斜眼反问道:"丞相大人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还是担心若阳的安危?"
    岑穆不懂,瞪了一双眼呆呆看陆宋桀诡谲地笑。
    "陆公子为何总要如此问?我是在担心大家的安危!"他早被陆宋桀不明所以的问题烦透,再难忍耐。
    陆宋桀于是悠然一笑,甩出扇子来轻摇慢扇,说:"陆某不过替若阳不值罢了,他怎会对丞相你情有独钟?"
    岑穆再不言语,探手去拿桌上的酒杯,一口饮尽,随后回头望亭台下难分难解的两人。
    亭台之下,果真同陆宋桀所言相吻合,仅仅三十几个回合,秦若阳便不敌韩殷,败下阵来。
    岑穆看罢,这才开口:"陆公子此举实乃多余。秦公子的心意,岑某一早已经知晓。"
    一同去寻季艾那日,秦若阳便对他表明心意。
    若是他们之间真该有些什么,何须等到今时今日?
    29.
    酒席散场以后,陆宋桀打着呵欠尽兴而归。一脚踏进房,转身要关门,一只手掌忽的自外头抵住门框。陆宋桀顺着那手臂一路往上瞧,果不其然,是秦若阳。

    秦若阳板着一张脸,活像有人欠了他钱似的,伸出手臂来用力一推,将陆宋桀推到屋子中央,自己也跟进去,关了门。
    秦若阳坐到圆桌边,拎起茶杯往桌面上一放,"啪"的一声,随后抬头:"你现在可以解释了。"
    "解释什么?"陆宋桀佯装不解。
    "为何阻止我杀韩殷?"秦若阳质问面前之人。
    陆宋桀自腰间抽出那把御用的纸扇到脖子上挠了挠,眼珠子不经意地骨碌碌转了一圈,遂道:"韩殷的功夫果真很好,三十几个回合内便能胜你。"
    "若不是他有意放水,早胜过我两次。"秦若阳心有不甘地回忆。罢了,这才醒悟过来,一拍桌子道:"你别岔开话题!"
    陆宋桀于是过去拍拍秦若阳的肩膀,安慰说:"机会有的是,最重要的是你也乐在其中,岂不皆大欢喜?"
    秦若阳忽然有一种被愚弄了的错觉,他一把握住陆宋桀的手问得严肃:"宋桀,你究竟是不是当真要报仇?"
    陆宋桀低下头来看秦若阳漆黑色的眸子笑笑:"现在尚不是时候。国内方经历过一场战火,好不容易建立新朝,百姓生活有了着落,若是此时一国之君又死于非命,谁能担起皇帝这个重任?"

    秦若阳听罢这番言论,狐疑地觑陆宋桀,心中暗忖他这该不会是敷衍之辞?
    陆宋桀于是又道:"况且以你现如今的功夫,压根动不到韩殷分毫。此事应当从长计议。"
    秦若阳不言,心底自然明白陆宋桀所说为真,只感万般不甘。
    而自那一日起,韩殷似乎玩上了瘾,每隔一段时日便要去丞相府与秦若阳对上几招。刚开始两人不过止于刀剑之争,到后来演变成为经验之谈与武功心得间的交流与补进。

    韩殷恍然惊羡于中原剑法的精细纤巧,秦若阳则深深为大漠刀功的大气磅礴所折服。
    岑穆坐在亭台中不可思议地望身旁的陆宋桀,希望得到一个解释。
    陆宋桀只是笑得暧昧:"你猜?"
    ☆☆☆
    时秋,狩猎佳日,皇帝招众臣猎于后山。
    鼓声响过,皇帝一马当先,回头冲秦若阳一甩头,示意一比高下。
    秦若阳不屑,举臂扫过背上竹筒里的箭头,策马迎上前去。
    两匹宝马一棕一白,并驾齐驱于山林之中,穿梭自如。
    忽而,前方有一白兔跃过,只见两人齐齐拉满了弓瞄准,手指一放,两支箭便呼啸着飞射出去。
    眼见着两箭一路指向目标,即将贯入白兔体内,不意天外竟凭空飞来第三支箭,霎时打落先前两支。
    皇帝与秦若阳愕然回头,便见陆宋桀乘于马上,立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向两人笑说:"抱歉,射偏了。"
    秦若阳被扰了兴致,撇嘴向皇帝道:"咱们若一块儿行动,一天也打不得多少东西,不如各顾各的?"
    韩殷慷慨一笑:"好,狩猎结束再细数战利品也不迟!"
    说罢,他一拉缰绳,朝着反向驰去。
    秦若阳驾马慢步林中,细细搜索猎物行踪,他猛一抬头遥遥地望见树林对面有一个人,模样极似岑穆,于是不自觉控马而去,一会儿便出了树林。
    林子外是一片小小的空地,有脉溪流顺势而下,波光粼粼。岑穆此刻正躺在溪水边闭目休憩,坐骑被拴在一旁低头饮水。
    不欲吵到地上之人,秦若阳下马轻步踱去,一直走到岑穆身边,地上的人都没有醒。看来他睡得很熟,且十分惬意。
    距此不过数十米的林中正在进行一场杀戮的游戏,而此地却如此详静,竟是天壤之别。
    不知这一刻的相逢能不能算是一种天意。秦若阳想。
    他沉默不语地久久立在岑穆身旁,被阳光晒得浑身充满暖意,然后终于感到一丝疲惫,蹲下身子,回头细细端详起岑穆的睡容。
    岑穆睡着的时候眉头会微微蹙起,那张嘴却稍稍张开,显得毫无防备。
    看着看着,秦若阳忍不住探出手去,拿手指轻轻抚平岑穆眉宇间的褶皱,随后视线就再也无法自对方潮湿的红唇上挪开。
    秦若阳,理智一点。
    他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身子却已俯下,贴近地上熟睡的男子。
    秦若阳,你是正人君子,绝不可乘人之危。
    岑穆的面容就近在眼前,每日每夜都叫他魂牵梦萦,却又往往自噩梦之中苏醒,只因那一张他放不下的容颜。
    这般情形之下,该与不该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
    一开始,爱上面前的这个人便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老天爷总爱戏弄痴情之人,他偏不幸恰好被选中。
    秦若阳的手指从岑穆的眉间渐渐滑至他的唇上,轻轻摩挲。
    "岑穆,快些醒来。"他小声叹息,"请你快些醒来。"
    否则,连他自己都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仿佛回应他的呼唤一般,岑穆喉间忽然发出一声轻哼,着实吓到了秦若阳。
    他惊恐地一抖手指,将胳膊收了回来,目光却没能从岑穆身上移开。
    岑穆并没有在秦若阳的呼唤之中苏醒,除去那一声不明所以的轻哼,他不再给予任何反应。
    秦若阳终于惊觉到自己所做之事,心脏猛地突突乱蹦,他直起身子,脸色异常难看。
    该回去了。他对自己说,非回去不可。
    想到这里,秦若阳正要站起身来,一旁的岑穆口中忽然含含糊糊地冒出三个字:"小王爷。"
    秦若阳直感胸口一阵刺痛,回头望一眼尚在梦中之人,那人全然没有知觉。秦若阳深吸一口气,起身跑向自己的坐骑,纵身一跃,驾马飞驰而去。
    岑穆恍惚听得马嘶声,以为是自己的坐骑挣脱了缰绳,弃他而去,于是猛地从梦中惊醒,回头一看,那匹马还好好地拴在那里,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随后身旁草丛里一样白晃晃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拾起一看,竟是一块玉佩。
    岑穆仰头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发现。他又低头瞅瞅手中的白玉,没有更多考虑,揣入怀中。
    30.
    秦若阳一路回到林中,思绪很乱,心绪不宁。
    林子里的枝杈树叶总是时不时地划过他的脸颊和手臂,很是扰人。秦若阳索性控马上了一旁的小坡,俯视下头密林,试图探寻一些大点的猎物。
    他可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去。
    秦若阳两眼专注地瞪着林子里头,稍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看在眼里。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不多久,一头麋鹿进入了他的视野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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